邰秋旻笑:“我就说让——”
有鱼一字一顿道:“不要。”
“你在害羞么,”邰秋旻垂眼伤心,“我们都坦诚相见过了。”
有鱼飞快道:“如果你是指以海苔形态隔着磨砂玻璃门观察我,或者我看过你的骨头的话,我无话可说。”
“唔,”邰秋旻提醒,“你能御水。”
有鱼麻木地想,如果没有致命危险激发能力,他可能会成为第一条因为自净原因而彻底觉醒的文鳐。
太离谱了。
外卖味道一般,邰秋旻并没有动筷,只在旁陪着。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有鱼随口说起记事簿的古怪性。
邰秋旻的目光越过他,看向身后,突然说:“啊,今天天气有些不好呢。”
有鱼一怔,停筷回头。
很奇怪,方才视讯的时候明明还是艳阳天,这会儿却是乌云压顶,一副要下暴雨的架势。
有鱼开始感到有些闷,奇怪北方也是这样的气候,黏糊糊的,覆在毛孔和鳞片上,透不过气。
“说不定,”邰秋旻笑了一下,声音在他身边极近的地方,轻飘飘的,像是潮湿暗洞里倏而探出的蛇信,钻进他的脑脊里,“我们从未出去过呢。”
远空拉出一道极长的闪电,有鱼就在这足以劈开房间的白光里皱眉回头:“什——”
噗呲——
有什么同时扎进了他的喉道、心脏、腹腔以及手臂关节。
很轻微的动静,被惊天雷声盖住了。
少顷,他耳边响起雨声,淅淅沥沥的。
不,那或许并不是雨。
鱼尾无力地摆动着,他感到躯体粘腻。
逐渐模糊的视线里,邰秋旻笑容未变,捞起他的一扇尾鳍,低头阖眼,将吻未吻:“摆摆,我想好了,如果我们待在一个壳子里,你就不会总是想着,要回去了。”
……
…………
轰隆——
有鱼惊喘着睁开眼。
天花板陈旧掉渣,有一大块污渍,视线向下,电子时钟在对面墙上亮起,凌晨四点整。
窗户拉得很严,没有光透进来,外面在下雨。
他胸膛起伏,心跳像是内置的雷鸣。
逐渐回归的躯干知觉里,有手臂横在他腰间,有脑袋埋在他肩颈处,长发顺下来,盖着他小半边身体。
他动动尾巴,碰到了一双脚。
今天是离队的第三天晚上。
他和方恕生通过视讯,远距离围观过乐知年带穗穗反被揍、江诵以白狼形态被穗穗扎了毛揪而成变异刺猬、以及郑钱卜卦被反噬外表年龄又变小后,好好用过晚饭,撑不住借着藤椅坐着匆匆擦完身,和平常一般入睡。
现在他被好生抱着。
被没有呼吸的异端当抱枕抱着。
因为变温特性,他现在不觉得对方总是冷冰冰的了,更不会在对方突然触碰时打颤。
那么,要如何确认,邰秋旻就是邰秋旻呢?
第88章 非死
外面开始打雷,闪电光撕开窗帘纤维间或透进来。
天花板盘结着藤蔓,甚至覆盖了顶灯,这里简直像个简陋的巢。
似乎还有猫叫,哀哀的,听着有些可怜。
有鱼往窗户的位置偏了下头,下巴擦过对方的头发,像触到了一缎温凉的水。
他突然感觉有些渴,忍不住动动尾巴,又怕把对方弄醒了,吞咽过后,复盯着重新暗下来的天花板,平复着呼吸。
冷不丁听得那厮问:“在想什么?”
“……”有鱼沉默少顷,说,“你现在连呼吸都不模拟了。”
邰秋旻唔声说:“我能保持人形已经很乖了。”
“你不喜欢这样子么?”有鱼问,“就像动物不喜欢穿衣服?”
“你在岔开话题,”邰秋旻抬手往上,略显亲昵地搓了一下他的耳鳍,“你梦见被我虐杀么?”
