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这么年轻,直接就放弃了?家里人没意见?”
“不清楚,我看他一直是一个人,可能没什么联系了吧。”
梅戎青语调平常:“毕竟是人家自己的决定,这种事我作为外人也不好劝,他看着性子软,其实是挺倔一小孩。”
闻言,医生叹了口气,轻声道:“只做姑息治疗的话,还有三个月到半年吧,更具体的,只能看命了。”
三个月到半年。
对生命已经开始以月计数的人来说,每一天都珍贵无比。
一天都不该浪费。
宽敞豪华的保姆车一路驶进了位于京珠市郊的云县。
窗外风景飞逝,车里对话不停。
“这次组里名气最大的演员是纪因泓,明天拍的第一场就是你俩的对手戏,你应该看过他演的电影吧?觉得怎么样?”
“看过,前几天我特意重看了一遍他拿影帝的那部片子,演得真好。”
“对,他演技很好,人也不错,没什么架子,你要是在表演上有不懂的地方,可以找机会多问问他。”
“好,我会的。”兰又嘉想了想,忽然问,“那我可以跟他要签名吗?”
“签名?”梅戎青一怔,打趣道,“你这冷静理智的态度,看着不像是他的粉丝啊。”
“我在京影的室友挺喜欢他的,我想帮他们要个签名。”
说着,他露出了这两天来的第一个笑容,带着几分赧然,亦很剔透。
梅戎青便也跟着笑起来,仿佛松了口气。
“行,想签几个都没问题,老纪肯定会给的——就是便宜那两个臭小子了,对了,你想让他们来探班的话,随时都行啊,刚好放暑假了,我看他们肯定闲得很……”
明亮的话音在一地尘土中翩然翻飞。
盛大的典礼在欢呼声里落下了帷幕。
从校长手中拿到了毕业证的学生们,依次从礼堂大门处退场。
坐在前排的其他来宾,则从专门的通道离开。
一前一后隔着几十排坐席,是很遥远的距离。
刚要从座位上起身的柯云川,却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
礼堂另一端,被校领导环绕着的那位知名企业家,似乎正看向这片属于钢琴系的坐席。
众星捧月的男人身边是笑容满面说着话的学校领导,他的目光却始终望着远处那片逐渐变得空荡的座位。
……是他看错了吗?
柯云川不太敢确定。
他不知道傅呈钧为什么会出席这场毫不出奇的毕业典礼,期间没有上台致辞,也没有宣布任何校企合作之类的商业规划。
从头到尾,男人都只是沉默地坐在观众席上,注视着这场典礼的进行。
对这类的确能用一刻千金来形容的商人而言,他能在百忙之中抽空到场,理应是在等待什么更重要、更珍贵的东西出现。
但没有。
整场典礼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除了有一位本该最耀眼的毕业生缺席。
那个人没有上台领取那张凝结了四年时光的毕业证书,也没有机会在校长为自己拨穗正冠的时候笑着道谢,更没能作为原定的优秀毕业生代表在台前发言。
柯云川为他保留的那个座位,自始至终都是空着的。
兰又嘉没来参加自己的毕业典礼。
即使柯云川记得很清楚,四年前的某个夜晚,宿舍里曾响起过的兴奋交谈。
刚入学不久的新生们畅想着尚不可知的未来,有人问大家毕业后打算做什么,会不会做一辈子音乐。
他们七嘴八舌地说了自己的想法,唯独他隔壁铺的兰又嘉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那时候的自己会想做什么,可能仍然喜欢钢琴,可能已经喜欢上别的事。”
他的声音清澈又明媚。
“……也许,等毕业那天来了再说吧?”
微微上扬的尾音里,饱含着美丽热切的期待。
四年后,毕业那天真的来了。
他却没有来。
人流缓慢前行,柯云川手上拿着自己的学士帽和毕业证,漫无目的地望着礼堂最前方的景象,心情有些怅然地随着人群离去。
转身的刹那,烙在他余光里的最后一幕,是傅呈钧从校长的手中接过什么,然后离开了礼堂。
距离太远,看不分明,只能瞥见是一抹色彩浓郁的红。
一抹和他手中那本证书相同的红。
柯云川的脚步微顿,又很快重新跟上了前面人的步伐,没再回头看。
他想,一定是看错了。
那样遥不可及,同他们相去万里的人……
怎么可能和他在等同一个人?
