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九不离十!细皮嫩肉的,恐怕没怎么吃过苦头。”
吴婶则咬牙切齿地拧着儿子的耳朵,恨铁不成钢道:“没出息的,要你有个啥用,整天咋咋呼呼,丢人不丢人?!”
一旁的李大爷劝道:“哎呦,孩子平平安安的就万幸了,要什么大出息呢。”
吴婶斜眼瞪他:“哎哎哎,说话客气点儿,你家孩子才没大出息呢!”
“......”
将少年安置好后,已是酉时。季月槐送走了热心肠的村民们,热热闹闹的屋子一下变得冷清起来。
“醒了?”季月槐合上门后弯弯嘴角,温声道:“人都走了,坐起来歇歇吧。”
那少年呆呆地撑起手臂坐直,有些不知所措地望向季月槐。
季月槐懒得绕弯子,笑着挑挑眉:“青云峰的弟子?”
那少年却没直接回答,而是惊喜地瞪大双眼,满脸不可置信的惊讶。
“又是您救了我!”他愣了片刻,旋即大喜过望:“真是不知如何报答您是好!”
“在下青云峰宗主首席弟子李巽风。”少年利落抱拳行礼:“晚辈见过诀怀散人。”
季月槐心里咯噔一声,仔细端详起这张青涩的明朗面孔,却越看越熟悉。
完了。
都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季月槐也这么想,他一直认为保全自身才是上上之策,所以对外并不告知真名,而是自称为“诀怀散人”。
不仅如此,平日周游四方镇邪除恶时,他总是头带竹编斗笠,系着面纱,缄默不言,一副世外高人的做派。
但,与其说他救了李巽风,倒不如说是顺路搭把手。
季月槐努力回忆了会,只依稀记得那是在碧波岭,他刚刚清剿完山贼,准备回程时,却在榕树下发现了个满地打滚的少年,旁边的火堆上还架着只烤得半生不熟的兔腿。
生肉没烤熟,吃坏肚子了。
于是季月槐顺手往那少年嘴里塞了些使君子,就准备飘飘然离去了。
没想到那少年,固执地拽着他的腿,声音虚弱地问他姓甚名谁,说是要报答他,季月槐被少年缠得没办法,只能又好气又好笑地告诉他。
“诀怀散人。”
季月槐顿时有些头痛。他虽心中翻江倒海,但面上仍是春风和煦:“举手之劳罢了,不必介怀。不过,我瞧着李公子此次伤得不轻,可是遇见什么麻烦事儿了?”
李巽风到底是少年心性,话匣子一下打开了似的,叽叽喳喳地就跟他事无巨细地倾诉起来。
李巽风出生武侠世家,爹爹是鼎鼎大名的“拨云掌”李间阳,即青云峰的掌门。身世如此显赫的他自幼养尊处优,去哪儿都是一大群家仆与护卫前呼后拥。
而这恰恰就是他最烦恼的地方。
李巽风苦着脸哭诉道:“离家之前,我真心以为自己在同辈中无敌手,再不济也是拔尖的,哪儿能想到,我竟连鸡尾都算不上!”
他捂住脸,无力道:"此行路途漫漫,我某日夜宿山林野庙,恰巧撞上几个劫人钱财的山贼,我想都没想就出手相助,结果......结果,那些山贼厉害的不得了,而且看起来不怕死,我被吓坏了,差点连小命都没保住!后来拼尽全力击败他们,自己却也身受重伤。"
季月槐看他这样子有些哭笑不得,起身倒了盏姜汤递给他:“万幸李公子现在已无大碍。来,喝点姜汤暖暖身子。”
李巽风咕嘟咕嘟喝了半盏,擦擦嘴继续劈里啪啦地倒苦水。
“现在看来,平日里爹娘太疼我,生怕我哪里摔着碰着,姐姐跟我切磋更是手下留情,若不是此次出逃,我恐怕这辈子感受不到刀刀见血的拼杀......难不成,难不成我就是传说中的二世祖?”
季月槐安慰他:“刀尖舔血的日子劫匪们过惯了,他们与你交手时可不会心慈手软,必定是往死里斗。更何况,人初入江湖,涉世未深,难免要吃亏的,不必太伤怀。”
不过,为什么出逃呢?看着也不像是与家人闹矛盾了。季月槐忍不住思索着,余光却瞥见李巽风一脸“问我问我”的表情。
季月槐忍俊不禁,但还是从善如流地问这小孩:“你就这么跑出来,家里人不担心么?”
“我给爹爹娘娘留了信的。”李巽风有些自得地拍拍胸脯:“我在信里同他们讲,等我成了大侠后,就扬眉吐气地回青云峰!”
“而且......”他声音小了些,支支吾吾道:“只有成了大侠,才,才能堂堂正正地站在......”