有鱼把着他胳膊,没说话。
“我听见你在唤我。”邰秋旻说。
有鱼回想了一阵,很确定地说:“我在梦里没有叫过你的名字。”
“摆摆,你又不坦诚了。”邰秋旻假惺惺地指责。
有鱼无声叹气:“……”
邰秋旻就闷声笑,笑容在雨声里逐渐扩大,变得放肆而快活,重新化出来的呼吸喷上他颈项,洇润了喉结。
半晌,这厮亮着阴绿的竖瞳,半支起身,说:“你表情真有趣。”
长发滑下来,有鱼偏了下脸,有些自暴自弃地道:“我没有表情。”
雨声淅淅沥沥的,邰秋旻就这么托着腮,以微小的高度差凝视着他,轻声说:“我不会杀你的,如果……我早就这么干了。”
有鱼无视悬到面前的藤蔓,艰难侧过身,捞起他一缕头发,垂眼问:“原因呢?”
“唔,”邰秋旻的指甲缓慢滑过他的耳骨,“因为我们如此亲密。”
有鱼说:“如果你是指躺在一张床上的话。”
“我是指在一个锅里被熬煮分吃。”邰秋旻很平常地说,“怎么,那不算是亲密么?”
“……”有鱼顿了几秒,感到他情绪有些不太对劲,抬眼问:“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拜你的溯游所赐,”邰秋旻扯了下嘴角,不怎么高兴地嘁声,“那东西居然会自发游走,像翻书一样翻我的记忆。”
“不好意思,”有鱼学着他假惺惺地抱歉,“明天你可以不抱着我睡。”
“那怎么行呢,要是你被偷走怎么办?”邰秋旻说,“毕竟你总是不能第一眼就认出我,到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有鱼警告性地、轻轻拽他的头发:“……”
“很好确认的,摆摆。”邰秋旻笑了笑,抓过他那只手,把玩几秒,就像水寨罅隙后突然抽风那天一样,拢着他的手指做了个握紧的动作。
“我听江诵说,乐正熙打报告交了联会总部,这会儿内部应该下发特令了。”
——只要碰见疑似伪神的生灵,以特制武器确认即可,不论死伤。
也不晓得他们哪来这么多血。
话间,有只蝴蝶从窗缝进来,收翅停在床头,变回了蓝蝴蝶花。
有鱼盯着那植物,带着水汽,娇艳欲滴,感受到有没开刃的蝴蝶刀刀片出现在他掌心,旋即被带着抵在了对方腹部。
“你想刺这里?还是这里?”刀尖缓慢上滑至胸膛,再到喉咙,“亦或,这里?”
有鱼感到一丝焦灼和隐约的不安,皱眉想要抽手。
“我不会疼的,”但邰秋旻用力钳着他的,天真烂漫地说,“这是最有效率的确认方式,只要你控制好深浅和血量。”
有鱼低声呵斥:“邰秋旻!”
“在呢。不要皱眉嘛,”藤蔓探过来,揉开了他的眉心,那厮恍然,“啊……还是说,你担心地下室的那些……”
有鱼总算把手抽出来了,想把那刀远远扔开,脱手的瞬间,那东西却化作藤条缠过他腕子,拉至头顶。
他挣了两下没挣开,就着这个姿势说:“我以为,不,应该是绝大多数人都觉得,牠们自由后的第一件事是毁灭世界,至少应该先屠了乐正满门。你没有感觉么?”
“我的确厌恶联会,和部分……生灵。”邰秋旻歪头,带着真切的不解,“但是摆摆,长久的恨比爱更摧心剖肝,并不值得加诸在那些家伙身上。”
“更何况,”他想到什么,笑起来,“乐家人不论活时还是死去,都在求而不得,都在被微渺的希望吊着,都在重复噩梦,这不算是身处地狱么?”
“所以此间酆都、人世、罅隙……无一不是地狱,”有鱼盯着他,“我们也在么?”
“嗯,从相遇之时就在了。”邰秋旻低声说。
“那你怎么确认我呢?”有鱼问,“也要刺一刀么?”
邰秋旻这次定定看了他很久,表情回落,说:“不用。”
对方似乎是想捋他的头发,但摸到耳垂才反应过来他现在是短发,停了半秒,曲指碰碰他侧颊。
“我说过了,除却……”邰秋旻触及到他过分探究的目光,不知为何吞下了后半截话,重新俯身抱住他,“危机解除,现在,睡觉。”
有鱼还想说什么,藤蔓绕过来,像口球一般团起,塞住了他的嘴巴。
“?!”他一只手被抓着,一只手被绑着,只好在心里骂那厮完全不讲武德。
事实证明,手臂举过头顶的确容易影响睡眠质量。
有鱼睁眼时觉得身体怪怪的,每一块肌肉走向都难以控制。
他左摆右摆,半身不遂地行了一会儿,除却两侧千篇一律的无色晶石,只听见有声音从某石块后冒出来——
“很少有生灵能再次踏足这里。”
“哦,所以我是在瀑布里倒着睡的!”他听见自己这样回答,“你别说那个字,我会掉下去的,我试了好久才找回来呢。”
“……”那家伙愣了好一会儿,略显扭捏地嘟囔着,“回来做什么哦?”