“——全剧组都在翘首以盼地等着他来,这场面我还是第一次见,真够神秘的。”
炎炎日头下,袁静拉开了车门,面色颇为复杂地对保姆车里道:“你说我是不是应该让你晚点到的?你怎么能比一个新人来得还早。”
待在车里的男人翻过一页已经卷了边的剧本,头也不抬道:“没必要,他是和梅导一块过来的。”
“……也是。”袁静为自家艺人不值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一点,索性坐进车里吹空调,“不知道梅戎青领着他干嘛去了,别是还在开表演小灶吧?”
听到这话,纪因泓总算抬起头,调侃道:“那天你还劝我别太担心,怎么现在你又担心上了?”
“这不是箭在弦上了嘛,难免紧张。”
袁静瞄到他手中写满注记的剧本,不禁感叹起来:“而且我看你这么喜欢这个本子,我也对它挺满意,真是不想这部戏再出波折,那就只能盼着这个新人像样点,不是什么被硬塞进来的关系户。”
“嗯,但愿。”纪因泓扫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合上剧本,“离吉时还有半小时,梅导应该快到了吧?”
“快了,我前面听副导给她打过电话,说已经下省道了,估计还要个十分钟左右。”
“那我们现在下车过去吧。”
“行,这会儿过去时间差不多,你也去见见剧照师。对了,我刚才是不是忘记跟你说这回事?”
“剧照师?”纪因泓一头雾水,“怎么了?”
“你绝对想不到梅戎青这次是找谁来拍的剧照,我也压根没想到。”
袁静笑了起来,故作神秘地说:“上个月我在一场活动里遇到过他,本来想着再试一次,看能不能请过来给你拍套图,结果人被一群杂志主编围着,我愣是没挤进去。”
“——哪里能想到这么巧,梅戎青会请他过来拍剧照,她也真是对这部戏够用心了,到时候我想办法把你的图全要过来。”
提到这件事的时候,袁静再度想起了那个星光熠熠、珠光宝气的夜晚。
“他最擅长拍人像,你又是这部戏的第一主角,肯定是你的剧照最多,另一个毕竟是新人,表现力不会有多好,很难招专业摄影师的喜欢。”
除非,对方也是天生就该被聚光灯追逐的那类人。
伴随这个念头,本就难忘的大秀夜晚里,令人印象最为深刻的那道身影悄然浮现在袁静心头,斑斓光影中的惊鸿一瞥,至今仍历历在目。
与此同时,她和纪因泓已经走到了要举办开机仪式的场地附近,立刻有剧组成员迎上来:“纪老师,静姐!”
另一边,由远及近地传来一阵马达轰鸣的声音。
一辆七座商务车在路边停下,车门从里面被拉开。
先下来的是一个眉眼锐利、气场很强的中年女人。
早早候在路边的副导演看到这道身影,霎时松了口气,连声道:“梅导!这里这里!”
“快看那边,梅导来了!”
“那‘谢雪’是不是也来了?终于能见到他了。”
人群顿时一片骚动,纷纷好奇地朝这个方向望去。
袁静亦然。
可在看清紧随其后从车里出来的那道身影后,她瞬间面露愕然,脱口而出道:“怎么会是他……!”
