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视一圈,好些当地媒体、或者一些普通吃瓜群众,已使这个包围圈越来越小。另一侧的车流经过时也不断朝着现场拍摄。
他随车同返,到达医院后,马上向刚刚赶回来支援的朱院长,汇报救治情况。
患者被送进手术室、本院医生已就位的情况下,秦风才终于从紧急任务中解脱出来。
低头看看被那患者的血液染红的私服,无可奈何。
不想这样去见楚非昀,打了电话到30楼问过,情况还没好转。
这几天一直没好好休息过,他把衬衣袖子上带了血的部分折起来,就这样走回公寓。
家里的床上,还带着楚非昀常用的沐浴露的柑橘和香草味呢。
他洗了个澡,把头埋在爱人的枕头上,陷入睡眠。
一觉醒来已是晚上九点,看见窗外暗蓝的天空,秦风猛地翻身起床,又赶紧拿起手机一看。
没有消息。
No news is good news。
他立即拨打电话想问问,但接通之前又把电话挂了。等下他始终还是要去医院的。
到今晚12点,统计学上的ARDS的黄金恢复时间已经到了。之后肺泡开始损伤,身体将会越来越离不开ECMO。
虽然医疗资源充足,但永远也没有离开那家病房的机会了,就像同个楼层另外的一个老人那样。
更别说这个移植肾的损伤,心脏进一步衰竭,所有器官都会以极快的速度恶化下去。
他想他的宝贝鲜活盛放,不像他像一朵逐渐枯萎的花。
他慢慢穿上衣服,悠悠到了医院,坐电梯上楼之前,想着还是去餐厅填饱肚子,仿佛没到达ICU楼之前,没消息都还是好消息。
到了员工餐厅门口,才想起饭卡给了一位后勤阿姨,又在员工餐厅入口拐角处愣了半天,只是不想与人解释。
“秦风!”又是急诊科吴主任的呼叫,“还没吃饭?”
被老师叫道,秦风硬着头皮向他点头。
“走吧,一起吃?”吴主任发出邀请。
到了餐厅,领班一见秦风,马上奉还他的饭卡。
现在不是交班时间,稀稀拉拉的有两三个熟人,见秦风进来,都想打招呼让他过去,但秦风只点点头,目光冷淡,并没有想与他们共桌的意思。
随便挑了一碗牛肉面,见吴主任还在一个柜台一个柜台选着菜式,他便先端着托盘,找到个无人的角落面向大落地窗坐下。
吴主任过来时,还是问过他,“我能不能坐这儿”,待秦风摆出请的手势他才坐下。
他并非对秦风那个同性恋人的事一无所知,六天前还是他把人收进来的呢。太子爷的动向在医院里一向多八卦,都不用打电话去ICU问患者情况,随便问科室里哪个年轻人,都知道那小男生病情突然恶化,病危通知都发三张了。
因此吴主任今早是故意把秦风拉走。
医生间的闲聊:“朱院长傍晚说,那患者做完手术,现在暂时没有生命危险。现在送到……”ICU这几个字不提也罢,“幸好你当场处理了脑疝。”
对着前辈,秦风做出微笑的表情,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吴主任话锋一转:“哎你是不是心里一直想着,明明自己技术不错、也判断及时、实打实把人救了,为什么,挂念的那个人就是没好?”
被戳破心底的想法,秦风的筷子停在那儿。
不可否认,今天他一直在等待转机。回报一直未到,他深感不公、又无法言喻。
“我看见你今天用尽全力在做事。但救人是你的职责,如果在内心将它作为等价交换,一旦没被满足……这样的想法挺危险。”
对,秦风承认,内心就是如此自私和龌龊。
“知道我老婆怎么去世的吧?”吴主任又说,“怀孕时各项指标都不错,生产时突然羊水栓塞?大人小孩都没了。”
“我就在同一家医院的急诊上班,在救别人,别人活了,老婆却死在产科。我救活的人数不胜数吧?”
看着56岁头发却已近全白的老师,秦风默默叹了口气。
“你的路一直走得很顺,认为付出努力就会有回报。但你应该知道,不幸和无力才是常态,幸运最遥不可及。”吴主任慢慢享用着食物。
秦风放下筷子。
他俩已如此努力地翻越山海、来到对方面前……
他不理解。明明从小就总结出经验,越努力越被爱啊!
