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举报一个姓林的小骗子,总是不诚实好好说出自己的事,总是让我猜让我从别人那里听到他的事,明明我才是小骗子最亲近的人。
我知道小骗子要去哪里、要见什么人,猜的。
小骗子有时候很好猜有时候很难猜,但我希望有一天我可以不用猜,希望小骗子能把自己诚实地讲给我听。
林司言就这样被认定罪行,且获得了一个新的外号——小骗子。
他有点不知所措,于是一下飞机就下意识逃跑,被早有预料的裴铄一把拉住。倒是没抱怨或责怪,只有可怜兮兮的一句:“言言,我没来过巴黎,你确定要在机场扔下我吗?”
裴铄这话等同于放屁,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怎么可能没来过巴黎,但林司言当下看着他这双眼睛,稀里糊涂就信了裴铄的鬼话,由着他跟了一路直至言喻在巴黎开的甜品店。
裴铄知道那是言喻的店,但林司言不知道裴铄知道。他站在路对面看了一会,转身却要走进甜品店对面的咖啡店,打算在那儿坐上一天,就跟每一年这天一样的安排。
今年不一样了,他身边有了裴铄。就在他又一次要躲进咖啡店的时候,裴铄却坚决拉住他的手,在他错愕转身对上视线的时候,只莫名其妙问他:“言言,小时候如果我和你爹地同时要带你走,你跟谁走?”
林司言怔住了,半晌却抬起手指,指尖对准了裴铄。
几乎下意识的回答,他解释的声音很小,“你说过带我走,不过你——”
“我记得的,”裴铄定定地看着他,口吻笃定重复道,“我记得的,言言。”
他眼睛溢出了很温柔的笑意,像柔软的云,“不,是妹妹。”
林司言僵在原地。
—
等林司言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俩已经坐下来,裴铄看着菜谱开始点单。
没来过巴黎的人,听不懂林司言对他说法语的人,此刻却在看满是法语的菜单,一口流利的法语与侍应生交流。
林司言愣住了,那时候他怀揣小心思对裴铄撒了谎,那句法语根本不是夸他做的雪菜肉丝面好吃。他说的谢谢你,说的很高兴遇见你,裴铄早就听懂了。
裴铄将菜单递给侍应生,微笑着用法语说了声谢谢,视线回到林司言的脸上,慢而悠长吐露两个法语单词——
Mon chaton
虽然是小骗子,但也是裴铄亲爱的小猫。
林司言有些无奈,环视四周后俯身趴在桌子上,似乎不太想让人看到他。他抓住裴铄的手腕摇了摇,小声道:“我们走吧。”
“不走,”裴铄不为所动,哪怕搁在眼前的这张脸无辜又漂亮,一颗小泪痣特别晃人眼,他说,“等下要好好比较,我做的和他做的焦糖布丁哪个更好吃。”
他心眼很小,他要取代言喻成为林司言最爱的人,同时也是最爱林司言的人。
心里极度害怕见到不该见的人,林司言见裴铄哄不动,就干脆起身走人,结果走了几步,迎面撞见一个怀里抱着只布偶猫的人。皮肤白得近乎透明,与林司言很是相像的一张脸,瓜子脸、高鼻子、大眼睛,一头瀑布般的卷发扎成高马尾,有一种超越了特定性别的美。
两人皆是一怔,怀中的漂亮猫咪在那人手臂蹭了蹭,喵喵两声。
小猫咪的爸爸有了别的小猫咪,林司言一瞬间卸掉了所有伪装,手足无措愣在原地,像只被遗弃在街角的小猫咪。
裴铄在不远处看着他俩,忽而眉头皱了起来。在言喻以询问的语气叫了一声言言后,裴铄的小猫咪迅速蓄了满眼的泪水,如同巴黎此刻乌云密布的天空,一秒倾泻而下,淌到了裴铄的心头,烫得他生疼。
“言言,真的是你?”言喻眼眶也红了。
裴亦如每年都会给他发很多照片,日积月累攒成好些相册。尽管如此,在巴黎再次见到林司言,言喻还是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好像记忆中的小孩儿眨眼间就长大了。
—
点了一桌子甜品没来得及动一口,裴铄在不远处守着林司言。看他和言喻聊了很久,听不清他们说什么,只知道林司言的眼泪似乎没停过。
这对林司言来说,这像是一场迟来的凌迟。言喻表达了一直以来对他的思念,也坦言了在他小时候对他的回避,将他不敢面对的一切具化地摆在眼前。
爱就是这么令人悲伤的、必须以扭曲方式表达出来的东西,这是言喻教会他的。
再见林司言,言喻带似乎兴致很高,拉着他逛了一圈自己开的这家小小甜品店,尝了他亲手做的招牌甜品,之后又抱着猫穿街过巷,带他到自己位于塞纳河左岸的家。
漂亮又小巧的房子,室内有一整面墙的玻璃柜,摆满了形形色色的装饰品、数不尽的照片,都是言喻周游世界各地带回来的纪念品,以及留下的照片。
言喻过去一度以为自己有一天会被爱恨不得的痛苦消耗殆尽,没想到最先耗死的竟是林叙南。林叙南说过,再让他爱十年,十年后言喻就自由了。当时他以为林叙南只是说说而已,直至离开不久,在巴黎街头收到了林叙南因病而逝的消息。
离开林叙南这些年,他一直有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好好活着。
除了怀里那只布偶猫,言喻还养了一只柯基,一见到林司言就撒开小短腿奔过来,亲昵地黏着拱着他的小腿,走到哪都要跟着林司言。
林司言蹲下来揉了揉柯基的脑袋,没什么笑意,但眉目舒展看着很温柔。
言喻也挨着林司言跟柯基玩起来,他定眼看着林司言,说话语气像柔软的棉花糖:“言言你小时候很喜欢小狗的,你记得吗?”
