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言即刻转身，眼眶微微发红，连声音都有些微微颤抖。
“卖便卖了，反正你巴不得我早点走！”
55.
我和小福气同坐在桥头，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小福气，你怎么也闷闷不乐？”
小福气双手撑着肉肉的下巴，一脸惆怅，“奶奶不给我吃蜜饯儿。”
我弯起嘴角，用肩膀挨着他，“你下次来哥哥这里，我偷偷给你便是。”
小福气闻言果然开心了，吸吸鼻涕笑嘻嘻道：“秋山哥哥，你为什么也叹气呢？”
“因为我惹傅哥哥生气了。”
小福气瞪大了圆溜溜的眼睛，“好可怕，傅哥哥又要向从前那般骂人了吗？”
我哼笑出声，“不会不会，他只是生我的气罢了。”
村里没有同龄人能听我说上这般那般，我便将来龙去脉跟小福气简单说了说。
到底是年岁还小，小福气听了也是一脸纠结。
我也只是想找个人说说罢了，便收了话，同他一起盯着村头的老柳树发呆。
良久，小福气忽然一跃而起，神情飞扬。
“秋山哥哥，他是不是害怕秋言姐姐把你带走呀？”
56.
阿姐？
回去的路上我反复思考着。
可傅长琰这几日宁愿叫阿姐也不愿意唤我，问题还是出在我身上。
傅长琰从前是十七八岁的少爷脾气，喜怒无常。
现在是两三岁的小孩脾气，也不能老是威胁着要卖掉他。
可我总觉得还不到真正的问题上。
忽然，我脚下踩空，失了平衡要往旁边摔倒。
我认命地闭上眼睛。
但却跌落一个坚实的怀抱，磕得我肩胛骨生疼。
但这也比磕在地上要好太多。
我连忙道谢，稳住身子转过去，傅长琰喘着气，恶狠狠地盯着我。
我一时语塞。
他却暴躁地像小兽，“走路不好好看路，你在想什么呢，是不是在想着哪家姑娘适合你，哪家姑娘能凭空接着你，是啊，好姑娘多得是，力气大的也很多，你自己慢慢找！”
说完也不等我，气冲冲就走了。
我一个人呆立在原地。
第十章
57.
我何时在想着人家好姑娘了？
这个理由我真是想破脑袋都想不通。
可眼下哄人要紧，但依着傅长琰的个性，怕是有点难度。
从前在傅家，傅长琰脾气没少发，但大都是气完就出门了，到画舫里寻欢作乐。
我坐在院前，有些苦恼。
小福气依言偷偷溜过来，躲在墙角向我打招呼，“秋山哥哥，我在这里。”
我朝他笑笑，也学着他的样子低声道：“蜜饯儿放在柜子里，你自己去拿。”
小福气拿了到手的蜜饯儿，蹲在旁边吃得一脸餍足。
我瞧着他的模样甚是好玩儿，“有这么好吃吗？”
“好吃，奶奶每次给我吃蜜饯儿，我就高兴。”
58.
天还未亮，我就背好包袱出了门。
吴叔的驴车早已等在外头，我摸了黑出门，跟吴叔道了声早。
吴叔替我卸下布袋，“秋山呐，怎么这回不带着傅公子？”
我看了眼屋内，见傅长琰还未有起身的意思，连忙压低了声音，“我去镇上买些东西，很快就回来，就不带着他去了。”
吴叔没多问，收拾好东西我们就出了门。
这趟路上没下雪，路程很快，一个时辰便到了。
我赶着回村里，一下车便往西边的燕西堂赶。
买完东西后，我正准备回程的路上，却碰上了意想不到的人。
傅平贤，傅家从前的大管家。
此人是傅家主的左臂右膀，为人甚是和善，从前我和阿姐也得了他许多照顾。
只是傅家逢此劫难，傅平贤又怎么会安然无恙的站在此处呢？
是来找傅长琰的吗，还是别有目的？
我一时无法判定，便只能低着头躲在一旁，心想着回去问一问傅长琰再做打算。
“秋山——”吴叔粗犷的声音从另一道传来。
慌乱中抬眼，在嘈杂中却与傅平贤对上了眼神。
吴叔的驴车等在街边，我偏过头迅速上了驴车，吴叔扬声便驾着车走了。
即使远远看去，傅平贤的穿着打扮绝不像个被通缉的逃犯，何况身边还围着一圈的下人。
这其中蹊跷太多。
59.
