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离那孩子一步远的休息凳上,伸长脖子看着人家手里的游戏。
男孩再撇了他一眼,秦风忙指着他手机:“快没血了。”
的确,就那么零点几秒,男孩的人物像中了什么大招,一下子血条几乎空了。
“快躲起来!”他这个大哥哥,看着比小男孩还激动。之前看楚非昀玩时,都是一没血就往后退。
“我是肉盾!”小男孩嗤声,“吸引火力的,走了不就全灭?”
又见他的血量在他自己独吃血瓶、还有队友的帮助下,逐渐上升。再几经打斗,他们胜了这一局,分享着积分和一些亮闪闪的皮肤等。
许是心情不错,小男孩终于抬起头看秦风:“住医院真好,想打到多晚就多晚。我妈晚上也不能留在这儿,护士姐姐也不敢管我,她一管,我就去投诉她。”
秦风觉得好笑:“我觉得,你应该遵守这儿的制度。”
小男孩又再排游戏,一边看似得意极了:“就想做点和别人不一样的事。哎你不是这儿的医生吧?别管我。”
懒得与小孩哥争辩。
见他没回应,小男孩也学着不屑地上下扫视他、像个大人似的下结论,“像你这样的,以前肯定是个乖小孩吧?”
我叛逆期时,怕是你才刚学会走路。秦风心想。
只是从来没人知道,像他这样的人,也会有愤懑、不满、憎恨、甚至毁灭。
他从来都是所谓的别人家好孩子。
又学着搭话:“那你知道,你为什么要住在这儿?”
小男孩开始有点不耐烦:“心脏有毛病,快死了,听见我妈和医生说话了。”
看来是先心。拖到现在了……“哇哦,那不是血条都快空了?”秦风随口感叹。
“空了就空了,复活后又是条好汉。”小男孩随口应着。
“那不是代表这一局,你输了?”
“谁输了啊!谁让……我体内这BOSS太强大,过不了。”
同学们带来的卡片里,整天让他加油、打败病魔的,他早就烦死了。
“‘我命由我不由天’,你听过这句话吧?”
“我当然知道啊,那不是小哪吒的经典台词么?不过我不爱选它而已,我就爱当肉盾,有奶妈在后面跟着,我安心。”
“那现在也有很多奶妈在你周围,等着帮你加血,与你一同克服你身体里的BOSS。有他们在,你不安心?”
“不要……我才不要,游戏里死掉,还能玩下一局。如果我做手术死掉,就没下一局了。”现在连小孩都不天真。
想想又马上叫道:“不过我不怕死,我不像他们。”
秦风看看手表,午夜时分,这时间与他一起打游戏的,肯定不是他的同学。
“你宁愿相信游戏里那些不认识的队友,不会让你死掉,都不愿意相信这里的人?
你都知道要是死了,就不会再有下一局。如果我是你,会尝试着与他们一起商量,怎么才能赢这一局,也就是你本次生命怎么延长。”
“这里的叔叔、伯伯、姐姐们,他们受过专业训练,我想会比你游戏里的队友要靠谱。”
男孩看看他:“……你不就想让我回去睡觉么?”
秦风反问:“死都不怕居然还怕睡觉?”
“我哪里怕睡觉了?我是不怕死,那我现在……懒得理你。”
“那你不就是怕现在去睡觉么?”秦风仔细观察着男孩的反应,避免过度刺激。
“我不怕,我马上睡给你看!”
“在这儿?”
“那……叔叔,你送我回去呗,要不帮我叫叫小梅姐姐。”
秦风推着小男孩的轮椅,把他送回病房,边走,还边假装板着脸,小声说:“叫我哥哥,我没那么老。”
那小男孩扯着秦风的衣角:“叔叔,不,哥哥,我后天就要打BOSS了。”
看来他的手术安排在后天。秦风马上许下承诺:“你打完了,我来看你。你恢复了,我和你一起打。”
在护士小梅的谢意中,秦风继续往上爬着楼梯,还有15层。对于刚才他为什么会在这儿耽搁许久,连他自己都没想明白为什么。
或许他想知道,从十几岁到二十几岁,他们都沉迷于游戏?或许,他想知道游戏里、楚非昀常选的小哪吒角色怎么玩?
