“是谢缘该向你说对不起,总是瞒着你一些事情。”谢缘顺着他的袖口滑上去,握住他的手指,“最初见到你时没言明,一来是怕你不相信,二来是谢缘不想再当你的主人了——”
琥珀的手指一颤,来不及多想就反抓住谢缘的手。
谢缘揉着他的指尖让他放松:“谢缘他呀,想和小鸟平等相待,做小鸟最好的友人,所以他对不记得自己的小鸟说,他来中州,是寻一故交知己。”
琥珀和谢缘对上视线,手被他举起来凑到唇边碰了碰,然后他听谢缘道:“现在看来,我与琥珀有了比友人更亲密的关系?”
琥珀耳根微微有些发烫。
“所以没有‘第几个’琥珀的说法,”谢缘把他拉进怀里,捏了捏他通红的耳廓,“琥珀就是琥珀,世间仅此一个,他也不是任何人的宠物,他只属于他自己。”
琥珀想要躲一躲。但他又能躲到哪儿去呢?弯腰低头也只能缩进谢缘的怀抱里。
他嗫嚅了一会儿,问道:“琥珀只属于他自己吗?”
谢缘答:“从今往后都是如此。”
“那……”琥珀又想要把自己藏起来了,但想说的话还是坦然讲出来了,“那他可以把自己全都送给谢缘吗?”
谢缘怀里搂着琥珀,感觉自己的耳朵也开始烫了起来。
“……嗯。”
“谢缘好好收下了。”
第27章
吃过早茶,谢缘带着琥珀到昭兰城东头远近闻名的早市上闲逛消食。
他们造访昭兰城的时节正好,赶上了白玉兰短暂的花期,道路两侧满树亭亭玉立,浅金色的晨光又替淡雅洁白的花瓣披上一层柔纱。
琥珀看着看着,目光就从那层浅金柔纱上收回来,落到了同样被晨光轻柔笼罩的谢缘侧脸轮廓上。
他心中想什么便说什么,而且言语直白不懂修饰:“——花好看,谢缘也好看。”
谢缘就在那朦胧柔纱里转头看向他,眼里噙笑:“琥珀先前不是说我像水草吗?”
他在打趣刚从柳岸逃出来那会儿,琥珀在水底小舟上说过的话。
旧事重提,琥珀思索一会儿发觉自己当时说出口的貌似不算什么好话,但是谢缘居然一点没生气。
他又在心里念了不知是第几次的“谢缘真好”,然后抓住谢缘的袖口,脚下一转挡在他面前。
谢缘步子走得缓,并肩同行的人忽而兴之所至的拦路也没让他添丝毫慌乱,小鸟一拦他就停住脚,好整以暇地低头看他。
琥珀眼睛乌溜溜的,盯着他瞧时总是十足认真,这会儿眼神更加专注,在他脸上逡巡片刻,落到他嘴唇上便黏住不放了——还未开口,谢缘就大概猜到他要讲什么了。
“我现在能和谢缘亲吻吗?”琥珀仰着脸,乌黑的眼眸在灿烂天光的映照下十分剔透,睫毛上碎光闪闪。
谢缘和他对视了片刻,目光很是不舍地离开琥珀的面庞,往周围望了一圈。他们这时恰巧走到早市街口,人群熙熙攘攘,越往前越密集,两人站在路旁一隅,偶有人因为琥珀特殊的发色好奇地看过来一眼,其余大多都不怎么在意他们。
“好。”
谢缘轻声道。他弯腰低头,宽大的袖子稍稍抬起遮在琥珀侧脸,而后在他额前和鼻尖蜻蜓点水般落下两个吻。
琥珀睁开眼,正瞧见谢缘那形状姣好的唇远离。
“好了,我们往前面看看。”谢缘若无其事地牵起琥珀的手,带着他走进人头攒动的街市。
琥珀还没回过味来,一边被谢缘牵着手往前,一边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和前额。这和他想的不一样,但……感觉还不错。
他偷偷瞄一眼谢缘的侧脸。谢缘神色坦荡,好像他方才什么也没做过。
琥珀抿了抿嘴唇。
好吧,下次再向谢缘讨吻的时候应该指定好要亲的部位。
昭兰城的早市热闹非凡,刚开始谢缘还只是拉着琥珀的手指,后来变成了手腕,再往后他干脆把琥珀拉到自己身前护在怀里,生怕他小小一只鸟儿在人群里被挤丢了。
从最繁华的中段挤出来,两人都松了口气。即便如此忙乱,一路过来琥珀手里还是多了些叮叮当当的小玩意儿,一个面人儿、一架小鸠车、彩线穿挂的泥哨子、一有微风就呼呼转的小风车,就连他腰带上挂的布偶小狗都得了一个铜铃铛戴。
早市上售卖吃食和零玩的居多,到了人少的地方,琥珀嗅到空气中一丝甜滋滋的味道,脑袋就跟着转向路旁的凉棚。
谢缘看了看招牌,对他道:“那是个卖甜粥的摊子,琥珀刚用过早饭,还能吃下吗?”
