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他要继续忍受。
陛下却是给了他机会,甚至助他再一次凭借诗来扬名。
他甚至觉得,如果他说他想去做官,陛下也迟早会同意——尽管他已经做了五年的伶人,尽管他是前朝的皇子。
安倚歌轻轻闭上了眼睛,他是不是想要的太多了?
更可怕的是,他想要的不止是这些。
一个心底的声音,轻轻地说着话,他想要陛下多看看他,他想要陛下的眼里只有他。
安倚歌小心翼翼地压制着自己的心跳,陛下只是让他练字的同时誊写诗罢了,他怎么能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呢?
陛下的眼里有谁又怎么能是他决定的?
他能够成为陛下身边亲近的人,就应该足够知足才是。
可……
安倚歌心思跑远了,竟是一不小心,将墨汁飞了出去,墨汁有几滴落在了自己的脸上,更多的却是落在了陛下龙袍的袖子之上。
竟是脏污了一大片。
少年倏地一惊。
“陛下恕罪。”
谢云防挑了挑眉,看看袖子,又看看飞快跪下来,拦都没拦住的少年。
他的少年活得“战战兢兢”,他便对他的少年好些、再好些,让他的少年知道,他是能够在自己面前肆无忌惮的。
他轻笑了:“一件衣服,也值得你惊成这样?”
说着,谢云防便拉着少年起来了。
“你的诗写得很好,字还需再练,但也有了进步,只剩两句了,起来好好写完吧——朕已经为你挑选好老师了。”
安倚歌听着陛下温和的话,心情不由得便放松了下来。
他又坐会了原来的位置。
谢云防却是道:“等等,抬头。”
安倚歌心跳地快了些,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谢云防则是随意地用龙袍为少年擦点了脸颊的墨点,笑道:“朕给你擦干净吧,不然可就真成小花猫了。”
安倚歌湛蓝色的眼眸闪过迷茫:小花猫?
是在说他吗?
喵喵喵~
谢云防轻笑了笑。
无论如何,只剩下最后一句,安倚歌很快便写完了。
谢云防的心情很不错,安倚歌的这首诗的效果,远比他想象中要好,他笑了笑,悄悄看着少年银蓝色的眼眸。
少年正在写诗,他的神情专注,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谢云防也笑了,他对着身边的少年道:“看吧,我就说这才是你应当写的诗啊。”
安倚歌心中微微有些触动,这就是他应当写得诗吗?
他如今因再次因诗而扬名,那他为什么之前不写呢?
因为他之前写了,也传颂不出去。
即使传颂出去,也不会有好下场。
“就是可惜,你不该写朕的,不然后世的人都要以为你是有皇帝撑腰,才敢写这首诗的。”
谢云防叹息着,他想到这首诗能流传下去,却是没想到竟然能引起这么多的关注。
他的安安,便是如此的优秀,五年不曾写诗,一写诗,还是能够天下称颂。
若是他早知道,说成什么,也不让安倚歌写自己了。
恢复名声的办法有的是,他何苦去分安安的名气?
“本身就是啊,陛下。”安倚歌轻笑,“若不是有陛下,我不可能拦得住安济侯带着的侍卫,更不可能调动京兆府去查清楚这桩案子,更是不敢写这首诗的。”
“没有陛下,哪里来的这首诗——所以,我又怎么能不提陛下呢?”
安倚歌看着眼前的君王,认真地说着。
陛下本就不是暴君,被传为暴君是因为被流言所累,这首诗能为陛下正名,能让天下人知道陛下的心中有百姓,也是一件好事。
他不想神话陛下,只是陛下便是天子,对百姓来说,一个能知道民间疾苦的天子,总是要比暴君好上千倍万倍的。
安倚歌如此想着。
谢云防却是打定主意好好为他的少年郎造势了。
他的安安本就天赋异禀,他只不过是让他的安安更快一步走进大众的视野罢了。
*
京兆尹前来求见陛下,他进到了太极殿,却是并未看见陛下,只看到了一个少年。
这少年生得极为俊美,一双银蓝色的眼眸,添了几分异域的风情,说是一句狐妖变作人形来勾引人的都会有人相信。
只是一身的书卷气,又适当中和了少年因美貌带来的妖孽感。
京兆尹倏地怔住了,大脑一时间有些空白,这个少年为什么在这,他不是来找陛下的,陛下在哪呢?
