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夏平芜难得没有接上明春山的话,但她只顿了一下,就把两只手都缩了回来,转头看向明姨:“这里都差不多了,如果异能局能把她们都带回去接种抑制剂,应该大部分都不需要继续治疗了。”
明姨看了夏平芜一眼,之前,平芜总是沉默的时候最多,哪怕有一些想法,也总会旁敲侧击地告诉她,或者只是故意收了动作,用行动表示着态度。
她的答应不能立刻当成答应,拒绝也不一定就是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异能局越风平浪静,她来地牢的时候就越小心谨慎。
但现在外头都翻了天了,她却觉得夏平芜反而胸有成竹了一样。
为什么?
是因为,那些平芜藏着的秘密终于可以摊开来说了?那些其实并不复杂、那些被道德和命运死死裹挟的秘密,终于可以不被顾忌后果地说出来了?
是因为明春山回来了?
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她并不知道的东西?
明姨没有接话,夏平芜已经转向了楚瑜:“你那边呢?打算怎么安排这些人?”
“正在修建新的地牢,之前让春山下山移植新的……龟背竹上去,再加上你的异能和血液,暂时可以控制住一段时间。”楚瑜顿了顿,突然补了一句,“我并不是说一定要把你的异能彻底抽干的意思,实验室正在努力,也许只会让你进入暂时休眠的状态。”
夏平芜看了楚瑜一眼,又看向明春山:“你都知道了?”
明春山克制着:“你也都知道了。”
夏平芜于是摊开了手:“这些家伙被我净化,体内也算留着我的异能。短时间内,她们会听从我的命令,不会攻击你们。”
她看向楚瑜的身后:“所以你们带路,直接把她们带走?”
毛溪青下意识否认:“当然不是。”
夏平芜收敛了神色,靠近了明姨的身侧,看向明春山:“你觉得呢?你觉得异能局想怎么处理抵抗派?”
也许只是巧合,夏平芜旋即与明春山呈现了对角线的站位,她们彼此注视着,默契得谁也没有先说话。
这一下,楚瑜也觉得气氛有些诡异起来。
在她的记忆里,她见过太多次春山为了夏平芜对她歇斯底里,也见过夏平芜求她对春山再好一点,但她很少真的踏入两个人的相处之中——
这样沉寂的,又暗潮涌动的。
楚瑜指了指被毛溪青背着的纪朔:“春山现在也已经有了和你相似的能力,刚刚纪朔也已经亲身试验过了。我们得先把纪朔交给实验室检查,确定没有问题,就可以……”
“就可以让这些人为春山提供养料了。”夏平芜终于挪开了视线,看向楚瑜。
她没有再说,只缓缓又收回了目光。
她和筠筠上一次分别后,筠筠就去找了宁旋。
她不知道宁旋和筠筠说了什么,但筠筠立刻就要带她走。
然后,筠筠死在她的面前。
夏平芜说:“楚瑜,我对你感到恶心。”
楚瑜的眉心一跳:“我不在乎你怎么看我,但你要知道,污染物是危险的,它总有一天会吞噬人的神志。”
她的心底陡然升起一股不安来,但她还是坚持着说下去:“你知道的,就连你师母也没办法压制住她。”
“你为了这种可能,就靠那些死板的检测值,让那些明明还没有异兽化的人去死。”
夏平芜还在继续说,楚瑜已经下意识反驳:“等到异兽化再去捉拿,会徒劳地耗费多少力量。宁琮的例子已经很明显了……”
她话没说完,手腕却突然一紧,明春山突然攥住她,有异能微微溢出,像几缕丝线,明明比之前的力量要弱不少,但楚瑜已经下意识感觉到,自己的手腕重新开始了与之前相同的改变。
她的手腕重新露出了异兽化的征象,明春山垂眸看着,问:
“那你呢。
“你打着‘反异兽化’的旗帜,企图用此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用那些早晚会异兽化的人命来威胁阿姊,那如果我让那些人看见你的样子……”
“如果她们让我死,那我也会死。”
楚瑜也望向自己已经完全异兽化的手腕,接话道,
“明渐鸿明明还有神志,还知道保护她最骄傲的徒女,可她却依旧自我了结,为的就是人类的荣光。
“就算看在明渐鸿的份上,你们也要拿人类的未来去赌吗?”