……或许,他只是想与人说说话。
又是大半个夜晚过去,晨熹微露之时,秦风站起来走到等候室外面,无比企盼能见到又一个陌生人。
不愿与院里的任何一个同事诉说,大家都是学循证医学,知道情况在那儿,已经采取最好的方案。他不想聊这些。
这一层的都是VIP危重病房,毕竟是私立医院,会安排人员服务于有重大隐私需求、且付得起费用的阶层。有两个需要长期卧床且使用呼吸机的老人,可惜除了医护,鲜少有人探视。
直到走到楼梯间,他也未见着随便哪个患者的家属。
他趴在30楼洞开的窗户,往下张望。
楼下占据视野大面积的,是本院层层叠叠的几个精美的空中花园,洒满秋日晨光。
15楼的儿童病房,户外花园就像儿童游乐场,五彩缤纷;3楼是康复科,有些病人已在设计典雅的花园平台里做早操;大楼里进驻了好几家咖啡店,此时一楼那家,店员正往户外休闲区搬桌椅。
但视野的左边角落、楼下一墙之隔的北门外,人流更密集。
那里最靠近急诊中心,有大概四五台早餐车,有些冒着热气腾腾的白烟。
本来本院的好几个餐厅,提供各式各样口味的餐点,而且干净卫生。
秦风听说过,有些患者嫌贵,宁愿到外面购买别的餐食;也知道,为什么全院就急诊忙得脚底生烟,因为只有急诊中心下沉到,接近于三甲医院的收费。
既是高新区分院设立时,与卫生部门共同协调的结果,换用那几个非医疗出身的股东说的话,相当于是在做慈善。
急诊收费不贵,看诊的人多,那个单独的门外,低端的配套服务也就跟上。
此时,从急诊中心出来了一大一小,出了那个院门就往那些餐车方向走。在冒着蒸气的小摊档买了些什么,又走回院子里,那个大人才蹲下来,小心翼翼捧着食物,送到小孩嘴边。
小孩吃了好大几口,而大人一口都没吃,却极为耐心地一直蹲着、捧着。
可就在这时,一小块白白的东西不知从大人手里、还是小孩嘴里,滚落到地板上。
秦风看见,那大人连忙蹲走一步,迅速用手把掉落到地上的食品捡起来,左看左看,似乎不能吃了,回身猛地一手打在小孩的屁股上。
一分钟前,大人将食物捧给孩子时,虽看不清神情,但应该极为耐心、满心疼爱。
而一分钟后,大人猛然把小孩打得疼痛,哭嚎声甚至能隐隐约约传到30楼之上。
让秦风也不自觉心生怜悯。
在父亲的学术地位以及母亲的资本能力环绕下,他本是楼上不受侵扰的高岭之花。
在电梯里看着楼层一直往下,他不知自己在为那对父子,而紧张和心疼些什么。
到达楼下急诊中心门外时,见有个穿着后勤制服的阿姨,已把那两父子按到户外的休息椅坐下。
父亲头发花白,像年过半百,而那孩子应该就四五岁,吃着阿姨给他的鸡蛋,又噎得干咳了几声。父亲本来在跟阿姨絮絮说起孩子妈怎的怎的还在留观,现又忙摸出刮花了的水壶,塞到孩子嘴里。
看着并非不疼爱孩子,刚才许是只因急了。
他才恍惚记起,楚非昀说过以前受伤入院时,母亲和外公把最好的营养品都给了他,而两位大人却只偷偷地啃馒头。
各人有各人的故事,而医院里最常见的就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在阿姨身后,秦风看见那父亲一边喂水给孩子,一边却盯着孩子嘴角的蛋黄碎,“咕”地吞了口唾沫。
阿姨抬眼看了看那大人,没再表示什么。
她刚才送餐过来给急诊医护,亲眼目睹大人买了两个包子,本来应是打算孩子吃一个、自己吃一个。但许是孩子饿了,把爸爸那份也吃到一半、却落到地上。那爸爸舍不得再多买一个了。
拿个鸡蛋哄哄孩子没什么。要是满足了一个大人,那别人呢?急诊中心里的患者和家属,可不像主楼里的那么不缺钱。这儿甚至有些家属不管不顾、倚在门外休闲长椅上睡觉。
秦风当然也看见了这一切,他拿出这儿的员工饭卡:“阿姨,帮我到员工餐厅,推一车子热饮和早点过来。”
分给有需要的人。
阿姨回头看时,这医院帅哥医生多,她一下子没认出,但接过他手里的有照片和名字的饭卡,自然就知道这是谁,连忙答应。
秦风正准备回到楼上,可急诊中心传出的熟悉警报声,使他停住脚步,职业敏感度还是在的。
果然里面的好些医护更加忙乱起来。
急诊中心吴主任带人冲出来时,看见大门外不远的穿着私服、像无所事事的学生:“秦风,你在干嘛?”
我在干嘛?在关照有需要的孩子?在等重病的爱人康复?在……忧心忡忡、又无所适从?