安倚歌并未多言,只是躬身行礼:“大人,陛下正在更衣,稍后便出来,大人请等候片刻。”
京兆尹连连称是,倏地反应过来眼前的少年是谁了。
这世上,除了那位前朝的安公子,陛下身边哪还能有第二个蓝眸呢?
他倒吸了口冷气,少年生得如此模样,怪不得陛下盛宠——
虽然有些埋没才华,但前朝皇子,陛下留在身边,还如此宠爱,怕是不妙。
尽管这位安公子,从辈分上算,是他的师弟。
京兆尹皱了皱眉,还给他惹出了一堆事情。
这样的事情,即使闹到京兆府,也不会牵扯到安济侯的身上。
即使陛下出手了,也并未说一定要将安济侯赶尽杀绝。
但偏偏安倚歌一首诗,闹得天下皆知。
他如果不严惩安济侯,他怕是要名声扫地了。
所以京兆尹来找陛下,便是求一个说法的,这案子应当如何办?
谢云防姗姗来迟,看见了等候的京兆尹,安倚歌则是在一旁侍立,并未说话。
“陛下,臣这次前来,便只想问陛下一句话,安济侯闭门不出,不许臣调查,臣是查还是不查?”
谢云防抬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京兆尹,这让京兆尹直打哆嗦。
半晌,谢云防才缓缓道:“朕要你彻查——金陵是天子脚下,不是他们肆意妄为的地方。”
有了这句话,京兆尹的心便稳了。
谢云防看看安倚歌,又看看京兆尹,轻笑道:“朕还有一件事情,要你相助。”
相助?
京兆尹一怔,他又有哪里能够帮助到陛下的——陛下不找他茬就不错了。
*
安济侯第一次去找平王的时候,尚且能够入门,第二次便没了好脸色。
第三次则是见都见不到了。
因为除了逼良为奴的事情外,京兆尹则是查出来一串的事情,这些事情加起来,即使要不了他的命,他这个爵位则是很难抱住了。
平王不见他,是为了避嫌——如今,安济侯人人喊打,之前交好是为了利益,现在安济侯已经是落水狗了,又哪里值得他花费心思?
更何况他养了那么久的名声,安济侯逼良为奴,已经坏了他的名声,如何能再让安济侯继续败坏他的名声?
但平王却是给了安济侯一封信。
安济侯看罢之后,深吸一口气,怒骂道:“安倚歌区区一个黄口小二,低贱优伶,竟敢害我至此!本侯定是不会放过此贼。”
他撕掉了平王的信,他是气急了平王,但平王说得没错,他定不能放了这个小贼。
更是厌恶极了京兆尹这个老匹夫。
*
翌日,进了皇宫,上朝的路上,王茗立则是收到了一封信——
而这信,是从合欢殿出来的。
第94章
雪花一般的状纸飞向京兆府, 京兆尹有了皇帝的首肯自底气十足,一通调查,查出了不少东西。
前几日, 安济侯不愿亲自去京兆府, 京兆尹向皇帝参了一本, 谢云防下令申斥, 同时免了他的早朝。
安济侯悔不当初, 只是这时候他连当面找皇帝求情的机会都没有。
短短十几日, 安济侯便已经没有翻身的可能了——除非, 他老子活过来, 再打几次的胜仗。
谢云防将目光移到了平王的身上, 平王的名声稍稍被安济侯所累, 但他还是人人称道的贤王。
上朝的时候,京兆尹又参了几本, 不是什么大事,但也表明了京兆府要加强京内治安了。
谢云防轻笑了笑,眼底带上了笑意, 自是批了。
权贵们也不敢多言, 这时候但凡长了眼睛的, 都能够明白这是皇帝的意思。
况且只要这段时间收敛些便够了——陛下难不成一直盯着治安不成?
杀鸡儆猴。
哪怕猴子们不会一直害怕, 但是让这些不可一世的贵族长些教训, 也是好的。
王茗立欣慰地看着陛下和京兆尹,陛下的确改变了, 他的这个大徒弟憋憋屈屈地当了两年京兆, 终于拿权贵开了一回刀。
朝局终于有了几分清明的意思,但是他只要一想到安倚歌,他的那个小弟子, 他便觉得心痛。
他的这个小弟子,年少聪慧,但命运实在是艰难呐,他轻叹了口气,想起了早朝前见到的那个小太监送的那封信。
那信,是从合欢殿出来的。
*
早朝前,小太监将信送到了王茗立的手中。
王茗立倏地一惊,他的目光落在了跪在他面前的小太监的身上:“丞相,救救我们家公子吧,丞相,您可是他唯一的老师啊。”
丞相因年迈而有些浑浊的眼睛骤然一缩,他沉沉地看向眼前的小太监:“你说的是安倚歌吗?”