“我说过要来找你呀,你不希望我来么?”
那家伙慢腾腾飘来它身边,半晌开口:“我不说那个字,你可以一直待在这里。”
“不行不行,”它立马拒绝,“我还没找到无主的土地。”
“外面很乱吧,”有风带水抚过它的鳞片,那家伙柔声细语,“你都受伤了。”
它想到什么,兴冲冲道:“现在没有打仗了。”
那家伙随口附和:“哦,第二年秋了么?”
它似乎有些不记年岁,只围着对方绕圈圈:“反正……总之,你要去看看么?我讲不太明白。”
那家伙没什么兴趣:“不要。”
“不是你说愿应来年景么,”它说,“今岁粮仓都装满啦……”
它开始以贫瘠的话语描述那些景色,那些重获新生的、一切的一切。
那家伙被它搅出来的水花闹得烦了,松口道:“我暂时不能出去。”
“为什么,此山有生灵驻守么?你可以变作我的样子骗过牠们。”
“我并不想成为鱼,傻兮兮的。”
“去嘛去嘛,今日天气很好哦,”它自告奋勇,“我帮你看着这里。”
“这里没什么可看的。”
那家伙最终犟不过它,被催着走了。
一去就是好半天,留它一条鱼,围着这座山兴致勃勃地看。
一会儿想着那里应该种排树,一会儿念着这里应该坎方池塘,转眼见着熟悉的涡旋便开心迎上去,问着:“怎么样怎么样!”
“和此地一般,”那家伙兴致缺缺,“什么都没有。”
“怎么会呢?!”它大惊失色,“你是不是走错地了,那里很热闹的,是个新镇子呢,今日还要嫁新娘。”
鱼说着扭头啄下一枚鳞片,拿吻推过去:“喏,你要去上面这个地方……”
又是小半天。
它再次巡完山,有些累了,吐了堆泡泡躺上去。
不知多久,天边显出橘色的云霞,涡旋再次出现,一尾鱼钻出来,噗通掉在它身边。
它再次问:“怎么样怎么样?”
“外面空无一物,”那家伙依旧这么说,“摆摆。”
它有些苦恼,满腔期待落了空,忧愁让对方失望,又不晓得哪里出了问题。
“啊……我知道了,”那家伙冷不防说,“要成为真正的鱼才能看见,让我吃了你吧。”
它又被吓到了,分不清对方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来真的。
它哇哇叫着,胡乱摆动尾巴摔下泡泡堆,又在对方狞笑着携风扑过来时,闭眼甩尾,狠狠抽了上去。
“啪——”
似乎扇到了什么东西。
有鱼睁开眼,有些懵然地半撑起身,正巧看见邰秋旻从地板间把自己半支起来。
这厮长发有些乱,领口偏了,捂着脸颊呆了好几秒,慢慢转头望向他,瞳孔由圆变竖,再由竖变圆,第一次露出那么怔愕的表情。
“不好意思,有些呃……抽筋?不过,如果你没干坏事的话,”有鱼缩了缩尾巴,企图逃离事故现场,边故作镇定道,“以你的敏捷度,怎么会躲不开呢,区域官大人。”
邰秋旻气笑了,当即绿着眼睛扑上来,按过他肩膀把人压回床面:“如果我要干坏事的话,不知道把你捆起来再干么?!”
窗户被笃笃敲了两下,有声音在外说:“两位还真是……精力旺盛哈……”
有鱼看也没看,抄过床头开瓶器就掷了过去。
第89章 不生
“我就过来送个符,我容易么我,”十分钟后,再次哼哧哼哧爬回宾馆房间的郑钱,拿着不晓得从哪里顺来的生鸡蛋,滚额头上新出的大青包,边坐在地上嘀嘀咕咕地抱怨,“我又没听床脚,你俩真是零帧起手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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