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远门了!”
“去上京城了!”
他这一走,我才发现他在村子里,竟也交了这么多些人。
人人都来我这小院里转一圈,长吁短叹一番。
连傅长琰给过两块肉骨头的大黄也要站在院里吠两声。
我嘴里嚼着桂花糕,坐在竹椅上尝着甜滋味。
84.
“没关系,他要好久好久才回来。”我安慰小福气道。
“好久好久是多久?”
“哥哥也不知道。”
那个破落道士原来是半个小仙户。
泼天富贵我陪不了他,但我确是——
红鸾星动。
85.
三四五月是开春,天气暖了不少。
村头树下又坐满了人,各种信儿乱飞,我有时坐在一旁安静地听。
也有许多是我关心的。
“秋山呐,你阿姐给你带了信,生了闺女,取了名字唤婳婳。”
“上京城听说是落了一个大官。”
“对呀,我那侄子说,是勾结了哪家来着,做了假银钱,这一抄家,可不得了哟!”
“那打头的傅家呢?”
“蒙了天大的冤,可不是呢,不过现在也好了,听说是那家的大公子回来重整家业,那叫一个风光。”
吴叔站在屋前叫我,我走过去,他给我塞了一封信。
86.
信是阿姐给我的。
婳婳如今快满月了,她与姐夫终于定了下来,住在扬州。
我把信收起来,放进匣子里。
又打上山后头的小路走了两遭,看了两回日落。
第三日一早,我拣了包袱,落了院门的锁,晃晃悠悠出门去了。
烟花三月下扬州。
倒不是非要三月去的,只是临了春,去哪里都好。
87.
一路上没有我想的那般辛苦。
隔两三日还能住上好房间,天字一号房,五钱。
隔三五日便能遇上店家酬宾,一素一荤,一钱。
天气热了,身上衣服便少了,两袖空落落的惹人眼。
但旁的人也只是丢来好奇的目光,我走的自在。
水路都走,半个月便到了扬州。
88.
阿姐一见到我便哭了。
我一路风尘挂了满身,不敢靠她太近,我的小外甥女在阿姐怀里。
婳婳从阿姐怀中探出头来,流着口水,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冲我甜甜地笑。
三月扬州真是好看。
我直立在微风中,看三千柳树盛放。
89.
我在扬州住了半月。
听说这游船画舫最为盛名,本想着好不容易来一趟,要去看看的。
但这画舫的人说,余三月都被人订了,我只好作罢,在湖边转了一圈便随着阿姐回了。
姐夫带着婳婳出去一趟。
阿姐得了空,便与我同坐在小角院中,乘凉看星星。
“阿弟,那傅公子,怎么没随你来?”
我低头咬了一口西瓜,“他回上京城了。”
阿姐绣着花,手顿了一下,“那他可还回来?”
“我不晓得,大抵是...不回来了。”
阿姐“哦”了一声,又重新绣起花来。
我看着她绣,半边鸳鸯的模样初露。
阿姐又抬眼看我,“真的不回来了?”
我失笑,“阿姐怎么也同小孩一般,他真的不回来了。”
“我只是觉得,这傅公子,总是待你不一般的。”
“上京城的消息四通八达的,早些我们也听说了这件事,我还以为他解决了事情,就会...”
阿姐一句话未完,又不知怎么说,只将最后几字吞了。
我晓得阿姐想说什么。
我吞下最后一口西瓜,笑着道:“阿姐,我自来找你了,又怎么会不找他?”
吃我的,住我的,用我的。
这笔账我还没同他算。
90.
到上京城的第一日便下了这年的第一场雨。
说巧不巧,离开傅家那日,也是一场大雨。
我站在离傅府几尺远的地方。
离开几年,傅家一样出落的气派。
上京城街上最繁华的一处,门庭威严。
只是不知那门旁,不知何时种上了小花,明黄色的,娇滴滴。
91.
门前停了马车,有小厮在前后忙着。
不一会儿,有两人走出来。
算算日子,我已四个多月没见到傅长琰。
被下人簇拥着,我眼前隔着雨,又看不清楚他的模样。
只能隐约看见他的衣着,一如从前,华贵非常。
好在我今日出门,带了雨笠,便慢慢走过去,穿过雨幕,傅长琰的样子逐渐清晰。
眉眼似染了霜,落在我身上。
92.
“你来做什么?”
傅长琰站在台阶上,身形未动,连声音都似夹了雪粒。
我笑着请一旁的小厮替我解开身上的布袋。
那小厮未得主人的命令,也不敢动。
我暗自叹了一口气,对上傅长琰的眼,“你来替我解下来。”
傅长琰依旧未动,旁的人也不敢看,跪的跪,站的站。
雨势渐小,我收了笑意,转身离开。
93.
