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诵曾带人去联会专供的心理咨询室,且安静旁听过几次,但成效不大。
一来罅隙一事不能完全透露,二来这些东西哪怕完全透露也会被归于“幻想”和“梦境”,再被十分专业地分析意象,归结病因,开具药物。
“我现在很理解明枫跳楼的人,”方恕生曾在某次结束咨询后这样说,“我不想再来了,也不想吃药,江诵。”
郑钱突然一拍桌子,一叠声道:“不对!不对不对!”
“怎么又不对了?”乐知年被他吓一跳,接住了被不幸拍飞的茶杯。
江诵与之对视一眼,反应过来:“罅隙伪物主观上是要尸体,而不是神魂。”
“哦!”乐知年道,“乐正瑛的情况是反着的!”
郑钱跳下桌子:“不如我们去探……”
说干就干,江诵已然抓着枪套走了。
乐知年起身理理衣服,摇头表示:“我时常对有这样说风就是雨的上司而感到前途一片黯淡。”
乐正熙忙着监工修房子,于是这无人招待的四大只,决定——
临出门时,方恕生疑惑回头,在屋子里扫看过一圈,奇怪道:“旻哥呢?”
乐知年揽他肩膀:“乖,咱家养不起那么拽的挖煤工,既然鱼不在,那就别管猫了。”
——夜探停尸房。
那冰棺就放在藏书楼的一个小隔间里,江诵撬完锁,退到角落,等傀儡把棺材盖抬开。
“这样是不是不太好,”方恕生远远立在一旁,有些纠结地说,“太作死了。”
乐知年指指他和江诵,“负负得正,”又指指自己和郑钱,“正正得正。”
“我不是担心起尸什么的,我的意思是,”方恕生压低声音,“她终归是一位女士。”
乐知年把郑钱提溜上冰棺坐着,退到他身边,说:“我们也有一位小淑女。”
“姓乐的,你不要润我。”郑钱并指夹起符纸 ,俯身开始检查。
“所以郑组到底是男是女?”方恕生问。
郑钱抽空回话:“打听私事一条一万哈。”
方恕生被这价目表震惊得捂住了嘴巴。
郑钱鼓捣一阵,嘀咕:“奇怪。”
“哪里奇怪,这里没有目标客户,收起你那套忽悠话术。”乐知年说。
“符文结果显示,这具……这具……”郑钱像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总之,这东西应该是死于两年前。”
乐知年说:“尸体就尸体,什么叫‘这东西’。”
“她有些石化……也不……”郑钱说,“算了,你们来看她的手。”
“啊?”乐知年磕巴了一下,“是、是吗……”
江诵道过得罪,近前捞起乐正瑛右手,轻轻撂开一截袖子。
“罪过罪过,”方恕生小心上前,见那腕子有一小块皮肤质地有些古怪,不同于尸僵的发硬,呈现出很润的青白色,当中纹路细腻,充满油脂光泽,“这是……玉吗?”
乐知年沉默了,往后退了三步。
乐知年再次抱住自己,幽幽开口:“你们又这样看着我干什么!”
“乐家人死后都会这样吗?”江诵直白问。
“我不清楚,据说乐家人跟大象差不多,可以感知到自己的死期,只身掐着点回冢。不过这消息不保真咯,等我什么时候能感知了,再告诉你们咯。”乐知年说,“反正我之前,从没见过家里人的遗体。”
“抱歉,”方恕生说,“那你父母……”
乐知年耸肩说:“我也没见过我父母,乐家小孩大多都没见过自己的父母。”
江诵传消息回酆都,拜托那边查查乐正瑛的死亡日期。
总归不能解剖,郑钱跳下来,招呼傀儡哼哧哼哧把棺盖搬回去,说:“来都来了,要不我们再去搜搜地下那间屋。”
“一屋子标本有什么好看的,”乐知年说,“凉飕飕,瘆得慌。”
方恕生有点犹豫:“没有钥匙,而且那里这么重要,强进会被发现的。”
郑钱已然给每个人拍了一张隐息符。
乐知年猝不及防被拍得后仰,抽着嘴角道:“你能不能别总拍额头上,跟制僵尸似的。”
江诵已然掐了缩地成寸。
方恕生被他揽着,小声道:“你什么时候在那儿放了信标?”