琥珀鼻尖耸动,空气中浮动的甜香实在勾人,虽然他胃里还很撑,但犹豫再三还是点了头:“能的。”
于是谢缘领着他走过去。
粥铺的小贩正掌着一个巨大的铜勺搅动着大锅里的稠粥,见人来了立马热情的招呼:“客官,我家独门秘方熬制的糖豆粥,喝过的都说好,您要来几碗?”
“一碗就好。”谢缘把铜币递过去。
“得嘞!”小贩将勺一扬,煮得软熟香甜的糖豆粥就倾进洗得铮亮的白瓷碗里,热腾腾端上了桌。
琥珀把手里鸡零狗碎的小玩意儿堆在一边,就要去捧那还冒着白雾的粥碗,谢缘赶紧捉住他的手:“烫得很,琥珀先和阿黄玩,等晾温了再喝。”
谢缘说着把粥碗挪到自己面前,一手举着勺轻吹,另一手摊平了掌心,虚扶在碗下用灵力给粥碗降温——早市上人多眼杂,他不便暴露自己的不寻常之处,以免惹上麻烦。
对面的琥珀很听话地等着,他半趴在桌上,下巴搁在胳膊上,手指推着小鸠车在桌面上来回跑,布偶小狗阿黄骑在鸠车背上,神气活现。
谢缘缓缓搅动着糖豆粥,看向他的眼神不自觉变得柔和。
即便琥珀不说,谢缘也能明显瞧出来小鸟很喜欢这热热闹闹的烟火人间,等回了飞壶,琥珀身边除了他一个活物,就只有灵力化就的山林草木相伴,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觉得无趣吧?
琥珀年纪还小,正是对新鲜事物充满好奇的时候,那他对“谢缘”的好奇又能维持多久?
子虚仙君不知道。
眼下,他所能关照的,不过是尽快了结玄化那边的恩怨,让琥珀能够安稳地在中州四处游玩罢了。
小鸠车的铜轮子“咔哒”一声卡进了两张桌子间的缝隙,琥珀正要伸手去取,视野里突然多出一个木质的圆顶笼子。
“恭喜发财!”
笼子里一只通体乌黑的鸟儿冲他呱呱叫道。
琥珀瞬间坐直,睁圆了眼睛。
邻桌一位蓄胡的中年人撩起衣摆落座,见他惊讶颇觉得意,指着笼里的鸟儿道:“我这八哥聪明得很,来,富贵,再给这位小郎君叫一个!”
站在杆上的八哥跳了跳,歪着脑袋看琥珀,又突然发话:“贵人吉祥!”
琥珀更觉新奇,搬着椅子挪过去,脑袋凑到笼子前:“富贵你好,我是琥珀,你喜欢喝糖豆粥吗?”
八哥跳到食盆上,张口还是:“恭喜发财!”
“他为什么不回答我?”琥珀看向中年人。
“嘿呀,小郎君还指望它说‘爱喝爱喝’么,”中年人捋着胡须呵呵笑,“这我可没教它。”
琥珀心道,那这只鸟可没有他聪明,他说话是自己学的,用不着谢缘一句一句教他。
琥珀看了一会儿笼里的八哥啄谷粒,又问道:“那他的床在哪儿?玩什么玩具?”
中年人觉得这问题颇为奇怪:“它一只扁毛畜生哪用睡床,平时就栖在站杆上。玩具?那更没有了,它又不是小孩。”
琥珀盯着笼栅,心里不太好受。
阿葵知道从柳岸的牢笼里逃出来,这只八哥知道吗?
更何况,富贵是被他主人亲手关进笼子的。
中年人道:“我看小郎君发色迥异,是西域人吗?来这儿许久了吧,你中原话讲得很是利落。”
琥珀摇摇头,指了指背后的谢缘:“不是西域的,是谢缘的人。”
中年人端着碗:“……?”
“琥珀,”谢缘在那边叫他,“粥凉了,要来尝一尝吗?”
“嗯!”琥珀搬着椅子挪回去。
正当琥珀和谢缘坐在粥铺的凉棚下你一勺我一勺品尝甜得发齁的糖豆粥时,百里之外,刚从山上下来的叶路被人拦住了去路。
“叶公子,借一步说话。”金发白袍的男子面色灰败,肩颈上的绷带从领口露出来,靠近了,浓重的血腥味涌进叶路鼻腔。
叶路避了避,把袖子从对方手里抽走,神色寡淡:“在下有要事在身,连大人有什么话现在就讲吧。”
“这……”连峤被拂了面子也不敢露出什么不满,叶路此人身份特殊,在有资格出入落鹜山的中州诸神里,他是唯一没有辖地和神位的,却是在仙尊面前说话最有分量的。
究其原因,知情者说是早年玄化仙尊还是个未登神位的凡人时,叶路就追随左右了,他如今在仙尊面前所得的优容,都是早先相识于微末的情分。
叶路没等到连峤的下文,提步要走,连峤赶忙又拦:“叶公子!”