“但队长已经死了。”
明姨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阴影处慢慢滑了出来,望着楚瑜,
“你与我在这里内斗,不如让我向你展示这群新战友的能力。
“队长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楚瑜,现在有平芜,有春山,还有依旧在你身后的异能局。
“如果你还是不信任我们,我们可以就住在这里,为山顶抵挡污染和异兽,保证山顶的科研进展和无尽繁衍。”
毛溪青此时从门外绕回来,来到了楚瑜的身旁:
“纪朔已经被送出去了。”
楚瑜刚要点头,陪着毛溪青出去的纪捷也顺口接上话:“异能局战斗队已经全数在外面待命,至于只想攻打我们,还是想要护送我们上去,那就不得而知了。”
夏平芜慢慢扶住明姨轮椅的靠背,随着她的动作,隔间里那些原本安安静静的“人”们也缓缓走了出来,围在了夏平芜的背后。
她皮笑肉不笑的:“上位者,您要想好了。您现在在屋子里面,贸然动手,我也不知道您能不能全身而退。”
楚瑜却依旧站着,缓缓转着自己已然爬上狰狞血管的手臂,示意夏平芜来看:“这不正好嘛。在里面,战斗队永远也看不见她们效忠的上位者,其实早已经被污染了。
“就算尸体被找到,也说不清……”
“就算你成了尸体,只要你被污染,我也能操控着你的尸体,让你在全人类面前亮相。”
纪捷笑了一声,顾策却绷紧了唇线:
“等一等……”
下一刻,楚瑜躬身暴起,如同一只早已蓄势待发的豹子,毫不留情地扑向夏平芜。
明春山一直盯着她的动作,眼见她一动弹,便立刻紧随其后,死死抓住她的手臂,心念一动,便有汹涌的异能顺着楚瑜的身体向她奔涌而来——
夏平芜当即松开了抓着轮椅的手指,飞也似的扑过去:“春山,把手松开!”
可事情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楚瑜的身上已经爆发出亮眼的异能光芒,如同桥梁一般奔腾着向明春山的身上涌去。似乎被此感召,那些本来挨挨挤挤在走廊的“人”们纷纷吃痛地蹲下身子,抑制不住地全身颤抖起来——
与此同时,她们的身上也被吸引一样蔓延出龙蛇一样的细线,被楚瑜的力量牵引着,被明春山不自觉地吸收着,就那样浩浩汤汤地往明春山的身上冲了过去!
而最前方的、目标本就对准夏平芜的楚瑜却突然张开双臂,像迎接最亲切的孩子那样,直接要拥抱住夏平芜一样,出口的语调都高昂了起来:“我的好平芜,你已经没有机会了。”
“不能这样,这么多人,春山会死的,春山会死的!”
夏平芜歇斯底里地喊着,身上残存的净化异能只能勉强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她死命地想要推开楚瑜,但却被楚瑜越抱越紧。
楚瑜大笑着,她从来没有被人听见过这么响亮的笑声,或者说,她这辈子可能都没有这样肆意地笑着,只听她说:“平芜,这就是命!这就是命啊!”
另一边,纪捷一把揪住毛溪青的领子,喊得嗓子差点都破音了:“快阻止她!快阻止这个疯子!这么多的污染物,会把这里的平衡都打破的!”
顾策急急要去握住明姨轮椅的把手:“这么多的污染物,会把其她异兽都吸引过来的!要是明春山再死了,那她,那她就是最香甜可口的食物……”
明姨在喊:“楚瑜!你要杀了明渐鸿的女儿吗!”
刹那间,玻璃碎裂的声音震耳欲聋,在耀眼的光芒里,夏平芜隐约看见有无数个炮筒向这里极速飞来,有火光在不断闪烁。
太好了!是战斗队的人来了!无论如何,有机会打断这里的进程了!