“棠秋山!”
身后的声音瞬间都要变了形。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身体被人大力扳了过去。
傅长琰一张俊脸杂了两个表情,假装的冷意尚未收回,慌乱的情绪又露了出来,扭曲非常。
他咬着齿,一字一字的挤出来,“你要去哪里?”
“你不替我解布袋,你的小厮又不敢替我解,我就去路上找别人帮我解。”
“你这破袋子有什么好解的!”傅长琰气急败坏地松开我,解开了我身上的袋子。
里面装着一株泠草。
我清了清嗓子,“去岁华凌山上下了最后一场雪,我去碰了碰运气,还真的挖到了经了雪的泠草。”
一株两万两,这是阿爹挖到雪泠草那年,有个富商出的价格。
现如今,应该能翻不少价格。
“我家境贫寒,唯有这株泠草是我最重的身家,来向你傅家求一门亲。”
傅长琰脸上淌着雨,喉结上下微动,声音低沉,“提的哪门子亲?”
“听闻上京城傅家有一个小公子,名唤长琰,德才兼备,贤良淑德,棠某心仪已久,特向傅家家主来求娶。”
“傅长琰,我来向你提亲,提你的亲。”
94.
“好。”
95.
“还有一件事——”我顿了下,觉得很有提的必要。
“我是你的救命恩人,要不你先给我做下三跪九叩,清了这笔账先?”
傅长琰将我摁进怀里,听他闷声地笑。
“跪是可以跪,但你得陪着我跪。”
“为什么?”
傅长琰低头擦着我的唇,我觉得有些痒。
“一跪天地,二跪高堂,三跪夫家,你索性跟我一起跪了,省事。”
我:“..........”
狗东西!
96.
新婚夜有些难熬。
我有必要再骂一骂这人。
“你找个地方怎么就这么难,你当年的去画舫的钱都白交了吗?”
傅长琰喘着粗气,扶着坚’挺在我那处研磨。
磨得我脾气都快没了。
一听画舫他又炸了,“你怎么知道画舫里的是什么,你不可能去的,我都打点好了!”
“我就知道,我上扬州你一路都跟着吧?”
“我...我去扬州...那是谈生意...”
“你见过哪间天字一号房五钱的,还送了饭食,还有那个店家酬宾,荤的菜就差没给我用盆子装了,一钱?”
傅长琰咬了口我的下巴,“闭嘴。”
随即身下一动,我疼得卷起脚趾。
傅长琰不敢再动,一只手环着我,一只手轻拍我的背,“我就是怕你疼。”
疼是真的,身体恍若被劈成两半,又被塞的满当。
“我去点个烛火好不好,我要看下有没有伤着你,好不好啊囝囝?”
傅长琰不住吻着我的颈窝处,想让我放松一些。
97.
是我说要熄了烛火的。
纵使已经见过我的残臂,我也怕吓着傅长琰。
除去完好的那五年,我已伤了二十年。
但我却因怕吓着他,空落落的地方霎时间又疼了起来,钻心地疼。
98.
傅长琰估计还是等不及,捂着我的眼点了烛火,掰着我的腿仔细看了看,舒了口气。
我抽着气,头冒冷汗,“傅长琰,我疼。”
眼睛被捂着,我看不见傅长琰在做什么。
下一刻便有吻落在我的残臂处。
“不疼的,秋山,你不会疼的,以后都不疼了。”
无数温柔的吻落在我身上。
鼻尖是冲天的酸意,我隔着黑暗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哭我二十年的委屈,哭我二十年一换的良人。
99.
我睁眼时,傅长琰正撑着脑袋,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看什么?”哭了前半夜,又叫了后半夜,我的嗓子哑了。
傅长琰伸出手臂,将我抱个满怀,“怕你不醒来。”
我蹭蹭他结实的胸膛,骂他傻子。
半晌他又问我昨晚如何,我气得胸闷,又问了一遍,“你那些上画舫的钱到底交到哪里去了?”
傅长琰搂得更紧,“没交,当年家里待不下去,我便换了画舫天天睡觉喝酒,哪里还有心情做那档子事。”
“怪不得,怪不得。”我直摇头。
“什么?”
为了以后还能过日子,我选择闭嘴忍着。
100.
又过了几年,元家有远亲遭了火难,留下一对龙凤胎。
我见可怜,便同傅长琰商量,收作了义子义女。
子唤居舟,女唤乘月。
大历皇九十二年,立春。
我与傅长琰回了福临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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