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语气稀松平常。
兰又嘉的回应也很干脆:“好。”
他没有问梅戎青要怎么做,或是惊叹于原来还能这样。
好像对此习以为常。
梅戎青多少有点意外,看了他一眼,倒也没再说什么。
“行,那就这样,以后我走军区那边的医院给你开药,药快吃完了记得跟我说。”
解决完这些琐事,她立刻拿过来放在一旁的剧本,神情一肃:“你刚才说是哪几场戏要跟我聊?”
兰又嘉也跟着拿起剧本,认真地翻了起来:“先是第三场,谢雪留洋回来,跟陈易秋重逢……”
谢雪是《晚秋》这部戏中,兰又嘉要饰演的那个角色。
陈易秋则是另一个主角。
与此同时,某市的影视基地里。
短暂的休息时间,助理拎着一袋子午饭过来,正想拉开保姆车的门,车里却传来一道明显带着怒意的男声,便连忙收住了动作。
“等台风结束就开机?她真这么说?!”
保姆车里,穿着戏服的男人模样端方,气质不俗,只是神情里写满愠怒,难以置信地看着刚过来找他的经纪人。
“是,副导半小时前给我打的电话。”经纪人叹了口气,温声安抚,“月初那会儿确实也说了可能要提前到这个月底开机,反正咱们该调的档期都调得差不多了,早点进组也好。”
“我是搞不懂她到底在折腾什么!”男人怒气不减,烦躁道,“她之前不是还说什么新人受伤了,拍摄可能要延期,现在呢?反倒提前了快两个月,换的又是个从来没听说过的新人!”
纪因泓出道近二十年,自真正走红之后,再也没经历过这种档期安排被其他演员打乱的糟心事。
这次不仅经历了,对方竟然还是个闻所未闻的纯新人。
遇到这种事,经纪人同样不太高兴,在安慰自家艺人的同时,一并也是安慰自己:“算了,忍一忍,毕竟是梅戎青的戏,这两年我给你看了那么多本子,只有陈易秋这个角色最有冲奖的潜力,最新那版剧本我看过了,是给谢雪加了点戏,不过两个角色都更丰满了,比初版更好。”
一提这个,纪因泓的眉头皱得更紧,他扫了眼手边已经划线做了笔记的剧本,不放心道:“你见过那个新人吗?她到底是找了什么样的人来演谢雪?总不可能是被谁硬塞过来的人吧?——再怎么样,我也不想这部戏被拍砸了。”
“没见过,但不可能。”经纪人开了个玩笑,“谁能塞人塞到梅戎青这里?她塞自己的人进来还差不多,可这整个剧组,本来就是全凭她的心意搭起来的,从里到外都是她自己的人,你也是嘛。”
纪因泓的脸色有所好转,沉默片刻,感慨似地摇摇头:“上回那个新人其实不错,跟我想象中的谢雪基本贴合,可惜没这个运,临上阵出了事。希望这次换的新人,至少别比上一个差。”
气氛渐渐缓和下来,等在保姆车外的助理敲了敲窗,接着拉开车门,将手里沉甸甸的袋子递进来。
“泓哥,静姐,吃饭了。”
“我不吃了,还有点事要忙。”袁静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起身要走,“你进来跟泓哥一起吃吧。”
下车之前,她想起了什么,又转头对纪因泓道:“新人的事你不用太担心,刚开机那段时间我已经腾出来了,至少前期一定进组帮你盯着,万一真有什么问题,我马上跟梅戎青那边谈。”
她不清楚梅戎青这次到底找了个什么样的新人,也不知道选角导演口中的非常合适是真心还是虚词。
但看过剧本的袁静,在想象谢雪这个虚构人物的时候,脑海里无端地浮现出了一道仅仅见过一面的身影。
星光熠熠的秀场里,那个黛蓝色的身影只是安静地坐着,却盖过了满场珠宝钻石的华彩。
这是她迄今为止见过最符合谢雪形象的人,远比上一个拟定演员合适。
不过,这恐怕也是最不可能出演谢雪的一个人。
因为在那一晚,他的身边自始至终,都有着同一道气质矜贵斐然的身影。
这一日的黄昏来得格外早。
暗沉的光线覆盖了整座大楼,冰冷的镜面折射出夕阳黯然的余烬,风起云蒸。
JA集团亚太分部。
往日至少要忙碌到天黑的公司分外寂静,大多数员工都提前下班离开了。
空旷的总裁办公室里,回荡着梁思的声音。
“林秘书说富安那边目前一切正常,政府对钻石交易中心的规划有一些新的构想,她已经跟进,可以等您过去再处理,JA法国总部过来的人也都安排好了,有专人负责照顾接待,和您的会面安排在后天晚上……”