“老师,的确如您所说,我本来觉得,能力所及做多一点事,就为他多积点德,但如果他的病情再没好转,我觉得我也……我做不到像您那么豁达。”
又拿起筷子迅速吃完整碗面,一点都不优雅,甚至还把嘴巴塞得满满当当的,就像那可爱家伙吃东西时一样。
“老师请慢用。”便站起来,大步大步走进灯光稍暗的院子里。
30年前,高新区在开发那时,母亲就以华瑞医疗的名义拿了不少地,包括这个高新区分院,整个院落极宽阔,景致错落。
不知不觉拐到一个人烟稀少之处。
他记得小时候听说过这有点灵异的事:
高新区分院刚开始建设时,怪事不少。但有次不知哪来的老和尚,也不知他怎么弄的,就在这棵大榕树的树干上,刻了一排字。之后就没那么多怪事儿。
华瑞董事会不敢动它,还为此重新设计过整个庭院的格局。
但据说没人看见上面有字。
所以这方不足几米的地方,在人们口里越来越神秘。
医院建好后,也不知怎么以讹传讹的,许多患者或家属对着这棵树跪拜。说是说拜过之后,手术都成功了。
秦风早就知道,认为这不过是幸存者偏差罢了。就算他之前在这儿上了三年班,也甚少到这角落。
但他今晚突然晃到这儿,突然就想一试。
想了想,他向这棵大树鞠了三个躬:“您好,我叫秦风,是个无神论者。”
对于爱人的急症,循证医学暂已没什么更好手段。
“我实在无法空口说出‘请您保佑’这样的话。比起让您保佑他,我更相信等价交换。如果您真有灵,请看看我身上有什么是您需要的,交换楚非昀像以前那样健康。”
又补充道:“除了我父母的健康和生命,我个人的一切都可以交换。”
如果他死了,我定生不如死;我前面29年平顺而幸运,所得皆已是我所愿;那现在就用我,换他一命。
又等了一会儿,除了树叶被风沙沙吹响,什么都没发生。
呵呵。
逻辑思维掉海沟里了,呵呵。
秦风觉得这举动无聊透顶,便转身往回走,是时候要去与同事们商量下一步治疗计划。
电梯门在三十楼发出清脆叮响时,秦风远远望见王主任进了楚非昀的病房,脚步匆匆。
天啊!秦风冲向病房,贴着王主任闯进内室。
灌注师正在调整 ECMO 离心泵转速,ICU当班的沈副主任正在调整CRRT,王主任的听诊器正贴在楚非昀的胸口。
心电监护仪上显示的,前几天一直保持的血氧 95,已降至 88。
“ECMO 流量降到 3.0 了!” 灌注师突然提高声调。可见透明管路里的血液流速明显减缓,暗红色的液体中漂浮着几缕血丝。
“滤器凝血了。”沈师兄手指在 CRRT 操作屏上快速敲击,“肝素追加到 2000 单位。”
护士刚要执行医嘱,楚非昀的心电图突然出现室性早搏。
“血压 82/45!”另一名护士惊叫。颈内静脉的 ECMO 插管处渗出暗红色液体,皮肤下隐约可见条索状瘀斑。
“左侧呼吸音消失!” 王主任的听诊器在患者胸壁移动,“准备床旁超声。”
另一名ICU住院医师,迅速将探头贴在锁骨中线第二肋间,屏幕上的 "肺滑动征" 果然消失。
"张力性气胸!" 王主任命令,“小沈,闭式引流。”
沈师兄立即撕开消毒包,手术刀划开皮肤的瞬间,楚非昀的指甲已经抠入床垫,指节泛出青白。CRRT 机突然发出刺耳的报警,滤器完全被血栓堵成深紫色。
紧接着,肾内科的当班医生也进了病房,察看CRRT的数据反馈,还把离病床一步之遥的秦风撞得一晃。
在这场景下,作为神经学科的秦风,发现自己一无是处,为了不挡住同事们施救,他退到三步外。
脑海里乱成一锅粥,隔壁那个一直使用ECMO的老人,那布满网状青斑的手背、硅胶指套包裹着鸡爪一般的手指,画面一直在翻腾。
但就算是引流了气胸、更换了滤网,血压和血氧还是一点一点往下掉,连像那老人那样也做不到,他的爱人只有多少岁啊……
他唯一的光、温暖的小太阳,不再照耀他了吗?
与他一起翻山越岭的伙伴,现在要抛弃他了吗?
他眷恋不已的皇土,现在要毁灭在灾难中了吗?
没有楚非昀的世界,将是一地荒凉。
若死亡要把我们分开……我不允!我不服!我不要!
不就是肺脏和肾脏吗?!
甚至动了最违背本行业道德的、最龌龊的想法。
我不管!只要人还活着……
第44章
可就算是他想踏入黑色地带, 现在也不够时间了,配型不是说有就有啊!
若刚才还对所谓玄学持有辩证批判的想法,现在他已无法不深信:
用我一切, 换他一命!
用我一切, 换他一命!
用我一切, 换他一命!
