犀利?杀手?一击毙命?
男人终于穿过马路,熟门熟路走进咖啡馆,径直看向C1桌。
霍承光觉得有必要重新评估对安荆的认知,夸张的描述就是失实,也许他该雇用一位更为务实的项目负责人?
他的小太阳或许自私自利,但怎么可能是“杀手”?
陆溢阳看起来比以前高,超过了一米八。六年没见,二十六岁的他脱去学生气,举手投足变得成熟——这些都是事后回想时霍承光意识到的东西。但在当时,视线相触,他无法抽出更多思绪去甄别这些明显的区别。
深呼吸,他绅士起身,等陆溢阳过来。
可对方钉在门口,目光扫到他的刹那,瞳孔针刺般紧缩,见鬼似的,脸上表情和友善相差十万八千里。
看来老友重逢,并不总是一出喜剧。
霍承光走过去,平静开口:“好久不见陆溢阳,或者…Lusun?”
重回卡座,服务员没询问点什么,只默默送上两杯柠檬水。
霍承光看过去。
气氛冻结,没人先开口,但总要有人先开口。
一张崭新名片推到陆溢阳面前。
“重新认识一下,我叫霍承光,这是我的名片。”
陆溢阳神情茫然,沉浸在某种无法理清的诡谲情绪中,梦游般的眼神从霍承光脸上移开,落在名片上。
“霍承光”三个优雅黑体字下面,“彻达集团董事&总裁”抬头写得明明白白,彰显着应有的分量。
“那时瞒着你,我没有恶意。”霍承光说:“那是我们霍家传统,霍家子弟必须经历一年间隔年,方便起见得隐姓埋名,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那年相遇……”
“间隔年?”陆溢阳像觉得不真实,不真实到他不自觉发出确认。
霍承光说:“那时没告诉你我的真实身份,是我不对。”
陆溢阳目不转睛,黑眸直愣愣的,要看尽人心底:“就这样?”
“很抱歉。”如果他在讨要这个,霍承光不是不能给。三个字晚了六年,仍然出自真心。
陆溢阳眼神带着骤然升温的情绪,似火山面临爆发。
霍承光停口,当年和人好上都没透露身份,本质是他理亏——这点霍承光不否认,可他目光坦然,觉得予对方一点时间消化也是应该。
陆溢阳表情轮过几番,最终,濒临爆发的火山被按灭。他垂眼恍然,一动不动,陷在唯他自知的困顿里。卡座再次出现诡异的沉默。
趁此,霍承光视线光明正大定在陆溢阳脸上,不动声色,无言审视。
竟然留了长发,在脑后扎个揪。刘海落落,掩住的眉眼仍是当年摄他心魂的模样。过去有些婴儿肥的双颊被干净利落的五官取代,看过这张脸笑开怀的样子,现在的忧郁和苍白让霍承光觉得格外疏离。
怎么瘦了那么多?这些年汤逢山没好好照顾他吗?
也是,陆溢阳是不是还和汤逢山在一起都天知道。六年了,照他换男友的速度,大概不知找了几个。
霍承光不无嘲讽地想。
“只是你的…间隔年?”陆溢阳情绪难明,指甲掐进掌心:“那你今天…?”
知道他在询问邀约原因,可六年不见,霍承光更想问一句:“这几年,你一切都好吗?”
陆溢阳顿住,摇头惨笑:“你问我一切都好吗?”
眼中漫过无以名状的波动,他语气转厉:“你今天为什么出现?”
抵触情绪浓重到无法忽视,影响沟通,霍承光淡淡:“好好说话。”
陆溢阳视若罔闻胸口起伏,又问一遍:“你到底为什么出现?”
即便对方不问,霍承光也是要说的,“你以前做过彻达面题,应该对彻达集团有所了解。”
“我们在开发一个新项目,遇到网安方面的技术瓶颈。我同事在GitHub上看到你上传的一套程序,觉得你的算法和我们想要的方向非常契合,所以…”
“所以你找我…”陆溢阳颤道:“是要我帮忙?”
“如果可以,我希望…”
“霍光!”陆溢阳严厉打断,自知叫错又改口:“霍承光!”
“你何必…”到了临界点,他再也听不下去一个字:“找那样的理由骗我?”
霍承光眉心微动,试图理清这话。
“我是你不必要的麻烦吗?”陆溢阳质问:“直到用的到我…”
他瞪着霍承光,像穿透眼前,看着一个更为遥远的虚影。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一息间眼泪泄洪般纷落。
揣测过无数次重逢后对方可能有的反应,但没有哪一幕让人如此无语。霍承光对眼泪无动于衷,甚至脑海里跳出个恶毒的念头——当初劈腿的是你,现在委屈成这样给谁看?
