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到了也要确认一下嘛。”宋见风嘀咕道,“难得看到你心甘情愿受制于人,不问得清楚一点怎么行……”
不对,这话幸灾乐祸的意图好像有点过于明显。
宋见风说着,假咳两声,转而摆出一副正经的神色,得寸进尺道:“等等,我还有一个问题。”
傅呈钧显然是真的没精力跟他计较,平静地说:“问吧。”
宋见风就问了:“我记得你在光海待了快一个月,光顾着忙工作,期间根本就没管过兰又嘉在做什么吧?”
“为什么忽然之间,你又不肯放手了?”
这个语气寻常的问题,令整间茶室陷入了一阵突兀的寂静。
片刻后,满身倦色的男人总算回应:“我回来后跟他道了歉,也哄过他,但没有用。”
听到这话的宋见风却十分干脆地摇了摇头。
“不对,这是结果,不是原因。”他加重了话音,强调道,“老傅,我问的是原因。”
“你为什么会突然决定要挽回兰又嘉,想让他回到你身边?”
话音落地,月光下漫开一阵更漫长的缄静。
庭院里树影葱茏摇曳,从窗口吹入的夏风被满室弥散的酒气酿过,更显得燥热。
耐心等待答案的同时,穿着黑色衬衣的男人随手挽起了袖口,轻薄的衣料在肘弯处松垮地堆叠,因而露出了手臂皮肤上那截形状很特殊的疤痕。
一个月前打上的绑带早已拆去,狰狞可怖的撕咬伤无处遁形。
清晰地倒映在那双比今晚夜色还要沉郁浓重的灰绿眼眸里。
良久,傅呈钧终于开口:“豹子扑上来的那一刻,你在想什么?”
“嗯?”宋见风对话题的跳跃有些惊讶,反应过来后很快回答道,“在想可能真的要完蛋了,这次可等不到别人来救我。”
幸运的是,那头野豹只咬了一口,就被他的本能回击撇向一旁,因此恰好被卷入了另一场动物与动物之间的激烈厮打,一时间顾不上已被选中成为猎物的人类,他才得以死里逃生。
傅呈钧继续说:“你本来是去拍象群迁徙的,却被非洲豹意外袭击,命悬一线。”
宋见风认真听着,赞同似地点点头:“对,你打算帮我发条新闻吗?”
男人没有理会他的玩笑,而是问:“在那个瞬间,你不会觉得失控么?”
宋见风听得一怔。
他忽然意识到傅呈钧在说什么了。
“……所以,你想挽回他,是因为觉得失控了?”
向来克制禁欲到令人叹为观止的好友并未否认,昏黄静谧的灯光越过深邃的眉骨,洒落阴影,遮盖了异色眼眸中涌动着的情绪。
宋见风听到他透出疲倦的沙哑嗓音。
“我不喜欢失控的感觉,也不喜欢现在的状态。”傅呈钧的语调缓慢而笃定,“我需要生活恢复之前的秩序。”
为此,他可以做出一些会让人觉得意外的妥协,无论是对恋人低头道歉和承诺未来,还是主动给朋友帮忙以作交换。
只要能达成目的。
只要能重新寻回秩序。
因为秩序。
这就是傅呈钧对那个问题的回答。
这下换成宋见风无言沉默了。
他怔怔地看着自己手臂上刺眼的新鲜疤痕,回想起一个月前两人在飘雪南非的偶遇,蓦地叹了口气。
是实实在在的叹气。
六月飞雪,恐怕真的是个坏兆头。
只是连他这个局外人也想象不出来,未来将要发生的事,究竟会坏到什么程度。
“说实话,比起追回兰又嘉,我觉得你现在更需要的,可能是去看心理医生。”
宋见风异常直白地说:“因为对这种问题,一般人会有一个更顺理成章,也更好的答案。”
“——是因为爱着对方,才会不肯放手。”
“可你宁愿做一个别人无法理解的控制狂。”
他言辞尖锐,对面的男人神色未改,目光很淡地应声:“那不是我的答案。”
宋见风盯着那张深陷在光影里的沉郁面孔,无论怎么看,好像都看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绪。
任何关于爱的情绪。
半晌,他败下阵来,认命似地道:“算了,当我欠你的,只能明年再去看角马斗鳄鱼了。”
傅呈钧得到他的承诺,眉宇间的郁色有些许淡化,话音倒很认真:“你不欠我,这次谢谢你帮忙。”
“剧组的环境很复杂,但他现在什么都不对我说,”男人顿了顿,最后道,“……别让他被人欺负了。”
这声叮嘱里漂浮着一种近乎于爱的东西。
就算真的不是爱,但能让一个曾经除了事业以外对其他任何事都不感兴趣的工作狂,产生这种独此一份的占有欲,兰又嘉对傅呈钧的重要性,也远比他过去以为的更多。
所以,这一刻的宋见风想,要是兰又嘉愿意回头就好了。
他仍然希望这两个人能重归于好。
真心实意地希望。
三天后,六月二十六号。
京珠音乐学院。
暑假将至,这是整座学校彻底陷入沉寂之前,最热闹的一日。
校园里到处是大四毕业生们穿着粉领学士服的身影,有的正在拍班级集体合影,有的则拉着朋友自拍。
合照之前,年轻的男生数着眼前站成两排的同班同学,咦了一声:“人数不对啊,怎么还少两个……”
人群里因此爆发出笑声:“你倒是把自己数进去啊班长,我看得清清楚楚,你没点自己!”