但他突然听见:“血氧比恢复到220!”
灌注员表情带着惊喜,“体外循环的流量可以达到 3.2了。”
王主任立刻转身查看监护仪:“自主呼吸频率?”
“18 次, 比之前稳定。”护士快速翻动记录单, “呼气末正压已经下调到 8。”
监护仪的警报声转为规律的嘀嗒,可见单薄的胸廓开始出现微弱的自主起伏。
“这是……”秦风的喉咙发紧,泪水缓缓滑落到下巴。现代医学及相关辅助器械, 终于为患者争取到时间。
王主任转身对秦风做了个OK的手势, 然后按规定让他出去。毕竟现在他只是家属, 只是刚才太紧急,没顾得上禁止他进入。
抢救室内的气氛松弛下来, 护士和协调员开始记录新的血气分析数据,ECMO 管路的暗红色血液流速明显减缓。
凌晨三点的 ICU 走廊空无一人, 秦风再次慢慢地坐在那张等候的高脚金属椅上,看着其他几人的努力, 内心像盛开了花海。
他相信楚非昀也不会放弃努力, 同样不舍得与他分开。他们一直一心一意。
“过12小时尝试降低 ECMO 流量至 2.8, 同步观察血氧饱和度和心率变化。”呼吸内科与ICU商量,支持度逐渐降下来, 楚非昀很有希望能在48小时内撤机。
还是两天的守候,但有了希望,时间比之前过得快多了。
而现在作为Lonicera联合实验室及医疗器械科创主理人的秦风,也终于打起精神, 查看这四天来收集到的数据报告与实验结论。
一周后的本国神经学科年会,父亲秦伟树以S大神经科学与技术研究所的名义,为他们的NeuroGuard技术申请到作报告的机会。
其实手头的事堆积如山。
半夜在沈师兄再三保证“你在这儿也没用,有什么事马上给你去电话”的承诺下,他回到家里休息。但第二天一早,把电脑也带上,一边看着仍在浅层昏迷的爱人,一边凝神工作。
午前,灌注师将ECMO 流量从 3.2降至2.8时,血氧饱和度仍稳定在 98。
ICU接班的另一位医生将呼气末正压从 8 降至 5,呼吸机送气量同步减少 20%。
病床上瘦弱的人,自主呼吸频率从每分钟18次升至22次 ,胸廓起伏幅度也在增加。
秦风强迫自己按时吃饭、再回到等候室,专心工作。
ICU再度交班时,上一班医生在记录中写下:“患者已具备自主呼吸能力,建议明日尝试撤离 ECMO。”
秦风仍在ICU守候到午夜0点之前,最熟悉的沈师兄来接班时,他才离开。又在第二天6点半回到地方,比下一班医生还早。
各项体征不错,上午各科会诊后,决定中午12点尝试ECMO撤机,且指标也离能撤离CRRT不远。
11点钟,在下一班ICU医生批准和建议下,家属秦风终于穿着防护衣、来到患者楚非昀身边,进行必要的情感支持。毕竟ECMO撤机难度不小,可归类为“在鬼门关前打转”。
在整整103小时后,秦风终于再次握上楚非昀冰凉的手。
似乎有所感应,男孩的渐渐回暖的手指突然回握,力度虽轻,却让秦风惊喜不已。
监护仪的心率曲线出现一个突兀的尖峰,秦风一瞬间再次剧烈担心!但随即心率再次恢复平稳。
他在楚非昀耳边轻轻说着:“那是你用心率告诉我,你想我,对吗?我也很想你。”又慢慢把男孩的手,贴到自己的左胸,“听到吗,我的心跳,也和你一样。”
“宝贝,过一会儿,大家会尝试着让你脱离这个缠着你许久的机器,那一瞬间你可能会有点难受,但我们都在,那一刻你只要坚持一下,勇敢一点,好吗?”
“我爱你,你也爱我,对吗?我们还有长长久久的日子,你那么喜欢自驾,我和你到祖国的大西北,那里天高云淡,或者以后你想到北美玩了,我们也去自驾,好吗?”
“你等下一定要大胆些,坚持下来,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我爱你。”千遍万遍。
12点钟,ICU当班的钱医生,王主任和李主任都进了病房,大家轻轻拍着秦风的肩膀表示安慰。这时候家属本应离场,不过既然都是专业人士嘛。
确认完各项数据后,12点半关闭ECMO离心泵,管路中的暗红色血液逐渐静止。
但离心泵关闭后只5分钟,血氧饱和度从原来稳定的98骤降至82,监护仪发出刺耳的警报。
一瞬间,秦风也像窒息了一样:他刚才已经尽量不去想,统计学上,ECMO撤机时死亡率高达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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