叶路停住,眉眼间掺上些许不耐,但碍于礼数没有发作。
连峤前后左右看了看,运了口气终于下定决心开口:“和子虚这一战,不能打。”
叶路转头,终于肯拿正眼看他了。
连峤见他态度松动,赶紧上前一步,“我知晓设局围猎那位先天神的事是仙尊做主的,但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叶路笑了一声。
“连大人是遇上什么棘手的事了吗?”他往连峤领口的绷带上瞥了一眼。
论资辈,连峤比他晚生几百年,但论武功灵力,身为楚地掌事神的连峤不比叶路差。能伤他至此的,恐怕不是什么善茬,极有可能就是那位。
叶路心里冷笑——他大概知道为什么连峤宁可冒着被仙尊发落的风险也要来找他转圜了。恐怕是出于某种缘故,他正面对上了那位神,提前领教了先天神祇可怖的实力,担心一旦开战自己没能捞到好处,反而成了个垫背的炮灰。
连峤是山林盗匪头目出身,登神后金盆洗手,但唯利是图的本性却难改,先前他为了从厉影手里换取一件于修炼大有裨益的珍宝,很痛快地就将族里一个不受待见的小姑娘丢进柳岸做种鸟,能对同族毫不犹豫下狠手的人,产生临阵逃脱的念头就太正常了。
——看来得向尊上建议把连峤安排在最关键的阵眼守着,叶路无不阴暗地想。
“唔这倒……”连峤模糊应着,伸手掖了掖领口,脑海里闪过那个红头发小丫头淬了毒似的眼神。
活了数百年甚至成神的大,被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重创,说出去实在丢脸,但眼下对于自身性命的担忧胜过了脸皮问题,连峤摊开手掌,掌心里浮出一面水镜。
——这是用来回溯过往场景的术法,能让旁人如同亲历般见证施术人遭遇过的事情,因为此术做不得谎,所以向人论事时递出水镜,代表着绝对的诚意。
叶路看了连峤一眼,抬起手指触上镜面。
一柄黑色短刃迎面劈来,叶路还未曾反应,身体已经抬剑拆了对方数招,然后脚步后撤和攻击者拉开一段距离。
这不是他的武器也不是他的招数,于是叶路知道这已经是在连峤的水镜中了。此刻正在重现的,就是连峤想让他看的一段回忆。
“腊梅她做错了什么!?虎毒尚不食子,你竟然亲手葬送你的同族!你就不怕遭天谴吗?”
叶路定睛去瞧,发现对面是子虚顺手从柳岸地牢里捞出来的那个红头发小姑娘。
连峤截取的片段不完整,叶路不知先前两人发生过什么纠葛,让这小姑娘情绪激荡得近乎入魔,眼角鬓侧爬满黑色纹。
他开口了,发出的是连峤的声音:“同族?那小丫头除了长得有几分颜色外一无是处,送去柳岸反倒还能给族人换些好处,我这是在成全她实现自己的价值——”
“你住口!!”红发小姑娘爆喝一声打断他,匕首刀刀冲着命门来,连峤也不甘示弱地回击,半空中刀剑相接撞出星火。
“梅姐姐一直以为是自己不走运被柳岸的兽贩子盯上了,从来没有怀疑过你们!她临死前除了祈祷玄化仙尊渡她,还奢望过你们能去救她!——你们这群混蛋!”红发小姑娘嗓音嘶哑,眼角泪光闪闪像是委屈透顶,但出刀却愈发狠戾。
连峤竟一时招架不住,步步后退。待在他身体里的叶路也颇为惊讶,没料到一个从小被锁在地牢的小姑娘能有这般武功灵力,可见天赋极强。
“哈哈哈哈,让玄化仙尊渡她?”连峤横剑在前挡住阿葵致命一劈,借用蛮力欺身上前,语带嘲讽,“玄化仙尊日理万机哪里管得了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你们这群蝼蚁也太自以为是了!”
阿葵双眼放大,手臂有一瞬间的卸力,被连峤找准破绽反攻过去,金属锵鸣,两人瞬息间打了数十回合,阿葵一退再退,咬牙格挡。
“小丫头,你知道自己在和谁打么,”连峤步步紧逼,“本座可是楚地的掌事神明,玄化仙尊亲自封给我的土地!”
“仙尊…仙尊怎会封你这样的畜生当掌事神……”阿葵被击垮心防,连带着肢体动作也乱了,匆匆防御中被逼到树林间的死角。
叶路和连峤共通五感,这时他感受到心底涌现出丝丝快意——连峤的杀意涨起来了。
“我要杀了你……”
这句话却是阿葵说出口的。
她嗓音压得极低,眼眸却像火苗一样攒动着异样的光彩,像是能把人灼伤。
连峤有半刻的惊诧,紧紧咬合在一处的刀剑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阿葵的刀尖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一弧鲜血飞溅,她竟不惜用手臂主动迎上连峤的剑刃,以皮开肉绽的代价换取攻守之势倒转,瞬息间劈出数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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