不过吴主任没给他思考的时间:“马上跟我走。120中心通报环城高速入口处不远,发生三车连环相撞。你们神外刘主任在手术中,朱院长没那么快赶回来。”
根据本国《医师法》和《医疗机构管理条例》,执业医师需服从卫生行政部门的资源调配。即使他暂时不属于本院员工。
但楚非昀的病情也如悬梁之剑,不知还会不会更坏。
第43章
说是被制度胁迫, 但秦风也迅速作出选择,呆在这儿没用。马上随着吴主任跳上救护车。
十月金秋,干燥的风掩盖不了空气中的血腥味。
交警在二十米外疏导交通, 他们的车顺利进入现场时, 见消防队员正用液压钳破拆一辆大巴的车门。
急诊科小张甚至都不好奇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一见到他就大喊:“这边,秦医生, E1V1M4, 怀疑颈椎骨折。”
快步来到事故车辆旁边,见消防员已经把伤者救出来,放在旁边的担架上。
一旁的护士及时为秦风戴上手套。他的指尖沿着颈椎两侧轻轻滑动, 灵巧避免直接按压棘突。患者的右上肢正在低频抽搐, 左下肢毫无反应, 典型的脊髓损伤表现。
护士马上连接简易监测仪,血氧82, 心跳140。
“颈椎骨折,怀疑C4水平。”秦风说道, “小张你来固定颈椎。我来插管。”
喉镜被递到手里,他精准挑起会厌软骨, 将气管导管插入气管内。确认导管位置正确后, 立即连接简易呼吸器, 患者的胸廓开始规律起伏,监护仪显示血氧回升至95。
“颈托。”秦风用剪刀快速划开患者前面衣物, "注意保持中立位。"
当颈托完全固定时,患者的抽搐停止。“密切监测生命体征,马上送院,尽快进行影像学检查。”
“秦医生!” 另一名人员的呼叫混着金属切割声, “小车司机E1V1M1,开放性颅脑损伤!”
尽量避开地上的碎片、跑去另一台车旁时,秦风站在外面便可见到,驾驶位挡风玻璃已呈蛛网状向外突出。
有两个消防队员正想办法把人弄出来。
见司机半个脑袋卡在方向盘和蛛网般的挡风玻璃之间,秦风忙大声喊:“托住头!”
仔细一看,脑脊液都从鼻孔滴落下来,情况不怎么乐观。
“先别动他!”秦风迅速弯下身子,检查司机的头部伤口。
快速打开急救工具包,取出无菌纱布和绷带。“把这里清理一下。”护士小心地冲洗掉司机面部的血迹和碎玻璃渣,暴露出了更清晰的伤口。
司机的前额有一道长长的裂口,骨头已经暴露在外,鲜血不断涌出,开放性颅骨骨折必须马上处理。
护士立即执行他的指令,拿出足够纱布尽量覆盖伤口;秦风一直在车外,紧盯着患者有可能的一切反应。
消防队员终于将司机从变形的驾驶座中解救出来,安放到担架上。
迅速清理创面、覆盖无菌敷料并包扎,又立即触诊司机的颈部,确认颈椎没有明显的错位后,迅速给司机戴上颈托,准备运回本院继续救治。
“血压偏低。”护士报告。
“羟乙基淀粉500毫升快速静滴,甘露醇250毫升加压推注。”秦风快速扫过监护仪。
很快司机的血氧饱和度回升到90以上。
但就在这时,患者的瞳孔开始不对称,左侧瞳孔明显放大——典型的同侧动眼神经压迫。
硬膜下血肿引发小脑幕切迹疝!这个判断让秦风后颈泛起寒意。再拖下去导致脑干受压,死亡率大于60%。
“车载CT 能确认吗?”华瑞的设备一向最先进,他同时向在场医疗最高指挥吴主任汇报情况:“怀疑左侧颞叶有血肿,判断必须马上开颅减压。”来不及赶回本院手术室。
吴主任正在为一个腹腔有巨大创口的患者施救,闻言点头确认。他相信秦风的判断和能力。
“都退开,减少周围人员流动!”护士马上取出一应用品。
秦风利落甩掉染血手套、手消后穿戴手术衣和新手套。
就在他刚拿出碘伏棉球时,伤员突然呛咳起来,潮式呼吸看得人心惊。
快速消完三次毒,让小张紧紧扣住患者头颅,秦风双手持钻、在尽量减少震动和损伤情况下,极快地在颅骨上钻了一个小孔。
又将电动吸引器调至适合数值,小心清理血液和血块,用温生理盐水冲洗创面,总算看见硬脑膜搏动。
“左边瞳孔对光反应回来三成。”护士汇报。
再一次检查体征,秦风马上下了指令:“通知神外准备好手术室,路上每五分钟查一次GCS。”
小张忙协调消防员,大家一起抬着病人送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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