江诵高深莫测地一笑。
眼前一花再一明,四大只已然再次站在了标本馆正中央。
层层码码的伪神尸体掩于黑暗中,静静瞧着他们。
方恕生后颈毛炸起,不由合掌鞠躬,小声嘀咕:“有怪莫怪,有怪莫怪……”
乐知年有些晕乎,按着脑门说:“你俩这手艺,哪怕以后被开除了都不愁。”
“这里应该还有些空间,”江诵不理打趣,以脚步丈量过,“尺寸不太对。”
郑钱仗着自己个子矮,开始在近地面寻找有无端倪。
几分钟后,这厮指着某个展柜角落唤:“这里有术法痕迹,乐知年!”
“别叫我,我搞不明白本家的玩意儿。”
“嗳,原来这姓乐的也不顶事儿。”
郑钱只好和江诵头碰头鼓捣起来。
乐知年帮不上忙,回头见方恕生安安静静的,遥遥站在那具最为完整的切片标本前,目光认真,神色有些复杂。
“你那是什么表情?”他开了个玩笑,“这可是自古以来的头号大异端,不适用神奇生物保护法,也不适用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那一套。”
方恕生愣了一下,才说:“不,我就是感觉,感觉有些奇怪……就像小时候学了一首诗,长大后却发现其他人所学版本和自己的不太一样,但我又记不起来那版到底是怎么样的,就是那种……不上不下又莫名不舒服的感觉……”
乐知年因为他颠三倒四的形容笑了一下。
方恕生视线滑开半秒,想找找其他线索,余光却瞥见那标本手指最外层切面鼓动了一下。
“乐,乐年年……”他僵了两秒,心跳开始加速,声音干涩,咽过唾沫,声音几不可闻,“在,在,在动……”
“我当然在动。”乐知年瞬间明白他在指什么,虽然不怎么相信,但还是把他往后排,边嘀咕,“你近视度数又高了还是怎么,这玩笑可不经开。”
方恕生盯着那枚切片慢慢往后退,撞到了另一只展柜。
他有些草木皆兵,捂着嘴巴,又有些慌张地往旁边撤,踩到了江诵的后脚跟。
后者回身,扶住他微微颤抖的肩膀,问:“怎么了?”
“牠们,”方恕生反手抓过对方衣服,神经质地扫看过周围,黑暗里的伪神标本十分安静,或卧或立,如同河底覆沙的千年铜像,难以长久直视,而他又听见了那种絮一般的呼吸声,“牠们刚才在……”
“打开了!”身后,郑钱兴奋地蹦哒了一下,往上撑开那块石板,“嗳,我就说,没有我俩打不开的锁咒。”
方恕生寻声回头,望见当中光景,不由睁大了眼睛:“这是……”
那是一间更为小型的标本室,圆圆高高的,点着鲛油,很温暖的光亮,地面及墙壁错落放着许多展示架。
单骨骼的,覆着皮肉的,平面的,立体的,浸制的,透明的,染色的……
无一例外,那都是——
“鱼……”方恕生难以置信,声音越发颤抖,“鱼尾巴?!”
第75章 风琴
“鱼尾巴?”乐知年只是控制不住好奇心,稍微错了一下眼睛。
毕竟组里就有一条鱼,还被他撺掇进了阴阳道。
那厢郑钱已然摸了进去,坐在傀儡手臂间,眼睛放光,啧啧称奇:“乐正家,真不愧为艺术之家,瞧瞧这家学,这手艺,如此完美,这得值多少钱呐!”
很难说清那到底是些什么鱼类的标本,尾巴幅长在几米到几厘不等,形态与色彩各异,大抵涵盖俗物凡物灵物。
有的华丽过头,呈现出五彩斑斓的白色,有的破破烂烂,烙有密匝的眼斑。
“这不是重点,”方恕生发抖的幅度变大了,挫着牙花嘀咕,“我想我们需要先离开这里……”
江诵跨步半挡在他面前,正对着乐知年,表情严肃,单手掏枪拉开保险,抬臂瞄准。
乐知年盯着黑洞洞的枪口,脸颊肌肉抽动,半晌说:“老大,第二次了,这家伙怎么能对着自己人呢。”
方恕生盯着他……脖颈后接近耳朵的位置,神情有些惊恐,慢慢把自己整个缩在了江诵背后,边小声唤道:“郑组郑组!”