“秋山，秋山，秋山小子——”
我被猛地拉回思绪，面前站着满是络腮胡的吴叔，他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着了道呢，怎么喊都不回魂儿。”
我跳下车，“刚刚在想事情，一时没发觉，谢谢吴叔。”
吴叔还赶着回去帮嫂子晒谷米，将我放在村口便驾着驴车走了。
回家路上大路边堆满了要晒得农事，所以我从旁的小路回了家。
远远便能瞧见坐在小竹椅子上的傅长琰，低着头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我想起昨晚写好的纸条，还想着许久不曾用脚写字他会不会看不懂，不过应该是看懂了。
所以眼下才会乖乖地坐在门口等我回来。
60.
许是听到身后有声响，傅长琰回头，手上还拿着两颗未剥完的蒜。
看见我的瞬间原本是笑着的，可转眼间又阴沉起来，气冲冲地走过来，“你去哪里了，还敢让本少爷在家里等你，本少爷起床不用伺候的吗，我连早饭都未曾进食，你倒是好，还给本少爷带片枯叶回来！”
一开口就是一长串的质问，我都未来得及回答，便听见他说什么枯叶。
傅长琰一边说话，一边气呼呼地伸手从我头上捻下一片叶子。
我有些哭笑不得，应该是路过时不小心带走的枯叶。
傅长琰还是气，左手拿着两颗蒜，右手拿着一片叶子，眼神却盯着我不放。
虽然这么做不合时宜，还有可能激化矛盾。
但我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对不起，让傅公子久等了。”
61.
傅长琰依旧一副凶巴巴的模样。
跟着我进了屋里，语气不满道：“你还没跟我说你一早去了哪里。”
“去了趟镇上，”我转过身，“你帮我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好不好？”
傅长琰一边往外掏东西一边叨叨着，“你要买什么直接托人买了便是，你又不喜欢去镇上，若是又像上次那样碰到些坏人，谁来救你？”
我不接他的话，只是示意他打开裹的严实的盒子。
燕西堂是方圆十里做的最好的糕点铺，虽说这方圆十里统共就两家糕点铺。
“这是....蜜饯？”
我点点头，“下面一层是燕西堂做的其他糕点，我晓得你爱吃甜的，专门叫他们多放了些糖。”
“为什么要买这些？”傅长琰捻起一块糕点，送到我嘴旁。
我躲开糕点，“小福气昨天问我要了蜜饯儿，说是吃了就高兴，我知道你在恼我，本该先跟你解释的，但你不听，我想着就先买些糕点回来，待你开心了，我再同你说。”
这下换做傅长琰呆住了，“你在...你在...你在...”
“我在哄你开心呢，二少爷。”我无奈地接过话头，“你快吃一口，吃了我才能和你好好说道说道。”
62.
傅长琰还是吃了一口绿豆糕，又看向我。
我心平气和地开口，“你这两天可是在生我的气？”
“没有。”
死鸭子嘴硬，但我不同他计较。
“我没有想着哪家好姑娘，我晓得我身上有残疾，娶了哪家的姑娘都是在祸害人家，阿姐那日同我提起，也是念着我一个人孤苦。”
傅长琰拧着眉，“我不是说你身有残疾的事情。”
“我知道，我就是这么一说，反正你记住，我不会娶别人的，也不会...不要你的。”
我自打入了傅家，又从雪山上救了傅长琰，就晓得阿娘从前说的缘分是怎么回事。
傅长琰大抵，是与我有缘的。
“你说的可是真的，不会不要我，不会卖了我？”
我失笑，“真的，不会卖了你。”
63.
傅长琰心满意足地吃着糕点。
“燕西堂的招牌，可贵了，这一盒要好几两吧？”
不提还好，一提我就略心疼。
“你心疼了吧？”傅长琰又抓了一口绿豆糕放入嘴中。
我义正言辞反驳道：“我在你眼中是这么小气的人吗？”
“.........”