裴铄走过来,以一种监护人的口吻代替林司言回答:“言言喜欢的小狗不是这种小狗。”
言喻一顿,落在裴铄脸上的目光染了几分深意:“那你知道,言言喜欢的哪种小狗?”
“我喜欢……”林司言这时候终于吭声了,他一边垂眼看着跟他玩的柯基一边轻声说,“永远不会离开我的小狗。”
裴铄这时候拉了林司言的袖子一下,在林司言抬眼看向他的时候,旁若无人地用口型说了句法语,意思是,我就是那只小狗。
林司言耳根子微微红了起来,没理他。
一直旁观的言喻却无声地笑了。
临近傍晚,言喻进厨房忙活折腾晚饭,裴铄跟着进来要帮忙。言喻早就认出了裴铄,语气熟稔说他长得很像裴亦如,但又能看出舒韵的影子,很神奇。
“嗯,我是因为她们的爱而诞生的。”裴铄平静回答。
言喻微笑着感叹:“真好,因爱而诞生。”
裴铄说:“言言从今以后也是。”
言喻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旋即又露出了笑:“……那就好。”
第36章
晚餐颇为丰盛,全是言喻亲自下厨的,裴铄只在一旁打下手。
言喻吃得并不多,更多时候是在看林司言吃,和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巴黎天气如何令人捉摸不透,巴黎人有多么喜欢养狗,甜品店开到现在遇到什么奇怪的客人之类。
离开的时候,巴黎淅淅沥沥下着雨,裴铄撑起一把伞回头看,言喻抱着猫咪站在门口,眉眼弯弯很像林司言心情好的时候。
房子不大但有次卧,言喻收拾一下就能住人,但林司言却坚持时间不早了要回家了,他急切的样子活脱脱被家长催回家的小学生,可是他的家长明明就在眼前。
言喻表情闪过一瞬间的受伤,因为林司言表现出来的强烈的疏离和拒绝,但很快又恢复如常,将林司言和裴铄一路送到门口。
“言言,再来看爹地好吗?”言喻轻轻请求,如同一颗很小的石头投进深湖。
林司言被烫着似的回避了言喻的眼神以及这句话,只道:“你自己一个人好好的。”
他转身逃也似的离开,裴铄将快要淋到雨的人儿搂进怀里。外面的风雨很大,但裴铄怀抱还算宽广,可以为林司言撑起一片小天地。
裴铄并没有对林司言方才的回避释怀,而怀里的人走在路上却冷不丁冒出一句,太好了。
“太好了太好了……”林司言低着头念叨了好几遍,像是认真感叹又像是自我说服,“爹地终于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他语气里难掩汹涌,“爹地养了小狗小猫有了属于自己的甜品店和小房子,可以到世界上随便一个地方,这都是以前在林家没办法得到的,爹地没有我果然过得更好……”
可是裴铄只看到了林司言的眼泪掉线珠子似的落下,一瞬间融在了巴黎的夜雨之中。
一颗心脏被这些泪水瞬间扼住了,裴铄手覆上他的脸,让这些泪水都渗进掌心里。他下巴贴着林司言的额头,温柔低声:“言言。不要这样伤害自己。你可以为他过上了想要的生活而开心,也可以为他没有你似乎过得更好而伤心,不要压抑另一部分的情绪,你的情绪都是对的应该的。”
林司言还想碎碎念些什么,或许就能压抑住一些他认为自己不该有的情绪。然而裴铄这么一说,仿佛按下了某个准许开关,一下洪水缺堤似的再也无力抵抗。他将一张脸彻底埋在裴铄胸前,本来垂下的双手也跟着抬了起来,环住裴铄的腰紧紧攥着他衣服。
裴铄一手抱住林司言任他在怀里无声宣泄,一手将伞往林司言那边倾斜,巴黎夜雨打湿了他的肩膀,而林司言淌在他胸膛的泪淋湿了他的心。林司言从来就不是机器人,只是习惯压抑自我,压抑得太久太深了,生生将自己折腾成机器人而已。
不知过了多久,站得腰疼脚酸,裴铄生怕林司言哭坏了眼睛,上身艰难地往后一倾,但林司言却骤然收紧了手臂不让看,一张脸埋在裴铄胸前,要粘在一块似的。
“言言,你让我看看。”裴铄有点儿紧张了。
林司言犹疑片刻才松开了手,往后一退。
裴铄这才看清,林司言早就收住了眼泪,眼睛还有点儿红肿,只余下一点未干的泪渍,自耳朵到露出的一小截脖子都是粉色的。
不是伤心,而是不自在,不自在到要将自己的脸藏起来。
裴铄歪了下脑袋,掏出手帕轻轻擦拭眼泪,一派温馨地看着他笑:“言言,你水太多了。”
“裴铄!”林司言脸颊顿时烧了起来,“你、你在说什么啊?!”