可惜郑钱充耳不闻,依旧沉浸在满屋子琦宝里,搓着手不住感慨。
江诵食指指肚压在扳机上,皱眉咬了下后槽牙。
就在这堪称古怪的氛围里,乐知年感知到了某种接近。
不像是某种单一的实体物质,很难形容。
视野内正常,他的感官不自觉地往视域之外集中,前额发凉,灵台清明,后背毛燥一片,像是被无数带着倒刺的橡胶园艺手套似有若无地糊过。
螺丝落地,展柜的盖子似乎被顶开了,轻微磕碰声里,挤出了某种磅礴深厚的气息,带着股腥味儿。
不是腐朽的甜腥气,很淡,像是清晨山林间微雨蒸出来的土腥,闻着让人心情舒畅平和。
尽管在场四大只没谁感到平和。
絮似的呼吸声清晰起来,整个空间像在巨物体腔间持续共鸣,混浊而恼人思绪。
乐知年有一种错觉,周遭,包括极高穹顶看不见的位置,螺旋式的标本架上,数不清的“目”渐次出现,视线逐一落在他们身上。
与此同时,照明符的微光里,有什么东西缓缓从他肩膀边缘探了过来。
字面意思上的,探,就像是从锯齿状的黑暗边缘无声生长出来的——
展柜里的家伙本该是被切碎了,但现下切片间仿佛有着看不见的连接物质,导致这玩意儿是一体的。
很滑稽,这种可伸缩性让乐知年不合时宜地联想到了刀工完美的风琴土豆,拿竹签一串,可以串出去老长。
郑钱终于感到不对劲了,回头眼珠一瞪,小声哦豁了一句。
方恕生倒吸一口凉气,恨不得就此拍晕自己。
江诵连开两枪,子弹在这些高透切片间穿射出清晰的弹道,打进地面,迸出一线火花。
而后这坨……变异版风琴土豆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兀自伸长脖颈——疑似——把有着豁口的脑袋半转过来,近距离“端详”过乐知年一阵,慢慢开始捏自己的脸。
“这……这玩意儿……居然……”当事乐稍显失语,也不管暴露不暴露了,飞快取下眼镜,去寻对方眼睛的位置。
那玩意儿已然幻出了小半张脸,冷不防出现石化状态,小声又呆板地“哦……”了一声。
子弹适时过来,终于打碎了变硬的部分,迸裂的石块被微型保护膜挡开。
“会拟态!”乐知年终于喘过这口气,喊出剩下的话,展柜居然是防弹的,但他依旧忧心忡忡地表示,“不能在这儿打!”
“我们赔不起钱了!”傀儡端着郑钱蹿出小房间,错过方恕生时,抄手将之捞起,夹在胳膊底下就跑,还被眼疾手快的江诵塞了把枪。
“按这些东西的贵重程度,坏了就不止赔钱这么简单了!”石化不知怎么停住了,卡在对方颧骨的位置,乐知年额头淌出了汗,眼周经脉直抽,哽着一股气说,“牠……”
江诵已然冲了过来,身躯顷刻白狼化,一嘴筒铲起他甩到背上,在后者的嗷呜乱叫里撒足追上傀儡,甩尾零帧开阵。
“轰——”
有烟无伤,熟悉的晕眩过后,眼前却不是素雅的乐正客房,而是……较为眼熟的山道,破破的。
“老大,你给大家伙开哪儿来了,”乐知年的眼镜丢了,捂着左眼,晕阵又晕狼,“这该不会是阴阳道吧!”
白狼脚步不停,表情空白了半秒,动着耳朵说:“我定的分明是车的位置。”
拜前酆都阎罗梁筠所赐,其手下干事信奉“遇事不决先下手,动手失利再跑路”原则。
江诵刚开始不以为意,后来在委托方那儿吃过几次闷亏,干脆发挥自身特长,把蛋壳车当做信标停在了近交通枢纽或是远离甲方的地界。
白狼东嗅嗅西嗅嗅,很疑惑,很不解,很暴躁,不住嘀咕:“我车呢?!哪个偷车贼!给爷滚出来!”
“同志们,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乐知年坐在狼背上,不敢抓毛发稳住身形,导致自己一直颠来颠来的,“这阴阳道不是说女性才能进吗?”
“熙家主的意思,好像只是某一种方法,”方恕生说,“我们可能又是误入。”
“我们遇见江肃华那天,”郑钱说,“她道……我们该是带着旧骨或是旧物……今天嘛……”
“在座几位谁是老不死或者老古董啊,”乐知年表示,“怎么可能是我们的问题!”
白狼开路,傀儡在后,方恕生被它倒夹着,头朝后路,导致他是目前唯一一个能够注意到后方情况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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