“........是。”
我明天就去找给镇上的蔡屠夫把你卖了！
第十一章
64.
年三十，小福气早早就过来敲门，端来了蒸糕。
我坐在门口同他分了些果子，傅长琰穿着中衣，皱着眉从屋里探出头来，“本少爷也要吃。”
我望着手里的糕点果子，有些无语道：“这些都是过年给村里小孩分的，你不要来凑这个热闹。”
“就是，这是秋山哥哥给我的。”小福气撅起嘴巴，把怀里的果子糕点抱的更紧了些。
傅长琰冷笑一声，“你手上的绿豆糕是我的秋山哥哥给我买的。”
两个“我”字咬得死紧。
小福气抱着东西，眼角就要开始红了。
大过年的就能把小孩惹哭，傅长琰真真是全村第一人。
我连忙俯下’身子安慰，“不哭不哭，都是你的。”
65.
大历皇七十二年，年三十，大雪。
这一日我记了许多年。
这许多年后，我收了义子义女，便无需再记。
我终于可以将它讲给别人听了——
这一日我踢了傅长琰一脚。
因为他欺负小孩儿。
66.
年夜饭还是要吃的。
傅长琰被我踢了一脚，小福气笑了，他气得不行。
我忙着准备饭菜，没甚心思去哄人。
不过傅长琰没闹多久，自己带了张小凳子，板正地坐在一旁拔鸡毛。
“你还没跟本少爷道歉。”他一边拔着鸡毛，一边强调。
我按捺着笑，没回答他。
“棠秋山，你要记着这一日，本少爷迟早找你回来算账。”
我依旧没搭理他。
但还是按着他的喜好，做了十菜一汤。
傅长琰吃着鱼，我看他的表情就晓得。
气消了。
67.
“你看我做什么，我大人有大量，不与你计较。”傅长琰舀了一碗鱼汤摆在我面前，在隔桌角旁撞了一下。
初到福临村时，我与阿姐住在这间屋里，物什都是前东家留下的。
我因着身上残疾，吃东西须得在矮桌上，阿姐一人做不成，我便在一旁拿了张竹椅先顶了三天。
第四日时前屋的王猎户便搬了张小矮桌到家里来，说是小福气长大了些，家里打了张新桌子，便将这旧的给我。
算来也用了有些年头，应该是转角处凸了些出来。
“我去给你拿些药。”
傅长琰随意揉揉，道：“无碍，你下次不要坐这边。”
68.
“今日是团圆夜，须得讲些吉利话，你有什么话要同本少爷说没？”傅长琰喝了些桂花酒，酒气熏得脸有些发红，眼神亮晶晶的。
我推了推面前的杯子，笑着道：“我用脚同你举杯，未免不太好看，我便跟你说些话。”
“愿你年年康健，岁岁平安。”
小时阿爹教了我许多吉利话，逢年过节便向别人说好话，能拿许多压岁钱。
但年岁渐长，我却觉得，康健平安四个字，是对别人最后的祝愿，也是我唯一的愿望。
傅长琰勾起嘴角，举起杯子往我桌上摆着的酒杯轻轻一碰。
“叮”得一声清脆，似是兑掉了过往旧事。
他又重复着我的话。
“年年岁岁。”
69.
其实我知道傅长琰早晚有一日要走。
但我没想到，这一日来的又是如此之快，以及突兀。
我正吃着菜，准备教育傅长琰这样剥虾壳仍旧不对时，屋外便响起三声敲门声。
不轻不重，不缓不急。
我起身去开门，傅长琰跟在后面。
傅平贤站在门外，身后跟了好一些人，见门开了，跪倒一片。
我有些怔愣，傅长琰先一步走上前，将我挡住大半边。
有些时日未见这位老管家，我只觉得他鬓边的白发更多了些。
傅平贤领头跪在雪地里，身子匍匐，声音未免激动，“仆，傅贤平，贺大少爷新岁吉祥，特向大少爷呈拜年帖。”
傅长琰背对着，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却看见他背脊微微僵硬。
傅平贤身未起，只是略微抬起头，老泪纵横，“恳请大少爷回府，替傅家做主。”
我微微侧身，刚好可以看见傅长琰的侧脸，眉眼似若结了冰霜。
无人敢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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