先前还被她私下议论着的剧照师也在同一时间,与她擦肩而过,如风一般。
难掩震惊的袁静看见男人脸上一闪而过的笑意,也听见他径直朝来人喊:“兰又嘉——”
下一秒,咔嚓声响。
始终放在摄影机快门上的指尖毫不犹豫地摁下,准确地捕捉到了这幅正停泊在许多人眼眸中的画面。
这是电影《晚秋》的第一张花絮剧照。
也是宋见风最喜欢的一张人物像。
蔚蓝晴空下,画面中央的青年穿一件款式很简单的淡蓝衬衫,袖口微微长过腕间,修饰了原本过分瘦削的身形,显得舒展而清爽,领口处一抹若隐若现的银色淌过形状清晰的锁骨,将肌肤衬得更加白皙明净。
此刻,循声望来的青年微微睁大了眼睛,恰好看向镜头,也看向镜头背后不期而遇的人。
他有一张十足漂亮的面孔,可在四目相对的这一瞬,人们只能看到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
漆黑的杏眼濯过水一般,潋滟如梦,正恍然又专注地望向那个唤着他名字的人。
在这片占满视野、深深浅浅的蓝色里,他仍像一颗最耀眼夺目的钻石。
却不再盛放于奢侈昂贵的丝绒礼盒中。
而是在旁人也触手可及的天空下,璨然闪烁。
第36章
热闹嘈杂的空气有一瞬间的寂静。
影视剧里向来不缺少漂亮的面孔, 无论是在外界知名度更高的剧组主创,还是默默无闻的幕后工作人员,都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美女帅哥, 不会觉得这是什么稀奇的事, 顶多在心里感叹几声长得真好看。
可在这一刻,也许是蔚然晴朗的天气、恰到好处的光影,和那双过分美丽的眼睛……
使得这本该转瞬即逝的一秒,仿佛烙刻在了视野深处,叫人难以忘怀。
它也的确被眼光敏锐的摄影师定格成了一抹永恒。
快门声落下之后, 一度有些失神的纪因泓很快反应过来, 收敛了神情,看不出半点异样,只是内心仍泛着不平静的波澜。
至少从外形上来看, 眼前这个新人演员, 比梅戎青专门培训过的上一个拟定演员,更加吻合剧本中谢雪的形象。
始终心怀隐忧的纪因泓,直到开机这日, 才敢真正相信梅戎青为所欲为的个性,觉得她是真心想用这个叫兰又嘉的新人。
不过……
纪因泓回想着刚才宋见风喊出口的名字,这个名字的发音有着和对方的眼神相似的缱绻动人。
也想起了同一时间,身边经纪人脱口而出,与那声呼唤重叠在一起的惊叹。
“怎么会是他”……?
纪因泓转头看向经纪人,有点惊讶地问:“你认识他?”
袁静的目光正在那名新人演员与摄影师之间徘徊, 不知想起了什么, 神情相当复杂:“不,不算认识,我只是偶然见过他一面。”
“偶然见过?”纪因泓愈发迷惑, “在哪?”
更令他惊讶的是,听到这个很寻常的问题后,一贯做事利落的经纪人脸上,却流露出了罕见的踟蹰犹豫。
像是不确定该不该把答案告诉他。
早年间,她连得知影帝奖杯已经被对家内定的消息时,都对他说得很干脆。
纪因泓怔了怔,心情随之一凛,同周围的人群拉开了一点距离,低声道:“怎么了?”
袁静跟着他过来,沉默了许久,才有些懊恼地开口:“宋见风恐怕不是梅戎青请来的,无论她有多看重这部戏,都不可能找这种地位的摄影师来跟组拍照,那是完全超出预算的天价……我刚才怎么就忽略了这一点。”
说完这件看似无关的事,她深呼吸,继续道:“我遇到他们俩,是在同一场活动里。”
纪因泓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心头已生出一种隐约的预料。
一种他其实最不希望成真的预料。
“——是五月底,JA那场发布新系列高级珠宝的年度大秀。”
那个光彩熠熠的黛蓝色背影,仿佛仍在袁静眼前。
“我不清楚他到底是什么背景,但那天晚上,全场媒体都被打了招呼不能拍他,所以没有任何现场照片流出来。”
而整个晚上,那抹黛蓝的身侧,都有着同一道气质矜贵斐然的身影。
“但是,我能看出来他和JA那位傅总的关系,”袁静顿了顿,思绪千回百转后,最终坦诚道,“非同一般。”
她也补完了那晚曾浮现在许多人心头的猜测。
“可能是……情人关系。”她说,“也可能是恋人。”
是圈子里稀松平常的,拿一部戏来哄人开心的情人关系。
抑或是更罕见奢侈的,珍惜谨慎到会让好友专程过来照看的恋人关系。
“……宋先生?”
镜头里模样昳丽的青年终于回过了神,熟悉的柔和嗓音越过空气渡来。
宋见风却莫名觉得不够动听。
刚捕捉到一个完美镜头的摄影家放下相机,亲眼看向那颗璀璨明艳的钻石,神情略带不满,嘀咕道:“又是宋先生?”
“我叫你兰又嘉,你叫我宋先生,是不是有点不太对等?”
“不对等?”
刚见到一大片陌生面孔的青年眨了眨眼睛,似乎还没能完全适应这个新场合,重复着他的抗议,反应慢半拍道:“那……”
宋见风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等着他的下一句话。
然后,就听见青年用很认真的语气征询他的意见。
“那你要叫我兰先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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