“哦哦,忘了。”班长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就对了,是还差一个,行,咱们拍照吧。”
他赶紧回到大家旁边站好,等待老师按下快门。
一片笑声中,有人扭头看身边的同学,有些遗憾地问:“兰又嘉今天真的不来么?难道已经开始拍戏了?”
被问到的男生正朝校门的方向张望,始终没有看到那道久别的身影,闻言叹气道:“不知道,反正他现在肯定很忙。”
问话的人跟着叹气:“唉,他这一缺席,搞得咱们班合照的平均颜值瞬间就降下来了,我都不好意思拿出去炫耀了……而且等下的毕业典礼要怎么办,云川,他是让你帮他领毕业证吗?”
柯云川摇摇头:“没有,没跟我说,我也好几天没联系上他了,可能晚点会过来吧。”
两人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隔了几个人的另一个同班男生还是听到了。
“都去做大明星了,要什么毕业证。”他冷笑一声,讥讽道,“他还愿意搭理你们这帮人就怪了。”
毕业在即,转头就各奔东西,完全没必要忍,柯云川直接回怼道:“姜黎,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姜黎脸上的讥色更浓:“你这么眼巴巴地护着人家,真够忠心的,可惜他人都没来,压根听不到啊。”
旁边的同学见势不对,连忙劝和:“行了行了,都少说点,别吵架。”
人群外的老师对此浑然不知,举着相机高声道:“都看哪儿呢?看镜头啊同学们!”
“来,都笑一笑,三、二、一!”
倒数声落,快门响起,相机定格了一张张青春洋溢的年轻脸庞。
无论是喜是怒,每张面孔都充满了活力,每双眼眸都闪闪发亮,写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唯独缺了一个人。
所有班级的合照环节陆续结束,毕业典礼即将开始。
兴奋与不舍在空气里盘旋交织,七嘴八舌的聊天声中,学生们结伴朝礼堂的方向涌去。
忽然间,闹哄哄的人群静了静,紧接着,传出一阵更喧哗的骚动。
“——是他吗?我没看错吧?”
“我靠,他怎么会来?上个月毕业晚会那次我已经够惊讶的了。”
“对啊,今天不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毕业典礼吗,咱们这届到底有什么特别的?搞得我突然紧张起来了……”
身旁的同学叽叽喳喳地说着有谁来了,心不在焉的柯云川这才回神,下意识道:“谁来了?嘉嘉来了吗?”
“不是!”旁边的人语调惊奇,“……是比他更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听到这句话的同时,已经顺着人群的视线望过去的柯云川,也看到了答案。
越过人潮,一道往日只能在新闻杂志上见到的冷峻身影,正在校领导的陪同下走向礼堂。
即使只遥遥瞥见一道侧影,仍给人留下一个鲜明难忘的深刻印象,无论是那张俊美出众的混血面孔,还是那一身矜贵凌厉的气质。
柯云川有些恍然地想,原来不是兰又嘉。
是一个离他们的世界格外遥远的人来了。
——是傅呈钧。
第35章
对京珠音乐学院2025届毕业生来说, 今天是格外难忘的一日。
出人意料的到场嘉宾,为这场原本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的毕业典礼,增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新奇与憧憬。
“欢迎富安科技董事长、JA集团亚太区总裁, 即我校荣誉董事——”
舞台上的主持人拉长了话音, 满脸笑意地念出尊贵来宾的姓名:“傅呈钧先生!”