让他哭,哭完再谈!霍承光没有口头安慰,抽出桌上纸巾递去,出于礼貌而已。
谁知下一秒,陆溢阳凄楚表情徒然转为愤怒。
猝不及防间,啪一声,一杯柠檬水浇到霍承光脸上。
“没见过你这么无耻的人!”他冰冷含恨,决绝起身:“别再让我见到你!”
咖啡馆人声寂灭,水珠从头往下淌的声音就特别明显,受害者胸前浸湿一片。
霍承光僵在那里,不敢置信。
从愣怔中回神,褐色风衣已经毫不留情去往门口一闪,随店门带有铃铛声的回弹,再也不见。
追出咖啡馆时,冷静皲裂,怒意在霍承光脸上彰显。
凭什么?
当年被戴绿帽的是他霍承光,这杯水究竟凭什么?
陆溢阳擦着绿灯尾巴跑过马路,转过路口再也不见。
霍承光恨不得飞过去逮住人狠狠质问。有话说清楚!他哪里无耻?他又跑什么?
专属铃声响起,将霍承光止步红灯前,其他来电这时他不会接,这个不能不接。
“爷爷。”拧松湿哒哒的领口,刘海往后一撸,露出饱满额头。
“阿光,在哪儿呢?”霍赢问。
“外面,办点事。”
“中午回思南吃饭。”
霍承光结束通话收起手机,扯下领带拧干水分,塞入西服口袋,眼色阴沉跑过马路。
果不其然,哪里还有人影。
有种泼他水,没种面对他,溜得比兔子还快!
寒意浸身,霍承光套上羊绒大衣,陆溢阳临去前流露的恨意和伤感,浓烈从未得见,让他连着几下深呼吸都平不了心绪。
商场尔虞我诈霍承光都觉稀松平常,动手撒泼才叫上不了台面,他不可能这么算了!
过去的陆溢阳软萌、听话、有礼,看来的每一眼都像表白,是他放在心尖上的小太阳。现在太阳移情别恋,怎么变成这样?
霍承光看向一侧,这片街区他算得上熟悉。间隔年时住的那个楼盘,金源名府,就在围墙里面。
记得那年回去后,他让廖叔——五年一轮,六年前管家林叔还跟着老三,跟在他身边的是廖叔——把房子过户给了陆溢阳。
陆溢阳来时没打车,手里也没拿东西……这样想着,霍承光决定赌一把,径直走进金源名府。
金源名府在城西版块属于不错的小区,当年每平八万的房价让小区硬件条件过得去。来到住过的15号楼,有住户扫脸开底楼大门,霍承光跟进去按电梯。
电梯到点停,空旷长廊连着一梯两户,左手边是1101。
没急着动作,霍承光转脚绕到楼梯间。那里有扇窗,正对1101直出去的客卧。
一眼扫去,客卧果然还挂着印有Berserk字样的窗帘,窗台上还摆着熟悉的格里菲斯手办。
很好!六年了,陆溢阳真地还住这里。
回门前尝试按亮电子锁密码,霍承光按下门把。
【作者有话要说】
表面:不动声色,无言审视。
实际:一见面把老婆惹哭,慌,怎么办?
柠檬水还有五秒钟到达战场~~
第3章 或许只要曾经相爱,视线再不可能清白
嘀嗒,密码应声通过。
情理之外,又意料之中。
霍承光轻推大门。房内静悄悄,看上去没有人。他环视一圈,呼吸微顿。时光像被冻结,室内一切陈设还是记忆中的样子。
不过几个房间走遍,仍能看出些微区别——衣橱空了,卫生间没有毛巾和洗漱用品,厨房里锅碗瓢盆收进橱柜,没有食物和调料。
这套房子打扫得纤尘不染,却是没人住的。
打开阳台门,霍承光凭栏眺望,吹了片刻冷风静下心绪,一个电话拨出去,对面很快接通。
“廖叔,方便讲话吗?”
电话里中年人语气恭敬:“二少爷好,陪大少爷在泳池呢,您吩咐。”
“六年前我gap year时住的那套房子,后来过户了吗?”
线路那头稍静。
“金源名府是吗?转了。”廖叔有些犹豫:“有什么问题吗?”