“站在,千霜姑娘身边?”
季月槐笑着接话。
“你,你怎么......”李巽风脸迅速蹿红,吓得说话都结巴了。
“你在昏迷期间,嘴里一直念叨呢。”季月槐笑眯眯地解释:“没猜错的话,这位姑娘就是如今万剑楼内门第一人,万千霜。”
季月槐已经算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但架不住这位剑法超群的万女侠声名远扬,连小杏都成天念叨着学剑,说以后要做像万千霜姐姐一样的女侠。
“我,我方才竟叫得如此亲密?真是太失礼了。”李巽风脸涨得更红了,但他也不遮遮掩掩,很快坦然承认:“对,我......仰慕万姑娘已久。”
于是,接下来的半个时辰,从万姑娘初次见面挽出的漂亮剑花,到万姑娘绞杀邪祟的飒爽身影,李巽风讲得含羞带怯,季月槐听得津津有味。
十五六岁的少年心事,似乎都大差不差,季月槐听到出神,莫名有些恍惚,所幸李巽风丝毫没有察觉,还是手舞足蹈地讲着。
李巽风讲到最后口干舌燥,仰头干了剩下的汤,恳切地望向季月槐:“晚辈有一不情之请。”
“你讲。”季月槐回过神。
“若前辈要去洺川城,可否捎上我一起?”李巽风挠挠头,不好意思道:“方才装睡时,我偷听见您说刚从那儿回来。”
他边说便从怀里掏出几枚白花花的银锭子,沉甸甸的看起来颇有分量:“我身上带的不多,这些是全部了,请您务必收下。”
这小子,还挺上道。
季月槐笑眯眯地拿起一锭子,颠了颠道:“只是举手之劳而已,用不着这么多。”
李巽风惊喜抬眼,道:“您,您这是同意啦?”
季月槐眨眨眼:“同意了。待你身子养好,就上路吧。”
李巽风挠挠脸,思考道:“咱们是租马匹还是雇车队呢?要么还是……”
季月槐弯弯嘴角,摇了摇食指:“都不是。”
李巽风大喜:“难道您会,御剑飞行?”
季月槐指指他的腿。
“走,走路?”李巽风愁眉苦脸,嘟囔道:“这得走到何年何月……”
季月槐无奈,被他这样子逗笑:“想什么呢,咱们村子又不在深山老林里,走路的话,两三日就到了。”
“哎,您早说嘛,显得我像个懒汉似得……”
第3章
洺川。
春寒料峭,枝头积雪未消。街上行人皆步履匆匆,城墙下却有两个身影格格不入。
正是季月槐和李巽风二人。
李巽风在疗伤的这段日子,每天舒舒服服地在村头村尾晃悠,他嘴巴甜会来事,哄得婆婆妈妈们眉开眼笑,被投喂了不少好吃的,整个人红光满面精神焕发。
季月槐眼看着他日渐圆润的脸颊,决心早些带他进城,免得还没成为大侠呢,就先吃成小胖子了。
而此刻,他俩正一人捧着块热乎乎的炊饼吃得正香,仰头似乎在看着什么。
“醉春园诚聘跑堂伙计,须吃苦耐劳踏实本分随传随到......”
“家中小狸奴走丢数日,小女夜夜以泪洗面,找回者悬赏五十两......”
李巽风有些失落地撇撇嘴:“尽是些鸡毛蒜皮的家事儿,哪有大侠接这种活的。”
季月槐无奈道:“方才我就告诉你过,偏偏不信......这年头,哪儿来那么多机会让你惩奸除恶呢。”
“在洺川这一带,若有欺男霸女之事发生,万剑楼首先会派弟子相助;就算邪祟现世,闹出人命,镇恶司那些人也定会前来镇压。”
“看来我李某人大侠之路漫漫啊......”李巽风恨恨地咬了一大口炊饼。
唉声叹气到一半,他又凑近低声道:“不过,说到镇恶司,不瞒您说,我去年哭着喊着要去参加遴选,但是被爹娘硬生生拦下来了。”
“他们当时说,咱家有哥哥一个厉害的就够了,现在想来,多半是嫌我去那边丢人现眼罢!”
季月槐忍俊不禁,宽慰道:“许是你爹娘疼你呢,舍不得让你去受罪。”
“唉,为何人家年纪轻轻就能稳坐司首之位,前辈您应该知道吧,雁翎山庄的二少爷秦......”
“你看。”季月槐忽然开口,打断了滔滔不绝的李巽风。
他似是发现了什么,指了指墙上的一则泛黄的告示,认真念道:“武馆夜间鬼祟之事频发,终日不得安宁,诚请高人驱邪。”
“这个活儿,你觉着如何?”
“好好好,真是天助我也!”李巽风拍拍胸脯:“我李某人接了!”