楚瑜似乎也愣了愣神,下意识送开了拥抱着夏平芜的力量,夏平芜趁机从怀里摸出短刃,直接抵上了楚瑜的喉咙,想要让她冷静下来:“楚瑜,快停手,你也不想被人看到吧……”
手下的触感却变得粗糙。
夏平芜凝神望去,只见楚瑜长久不变的黑衣之下,开始飞速生长起一阵又一阵的竹叶。
与此同时,自己的手臂也被攥住,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力量也突然开始不断地充沛起来——
不,或者说,是楚瑜的力量。
夏平芜当即剧烈地挣扎起来:“你想要干什么?!”
可楚瑜的手掌如同铁钳一般,不仅牢牢地抓着夏平芜,甚至,突然又一次将夏平芜猛的拉了过去——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夏平芜只匆匆忙忙地想要调转手里的刃尖,耳边就传来了一阵接着一阵的爆炸声。
战斗队的人在高喊:“剿灭抵抗派!保护上位者!”
“停手!”
夏平芜只来得及用余光看到,毛溪青正奔向那些队员,似乎是要挡住那些要过来的战斗队其她人。
她没能再分辨清楚。
因为她被牢牢圈在了一个怀抱里。
楚瑜紧紧抱着她,在突然降临的黑暗里,夏平芜只能听见她的声音。
楚瑜在对她说:
“祝你们永远在一起,好好活下去,平芜。”
耳边已经有尖锐的爆鸣声响起,混着她碎片似的、很难再听清的话语:
“我会和渐鸿一起、看着你们的。”
下一刻,熟悉的龟背竹的气味充满了夏平芜的鼻腔,她像被温和的溪水抚过,轻飘飘地,顺着那不断飞涨枝干往下降落——
枝繁叶茂的景象如同梦境一般猝然间在她的眼前极速变幻,像极了记忆里的某个场景。
而后,她像七年前那样,落入了明春山的怀抱之中。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夏平芜又一次醒来了。
最近她总是重复这样的过程,昏迷,苏醒,而后空泠泠地盯着天花板,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一次,守在她身边的竟然是明姨。
夏平芜一见她便问:“楚瑜的尸体呢?”
“她可能真的被纪捷说怕了吧,害怕被操控,害怕死之后比不过队长吧。”夏平芜难得在明姨的语气里听出点如释重负,她听着明姨继续说,“不过倒让她得逞了,山顶的纪念堂很简单,只在门口移栽了她和队长的两株苗。”
夏平芜仔细打量着明姨的神色,继续问:“那春山呢?”
“宁旋给她注射了抑制剂,严格监控着污染值——没有变化。”明姨看着夏平芜,“楚瑜给了你太多的异能,你昏睡这几天,净化异能也在源源不断地笼罩着这个山头,大家都很好,平芜,多亏了你。”
夏平芜重新看向天花板,喃喃重复:“楚瑜死了。”
明姨看着她:“污染者统一聚集在异能局附近,未超标的民众则按照污染值排序安置,大家都没有意见。”
楚瑜死了,又好像没死。
夏平芜笑了一下,突然问:“你看见筠筠的尸体了吗?”
“在宁旋手里,我看见过一次……很安详。”明姨似乎想说什么,但觑着夏平芜的神色,到底还是没有说。
夏平芜却已经慢慢坐了起来,缓缓活动了几下筋骨,竟然笑出了声:“很可惜吧,筠筠不能成为异兽化的工具。”
“平芜。”明姨很轻地喊了声,夏平芜却又发了狠一样,闪出些咄咄逼人的神色来:
“只可惜,民众还和你们不是一条心的。
“她们作为正常人,理所当然地害怕不可知的污染;但也不愿意污染者轻易死去,因为她们很可能会被污染。
“这样的人类,也是你们争权夺利也想要守护的人吗?”
明姨几乎是呆在了原地。
她从来没有听任何人说过这样的话,更别提是夏平芜了。
她印象里的夏平芜,素来冷静内敛,作为队长最骄傲的徒女,她一直被认为是全人类的希望。
平芜无私奉献,善解人意,像神明一样企图爱所有人,用全世界最好的形容词来形容她都不为过。
但就是这样的平芜,努力维持着异能局和抵抗派这么多年平衡的平芜,责问楚瑜用数值断定普通人的生死,责问抵抗派用普通人的生命做赌注,现在责问民众自私自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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