“自然是啊,您的学生中也只有我们家公子在吃苦啊,如今天下人人都在传我们家公子的诗,可却是不知道我们家公子过得是什么日子啊。”
丞相沉默不语。
小太监又是苦苦哀求:“丞相大人。”
王茗立掩去眸中的深思,目光落在了这个小太监的身上,半晌没有说话,小太监又惊又怕,但还是把话留了下来。
*
朝会很快便散了。
温恩游和其他一众弟子,照例去找老师。
王茗立却是打发他和其他弟子走了:“郭京兆这几日处理安济侯的案子,应当收获颇多,你们去问问他吧,看看能不能学到些什么东西。”
“我有事要找陛下商议,便不和你们一道了。”
一众学生自是领命。
王茗立却是并未去找皇帝,而是折返了回去,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御史眼中闪过了欣喜。
温恩游犹豫片刻,还是悄悄跟了上去。
*
王茗立深吸了口气,缓缓向合欢殿走去,一路上畅行无阻,并没有任何人阻拦。
他是外臣,本不应该进入后宫的,即使他要去的合欢殿,住的也是一名男子。
王茗立远远看着合欢殿,他身形了口气,缓缓走了进来。
合欢殿内的人不多,底下只有两三个洒扫的太监。
王茗立定睛一看,却是在殿内的一个高台上,看见了一个少年有些消瘦的背影。
“是倚歌吗?”
安倚歌眼底闪过复杂的神色,揉了揉眉心,他缓缓转过了身子,向下望去:“老师?”
王茗立缓缓走了上来。
老者的声音带了些疲惫:“有什么事情需要老师做的,尽快说吧,老师如果能帮,必定会帮你的。”
安倚歌轻笑了笑,声音温和,眼神清明:“老师,您觉得您能帮我什么?”
王茗立思考片刻:“求陛下放你出宫?”
“出宫?”安倚歌笑了笑,声音冰冷:“我若是出宫,那可就只能去宫外的教坊司了,老师您这么想我做伶人吗?”
王茗立一怔,忙道:“我求陛下,自然会求陛下还你一个清白的身份,出宫做一个普通人,也比在宫里收到磋磨强。”
安倚歌轻声念着清白二字。
他玩味地笑着,眼里带着嘲弄,是啊,他做了伶人,做了陛下的男宠,在这些读书人的眼里,他便不再清白了。
就连他的恩师也是这么想的。
他的恩师没说他是奸妃误国,就已经不错了。
王茗立叹了口气,看着少年,声音带着苍老,缓缓道:“倚歌,我知道你怪老师没有救你,老师真的——我已经在准备了,只是想等一个合适的机会,没想到……没想到陛下会把你带进宫啊。”
安倚歌一怔,僵硬的心,便软化了许多。
他的目光落在他老师的身上,仔细打量着,他发现,只是几年不见,他的老师便老了。
做丞相果然耗费心里——
安倚歌心想,他记忆中的老师,分明没有这么苍老。
他忽然想知道,他做伶人的这些年,他的老师,贵为丞相,又在做什么?
安倚歌轻轻闭上了眼睛,这个问题,他其实没有必要问的。
先帝初登基的时候还有雄主的模样,没多久便显露出疯魔的样子,所以陛下不弑君篡位,很多臣子再忌惮陛下的时候,也松了一口气。
安倚歌睁眼,看着他的老师,轻笑了笑:“不管怎样,还是要谢谢老师的——不然,陛下把我安置在合欢殿的时候,参我的风波可不会那么快便停息。”
王茗立道:“这是老师应该做的。”
他顿了顿,温声问:“那你出宫之后,想做什么?”
“出宫?”安倚歌摇了摇头,“老师,您不应该来的,您这一次,是有人请你来的吗?那人不是我。”
“也有人,给我留了纸条。”
王茗立稍稍变了脸色。
竟然真的是局——可这布局之人,又是何人,有什么目的?难不成是右相石文言?
安倚歌温声道:“事已至此,您尽快离开吧,兴许还能来得及……您当时不是避嫌避得很好吗?”
王茗立坦然地笑了:“我当时没救下你,后悔了五年,我如今若是什么都不做,可能便要后悔一辈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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