半晌后,季月槐满脸无奈地站在平安武馆大门前,幽幽地叹了口气。
他本意是让李巽风自个儿接了这活历练历练,并无结伴同行之意,但还是架不住这小子可怜兮兮地再三请求。
就当是送佛送到西吧,季月槐安慰自己,只是可惜了院子里刚种下的白萝卜,还没来得及给它们施肥。
叩了两下门环,伴随着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开门的是位面色憔悴的中年男子,却见他胡子拉碴,声音里满是疲倦:“请问二位是?”
说明来意后,男子大喜过望,连忙将他们迎进来:“大师,大师里边请!孩子他娘,快去给人沏壶好茶;阿文阿武,赶紧去收拾两间厢房出来!”
听完常家人的一番倾诉后,季月槐大致上摸清了武馆的现状。
馆主名为常胜,即方才开门那位男子,与夫人伉俪情深,共同经营这“平安武馆”已二十年有余,膝下育有一儿一女。
姐姐常雪容,模样生的标致,做起事儿来勤快爽利,从懂事起就帮着爹娘打理武馆里里外外的琐事,街坊邻居们对这丫头都欢喜得紧。
弟弟常安祖,平日虽说性子顽皮了些,但也算是个肯吃苦的,打小就跟着武馆中的武师们一起练功,身手相当不错。
虽不算大富大贵,但日子过得也算安稳。可有道是“一家有女百家求”,更何况是这般水灵的姑娘,东街的陈书生,西巷的魏木匠,南头的林大夫,都明里暗里地表示过爱慕之情。
可好死不死,看上常姑娘的不是哪位翩翩公子,而是城里鼎鼎有名的富商沈老爷。
于是,被上门提亲不久后,常姑娘夜里跪在列祖列宗面前放了一把火,把佛堂和明日的婚礼烧得干干净净。
自此之后,便经常有人半夜看见红衣身影在武馆中飘荡,久而久之,众人都说那是常姑娘不甘心就这么走了,所以逗留人世,不愿离开。
更雪上加霜的是,弟弟常安祖因某次惊吓过度,导致神智不清,已心力衰微许久。
“大师,我们雪容已经走了,安祖不能再有事啊......求您给我们指条明路吧......”
看着面前泣不成声的常家夫妇,季月槐心情沉重,轻叹口气,不知说些什么好。
旁边的李巽风也早已眼泪汪汪,他愤愤不平道:“明明罪该万死的是那沈老爷,偏偏这厮活得好好的!”
是啊,真是怪了。
按理说常姑娘就算是怨气难消,化为厉鬼,也该找沈老爷去报仇,怎么偏偏把自己弟弟给吓傻了?
季月槐按下心中疑窦,询问常胜道:“那传言中半夜的红衣鬼影,您二位可曾亲眼目睹过?”
常夫人攥紧擦眼泪的帕子,摇头道:“就算是有,那东西也不可能是雪容,不可能......她为何要害自己的亲弟弟?!定是家中阴气太重,引来些不干净的东西作祟!”
常胜满脸忧心忡忡,摇摇头道:“我也觉着是有脏东西上了我家安祖的身,奈何三人成虎,谣言就这么传开了......”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季月槐不再多问,让常夫人带自己去见见她的小儿子。
穿过中庭,推开厚重的红木门,潮湿而陈旧的灰尘味儿扑面而来。
坐在床沿的男子循声缓缓转过了头,午后明亮的日光钻过雕花窗棂,在他脸上刻下了斑驳的光影。
见到常安祖的第一眼,季月槐脑海里就只有一个念头:
瘆得慌。
说他神情似婴儿般纯真,倒也不准确,婴儿至少还大哭大闹,可此人脸上却是极致的平静。
可若说他像迟暮的老人般慈祥,也同样不太恰当,因为哪有老人家总是一副似笑非笑的姿态。
常安祖常年习武,身子骨结实硬朗,此刻扭头静静注视着众人,季月槐却从这个小伙子身上,诡异得觉察出一丝娴静的气质。
莫非,真被什么不干净的上身了?
可是,凡是被邪祟附身之人,因魂魄不甘受制于外来者,急于挣脱,必不会似他现在这般平静,大多数会全身震颤,眼珠乱转,成癫痫状。
更不寻常的是——季月槐将手指轻轻抵在腰侧的槐木铃铛上。
纹丝不动。
这屋里头,没有脏东西。
“这常安祖,莫不是哪次磕了碰了,撞坏脑子了吧?”李巽风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他偷偷扯两下季月槐的袖子,小声道:“咱们还是出去说吧,一直被这么盯着,我心里发虚。”
回到庭院,季月槐问常夫人:“常公子这般模样,已经持续多久了?”
“已经半年有余。”常夫人望着儿子那屋,满眼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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