办公桌后的男人静默地听着,等助理全部说完,才颔首道:“知道了,你也回去吧,明后两天休息。”
“好的傅总,那我先下班了。”梁思离开办公室前,特意补充了一句,“明后天我都在家,不会离开京珠,您有需要可以随时联系我。”
他没有再听到傅总的回应。
梁思关上门的那一刻,最后看见的是男人凝眸望向窗外的侧影。
依然像往日那样淡漠、冷峻。
和难以捉摸。
回到自己的工位上,准备收拾下班的梁思捻了捻掌心渗出的薄汗,慢慢地松了一口气。
六月一开始,傅总就出差去了光海,处理手头掌控的另一间大型集团的事务,直到昨天才返回京珠。
林秘书没有一道回来,她需要留在光海随时跟进富安的事。
梁思因此暂时代替了林秘书的角色。
对他而言,这既是在傅总面前证明自己能力的机会,也是一次结局未知的挑战。
因为梁思觉得,在入职至今的两个月里,自己对这位顶头上司的印象,一直在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他好像始终不够了解这个离自己非常遥远的老板。
他常常猜错傅总的想法与决定。
比如,最初他觉得傅总虽然看上去冷心冷情,难以接近,但显然是爱兰先生的,才会任由那间简约冷调的豪宅被另一种风格迥异的色彩入侵,才会在繁忙之中抽空叮嘱他去送玫瑰花和生日蛋糕。
后来他知道了,原来那不是爱,是上位者摆弄于股掌之间的纵容和惩戒。
所以在得知兰先生搬走的那一刻,梁思的第一反应,其实是下意识地为对方感到忧虑。
以傅总的性格,一定会生气的。
可当他恪尽职守地把这件事转告给林秘书后,以为会收获老板的怒火,真正收到的指令却像阵和风细雨。
不要再惊动兰先生,要弄清楚他去了哪里,在做什么。
被收拾了一部分的房子维持原样,别让保洁带走任何东西,什么也不准丢……
仿佛那栋如今过分安静的房子,仍在无声地等待曾经的主人回来,令一切恢复如初。
所以,在更符合傅总作风的纵容和惩戒之外,也存在着这样的人似乎不可能给出的爱吗?
在京影默默关注兰先生动态的那几天,梁思一直在问自己这个问题。
每当视野里出现那道让人移不开视线的身影,每当他意外瞥见旁人悄悄投过去的着迷目光,每当他想起生日那晚和兰先生在医院的短暂交谈,这个问题的答案就越来越趋向于肯定。
梁思想,毕竟是与兰先生朝夕相处,又被他热烈追逐,日日见到那双明媚多情的眼睛,哪怕是再冷心冷情的人,都不可能毫不动心。
可这种推断又很快被打破了。
林秘书告诉他,以后不必再关注兰先生的一举一动,也不要私下接触对方。
而傅总在光海待了快二十天,期间没有为搬走的兰先生回过一次京珠,没有去见过他一面,直到前两天JA总部的高管从法国过来,才为此专程回来,赶在台风停航前抵达了京珠。
兰先生与那套仍散落着保洁袋的空置豪宅,就像两粒微小的石子落入湖面,没能在傅总的心里掀起超过一瞬的波澜。
一瞬已过,他们被彻底遗忘了。
从昨天在机场接到傅总,再到今天因台风提早下班,梁思跟在他身边忙了一整天工作,也默默观察了一整天,终于能暂时得出这个结论。
傅总冷酷、锐利,野心勃勃、雷厉风行,是天生的财阀和商业家,眼中只有未竟事业与宏伟愿景。
他不爱兰先生。
他不会爱任何人。
黄昏被风吹熄,夜色浸染城市,豆大的雨点打湿了街上匆匆跑过的行人。
台风圈越来越近,将于清晨正式登陆京珠,雨已经下了起来。
在风声呼啸的雨夜,傅呈钧是最后一个离开公司大楼的人。
他效率极高地处理完了JA从月初至今堆积的所有文件,合上电脑,离开办公室。
电梯抵达负一层,司机躬身打开车门。
豪车驶出地库,穿过灯火阑珊的街景,沿着熟悉的道路前行。
这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夜晚。
沉稳、规律、秩序井然。
车后座里的男人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按了按眉心,阖眼养神。
耳畔萦绕着雨滴拍打玻璃窗的噪音,潮湿又沉闷。
他忽地问:“还要多久到家?”