千人礼堂里霎时掌声雷动,无数道目光投向位于第一排中央的那处坐席。
男人没有看前方那个陌生的主持人,也没有起身致意,只是在不断涌来的热闹声浪里,回眸望了一眼。
这个动作幅度不大, 但足够让今天极其兴奋的毕业生们随之发出热烈的起哄声。
有人大着胆子喊:“傅总, 您今天过来校招吗?我做梦都想进JA!!”
立马有人响应:“我也想!我念艺术管理的,专业对口,是我们学校最适合去做奢侈品的专业了!”
黑压压的观众席上, 因而爆发出铺天盖地的笑声和掌声。
听见学生们喊声的校领导, 忍不住摇了摇头,对旁边人笑着解释道:“他们就爱瞎胡闹。”
坐在他旁边的贵宾却没有应声。
只是神情漠然地收回了那道向后望去的视线。
坐在最前面的男人逆着光线,其实看不清后方那一大片坐席上的景象, 只觉得朦胧一片。
可在这片朦胧中,依稀间,仿佛有一抹空白掠过了视野。
清晰又刺眼的空白。
属于钢琴系的坐席区里,柯云川旁边的座位空了一个。
这是先前依次入座时,他向老师要求保留的。
典礼入场结束,校领导开始致辞, 期间他频频扭头看向礼堂大门。
但始终没有见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致辞渐渐接近尾声, 眼看着下一个环节就是今天最重要的授予学位,每个毕业生都该上台,柯云川实在忍不住了。
他翻出手机, 压低身体,尽量避免引人注目,从通讯录里拨出了一个号码。
等待音漫长焦躁。
幸好,不像那些仿佛石沉大海的文字消息,这个电话最终被接通了。
“喂?”
听筒里响起这道回应的刹那,柯云川神情一振,小声道:“嘉嘉,是我,柯云川!你在来学校的路上吗?”
“……来学校?”
平稳向前行驶的保姆车后座上,攥着手机的青年茫然地问:“为什么要来学校?”
坐在他对面的梅戎青循声抬头,看见兰又嘉听打来电话的人说了些什么,那股茫然才褪去,有些抱歉地说:“没有,我不回学校了,谢谢你通知我。”
“对,是要去剧组,所以没有时间。”他最后说,“没事,不用帮我领毕业证,老师会保管的。”
等他挂了电话,正仔细观察他面色的梅戎青当即问:“你身体真的恢复了?我听你打电话怎么还稀里糊涂的,不舒服的话一定要跟我说。”
兰又嘉很快道:“没有不舒服,只是刚才一时间没想起来今天是毕业典礼。”
听到这话,梅戎青眉毛一拧,面露诧异:“京音的毕业典礼在今天?怪不得这人特意来催你回学校……怎么不跟我说,可以晚一天开机啊。”
“没关系,我本来也没打算去。”兰又嘉笑了笑,“现在对我来说,晚秋更重要。”
他的语气很平静,浓密卷翘的睫毛在说话时微微颤动,如蝶翼拂过白皙面颊,看起来温顺又易碎。
梅戎青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开,沉吟道:“我看你脸色不错,就是人稍微有点迷糊,估计全麻的劲还没完全过去。”
“没事,反正要明天才开拍,你还有时间休息恢复,今天只是个开机仪式,你就当去剧组认一下人,跟大家随便聊聊天,别有什么压力。”
前两天在云县处理完置景的事,又跟朋友确认过军区医院的保密性,梅戎青转头就回到京珠市里,接走了已经和同学们道过别的兰又嘉。
在正式进组之前,她带兰又嘉去医院做了一次相当彻底的住院检查,连针对肿瘤组织的穿刺活检都做了,为了让医生能更准确地评估他现在的身体状况,顺便开药。
和兰又嘉一个月前自己去做的那次检查结果相比,情况有所恶化,癌细胞在身体内部不断扩散,远端转移更明显了。
做完穿刺的兰又嘉独自陷在昏昏沉沉的麻醉睡梦里,尚未醒来,梅戎青则单独找到了医生,问他诊断结果。
“还剩多少时间?”医生重复着她的问题,面露为难,“这个其实不太好说,会受到患者的心理状况、治疗方案等等因素的影响。”
“我尽量让他保持好心情。”梅戎青说,“至于治疗方案,他跟我说过,不想做放化疗,也不考虑动手术,只做能止痛的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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