“我在说泪水啊,你想的是什么啊,”裴铄勾起嘴角邪邪一笑,“言言你学坏了。”
林司言恼羞成怒用力锤了裴铄胸膛一拳,裴铄佯装很痛啊啊两声,但又怕林司言离他太远淋雨,张开手臂将人捞了回来:“好啦不逗你了。水很多是好处,我在夸你。”
“还说是不是!”林司言扯着裴铄衣领,仰起头冲他瞪大眼睛,一点都不凶,可爱极了。
“我说泪水呢,”裴铄眼含笑意却特别认真,“泪水是很好的东西,人和人之间最深的感情链接,都是依靠泪水建立起来的。比如现在,我看到了你的泪水,也看到了最真实的你,谢谢你让我看到你的泪水。”
林司言不吭声了。
裴铄说的很对,因为成年以后,确实只有裴铄看过他的眼泪,还不止一次。
看出了林司言的不自在,裴铄笑了笑:“好啦,我们回家。”
林司言一愣,以为自己幻听了。但此刻他正被裴铄的怀抱和气息牢牢裹住,在风雨交加的坏天气里隔离出一个小小的空间,安全又温暖,完全贴合他对所谓的家的想象。
—
他们坐上了车,去往裴铄在巴黎一处住宅。
林司言泡在满是热水的浴缸里,裴铄胸膛吻着他的后背给他依靠,有一下每一下地在水里摸着他的手,一根根手指地来回摩挲,温馨又暧昧的感觉。
裴铄突然挠了挠林司言的手心,故意的。
林司言下意识收回手,却被拽回来继续挠,他一下子就挠笑了:“逗小孩呢。”
“可不就小孩,我像爱着小孩一样爱着你,”裴铄在水里与他十指紧扣,话里带着笑意,“我爱着你身体的每一部分,连手指头都爱着。言言,你知道爱是什么吗?”
林司言一阵沉默,裴铄就拿起他的手放在唇边,含着他的指尖一点一点地吻下去。
指尖传来酥麻的感觉,林司言胸口一阵悸动。他现在是一只温水里的青蛙,敏感且自省,能够清晰感觉到自己的心一面还坚硬如铁死撑着,一面却早就在裴铄这些天的柔情攻势下软得一塌糊涂。
“我不知道爱是什么,裴铄,我不知道……”他低头看着裴铄和他交缠在一起的手,终于还是忍不住将心事托出,“我不习惯被爱,听到你说你爱我我觉得害怕,害怕不是真的,害怕不会长久。我也不会爱人,不知道自己算不算爱你,我一点都不温柔体贴不知道怎么对你好。”
“裴铄你很好很好,你值得更好的人。”说出这句话,他胸口不免泛起一阵酸酸的感觉。
裴铄不爱听这话,他捏着林司言的下巴抬起来,用力亲了一口:“爱说谎的小骗子,你才愿意将我让给别人呢,你光是想到我和别人在一起就难过死了。”
被说中了,林司言紧紧抿着嘴唇,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瞅着他看。
裴铄又托住林司言的后脑勺,低头吻上去,这回比方才多情体贴,在口腔温柔舔吮一番,之后又循着林司言的下巴、脖子和锁骨,一路顺流而下,引得林司言忍不住搂住裴铄的脖子,喉间溢出几声。
“言言,你不是不会爱人你只是忘记了,你值得被爱也要习惯被爱,被这个世界、被裴铄、被自己所爱,”裴铄有一下没一下贴着林司言还微微撅起的嘴唇,凝视着他的眼睛轻声细说,“我知道你现在一下子没办法记起要怎么爱人爱己以及被爱,所以呢,我会代替你自己先好好爱你,你也可以好好感受我的爱,好好复习怎么爱。”
“言言,我爱你,真的非常非常爱你,也希望有一天你能够像我爱你一样好好爱自己,”裴铄笑了一下,“当然,最好也顺道爱一下裴铄啦。”
他将自己脑袋埋在林司言脖颈间,蹭来蹭去像只无比依恋主人的大狗狗,“言言,我真的不能没有你,我真的好需要好需要你在我身边好好的,别老想我会离开你厌倦你好不好。你这么想我会很伤心的,因为我根本不想离开你,也因为我知道你这么想其实也很伤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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