司机语气恭敬:“傅总,还需要六分钟左右,今天的视野不是很好,会比平时慢一些。”
六分钟后,轿车在雨帘里停稳,司机先下来,正要撑开伞绕到后门处接人,男人却没有等他,兀自下了车。
雨水倏然打湿了大衣边角,在风中掠起一阵行色匆匆的倦意。
他走进一片漆黑的屋子,顺手打开灯,目光落在似乎有些改变的客厅陈设上,微微一怔,来不及多想,径直走向卧室。
卧室也黑着灯。
落在门边开关处的指尖终于有几分迟疑。
但还是按了下去。
灯光骤亮,点亮了这间暖色调的卧室。
窗帘被很随意地拉开,任月色流泻进屋,帘底的流苏静静地垂悬在地毯上方,被换下的白色衬衣跌落在地,陈列柜里放满了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四处都是日常生活的痕迹。
旁边的大床上盖着一层随意铺好的被子,看起来蓬松柔软,与往日别无二致。
但分明少了什么。
少了整个家里最重要的东西。
那抹热意丰沛的温暖。
——房间里没有脆弱地蜷缩起来的幼茧,没有那双迫不及待望向他的湿润眼眸,也没有那声满含依赖的呼唤。
只有屋外的雨水喧嚣淋漓,无休无止地敲打着玻璃窗。
夜晚孤冷岑寂。
墙面无声地映出一道怔然出神的倒影。
到这一刻,被刺目光线笼罩着的傅呈钧终于惊醒过来,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灰绿眸珠蓦地一颤。
他从不回首。
却向前走进了这个被惯性驱使的雨天。
这个明明不需要再特殊对待的雨天。
他会全盘放下光海的事,提前返回将有台风过境的京珠,在大雨滂沱的夜晚,本能地回到了这个家,不是为了要处理公事。
只是因为他想起了那个总在雨天露出脆弱目光的人。
他想起了那个本以为已经留在过去的人。
他想起了兰又嘉。
可是,在这个如梦初醒的瞬间到来前……
傅呈钧竟不知道自己在想他。
第26章
雨夜嘈杂凄冷。
当那双明媚湿润的眼眸在脑海里不期然浮现, 当他彻底看清玻璃窗上反射出自己形单影只的身影时,下一秒,灯光骤然熄灭。
男人关掉灯, 转身离开了这间没有一丝温度的卧室, 面无表情地走向玄关。
距离他走进家门,还不到一分钟。
屋外没有响起过轿车发动的声音。
司机仍候在门外,按照习惯,他会等待一会儿,确定自己没有临时变更行程的需要, 才驱车离去。
习惯让许多事都变得简单和方便。
也会给另一些事制造障碍。
他不该被习惯控制, 傅呈钧想。
即使人生来就是意识的囚徒。
下一次,他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冷冽决然的脚步声响彻了这间入住两年的屋子。
这间本该熟悉至极,现在却显得有些异样的屋子。
这间失去灿烂色彩, 重新恢复简约冷色调的屋子。
客厅里放着一个陌生的、崭新的黑色保洁袋。
袋口没有扎紧, 露出里面盛得满满当当的杂物。
绣着可爱图案的抱枕、造型幼稚的日历、绿色眼睛的玩偶……
这是一堆曾经被它们的主人认真喜爱过的杂物。
一堆如今依然洁净如新的,漂亮昂贵的垃圾。
本该离去的脚步声在不知不觉中消失。
高大冷峻的身影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住了,久久地凝滞在了原地。
傅呈钧第一次真切看到兰又嘉搬走后, 这个家里发生的改变。
片刻后,屋外响起马达发动的声音,车子在风雨中渐渐驶远。
被惯性支配的时间到期,司机悄然离开了。
独自伫立在客厅的男人,正垂眸看着那个躺在垃圾袋里的玩偶。
它有一对金绿石嵌成的宝石眼珠,浓绿中透着灰黄, 像一片洒满夕阳金辉的翠湖。
这是兰又嘉在某次节日兴冲冲送给他的礼物。
是哪个节日?
他记不清了。
但傅呈钧记得很清楚的是, 那天抱着玩偶钻进他怀里的青年,絮絮叨叨地说这是自己见过最像他眼睛颜色的宝石,而且刚好被打磨成了两颗, 能凑成一对,所以他也最喜欢它。
那一刻他其实不知道,兰又嘉是在说最喜欢什么。
宝石、玩偶,还是他。
无论是谁,此刻它们都在这里。
在这间不再是家的房子里。
屋外的风雨来势汹汹,夜色昏沉晦暗,像是世界末日的光景。
一种浓重得宛如稠密泥沼的疲惫,突如其来地从身体深处翻涌上来。
连轴转工作了大半个月,傅呈钧的神经始终是紧绷的,没有过一刻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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