“没,随便问问。”
结束通话又拨给林叔,霍承光说:“查一下,广中东路上金源名府15号楼1101什么状态。房主信息,联系方式,查到发我。”
林叔领命,在那头问:“现在过来接你吗?”
纵使不甘,现下也没什么能做了。此地到思南公墅挺远的,不想老爷子久等,霍承光朝大门口走去:“过来吧,我在金源名府门口。”
拉开门一抬头,十米开外1102室,门上贴着一幅红色对联,让他身形凝顿。
逢年过节在门上贴个对联很正常,但这副有点特别,不过一眼霍承光就百分百确定,这副对联是他写的。
可这对联不该贴在1102大门上,应该贴在他所在的这间,1101的门上。
挂断电话,他回头搜寻,果然在大门表面找到残留的双面胶痕迹。
谁会撕下他的手迹,贴到自己大门上呢?
不过几步路,霍承光站到1102门口看对联。
左联:我见众生皆草木
右联:唯有见你是青山
兰庭体的墨迹,褪色的红纸,很陈旧了。
——“这是情诗,没人会在门上贴这样的对联。”
——“为什么不能?我就喜欢这句!”
收起回忆,霍承光直接按响门铃。
电子乐调响起,室内没有动静。可一个人的直觉有时候就这么可怕,在扬起的心跳中霍承光又按了两下,里面传来脚步声。
门开,门内门外四目相对。
绯红眼尾来不及藏起,陆溢阳看清来人,一句废话没有,用力拉上门。
“等等!”霍承光反应比他快,紧紧抓住门框,接着嘶了一声,痛感直袭。
太突然了!
两人都下意识反应,等回神,霍承光已经把人重重按在玄关墙面上,疼得皱眉,眼底压着怒意,语气咄咄逼人:“我俩到底什么仇什么怨,让你又泼水又夹我手?”
他手背上被门板猛然搓掉层皮,横亘长长红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起来。
陆溢阳脸上有震惊有尴尬,还有几分别的。霍承光直视,心想总不可能是心痛。
“对不起是我不好,对不请自来的人太不客气,我道歉!”陆溢阳不看人只看手,竭力想掰开镇在自己肩上的戾气。
霍承光把持下颏,把他脸转回来,又说一遍:“能不能好好说话?”
陆溢阳眼中情绪转瞬即逝,徒剩冷意:“你做什么?真当自己霸道总裁?”
霍承光一口气梗在胸口,被他气笑,放了手:“陪我去医院。”
陆溢阳整整衣服:“自己去。”
霍承光不跟人绕了,径直往里走:“我们谈一下。”
“请出去,我不想谈。”
霍承光再次把手举到他面前:“给我十分钟都不行?”
这是一双钢琴家级别的手,指骨如钢筋,充满掌控感,如今红肿泛紫,明晃晃控诉着陆溢阳对一件艺术品的鲁莽和冒犯。
视线凝在伤处,陆溢阳喉头发紧:“你说的十分钟,从来都不作数。”
室内蓦然无声。
若非时机不对,霍承光几乎以为陆溢阳说这话是含着娇嗔的,知道绝无可能,但这话确实唤起霍承光某些久远记忆。
……说好只亲十分钟,结果亲了一小时。
……说好只抱十分钟,结果抱了一晚上。
霍承光不得不承认,只要对上陆溢阳,“十分钟”妥妥就是掩耳盗铃的借口。
静默中瞅霍承光一眼,阔别多年的默契让陆溢阳从他眼中读到些似是而非的内涵,仓惶错开视线。
霍承光心念一动,他脑里想到的画面,莫非陆溢阳也想到?于是缓下语气:“就十分钟。”
代价既已付出,登堂入室就成必然。没等对方开口,霍承光越过人走进客厅,缓缓打量一圈,不禁拧眉:“你把自己住的地方当网吧?”
背后声音敷衍:“关你什么事?”
视野所及,客厅白墙素漆,没有任何代表生活情趣的装饰,简陋得像个廉租屋。
厅里一张老旧的单人沙发,一张占据客厅一半面积的办公桌——真的就是办公楼里那种大型灰色办公桌!
桌上摆了五台电脑,桌下塞满主机,台上台下线路杂乱。
此外,就是一整面墙前排列的铝合金架子,上面摆满书、文件夹和资料。
看得霍承光一阵窒息。
回头,见陆溢阳弯腰从架子上拎出个透明塑料盒,从中取出一瓶气雾罐,示意他坐。
霍承光顺从地坐到沙发上,身体下陷时有老旧弹簧的咯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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