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什么又不自觉轻笑一下, “楚非昀前一阵子住院,发高烧时,就一直听着小杨的小说撑下去。那家伙很喜欢那什么龙傲天,连我现也懂得这些网络名词。”
见这位高知分子称赞自家老公, 张静得意笑笑,又发现他时不时按一下左肩、托着左手肘:“霸总,你手怎么了?”
秦风小声问:“你那儿还有冰袋吗?”
小护士:“半个也没了。”
二十来人不同程度的烧烫伤,来时秦风就把这月配给的所有一次性冰袋全带上,居然还不够用,只能视严重程度来发放。
那厢,乡公所和村委的吵翻了天,连一向和善的李叔也面红耳赤。
村民群众遭受这么大损失,都不知该找谁来赔。举行丧礼的牛家也不富裕,架子也都是村民按传统一手一脚搭的。
受伤的哭诉的、自责的推诿的,灾后重建内心安宁与和谐邻里才是最难的。
很快又见林医生打断人的争吵,说直升飞机就要降下来救人,要严格布置场地,一些不平整的地面,找了些青壮年过来迅速压实,也打扫了浮尘。又把可以移动的轻伤员都引到村公所里,坐着等。
这方面,急诊医生更有经验。
周围熙熙攘攘,秦风走到CT车旁边,硬硬的壳子总让人有点安全感。
拿出手机一看,20分钟前陈英的秘书给他来过电话,应该就是确认是否动用了直升机。既然后来没再打来,那就是她们已向急救指挥中心确认过使用者,没必要再回话。
楚非昀在15分钟前发来一条微信,轻描淡写:“风哥,那边情况怎样了?啥时候回来?我让黄叔煮了粥,等你回来吃。”
有人需要绝对理性,有人能与人深刻共情,而秦风需要楚非昀。
他打通电话:“宝贝。”
但电话另一头,楚非昀的声音满是哭腔:“风、风哥……呜呜……”
“怎么了?”秦风的心霎时提了起来。
“听说、那边有、有危险,你……”男孩一直在抽泣。
“傻猪,我没事,都说了当医生不危险的。”秦风想发誓,又觉得太傻。像完全不记得20分钟前有多危险。
“不过,宝贝,我可能没法很快到家。要视情况而定,最远的话可能需要陪同患者去到省医院。嗯,直升机就1小时,但回来有7小时车程,最快可能也要明天中午才回到。”
电话里,他的宝贝又抽泣了几下,让他整个心都软下来。
可楚非昀清了清嗓子后,赶紧说:“我就是、太担心,你没事就好。先照顾好、伤员。有空、给我回微信。”
男人不安的心,立即被柔韧包裹。
“好,我知道了。到了省医院交接完,马上包车回来,路上要是见到啥好吃的,给你带。”
挂上电话,两人都不知对方在粉饰太平:
一个左肩越来越肿胀,抬臂困难、疼痛加剧;另一个截瘫高血压危象发作,刚舌下含服了降压片,现在血压骤降,头晕得说句完整的话都没力气,只能捏着嗓子装哭泣,掩饰呼吸频率。
秦风才刚放下电话转过身,扑通一声突然有人跪在面前:“木娃,感恩您救了我爸哇!”
还想磕头。
哎,一见这架势,秦风赶紧把这三十多岁的乡民大姐扶起来。
问起原来她就是刚才那位做了颅脑减压术的老年患者的女儿,说着又想跪下磕头。
秦风只用右手还真没能扶得起干体力活的,两人拉扯了两下,那妇女又跪了下来,正想磕,秦风马上说:“我带您去看看您爸。”
总算把她带到CT车上。又告知了她,她父亲需要马上转运至省医院进行救治,费用不菲。她连声说“我们兄妹愿意”,“有好几个哥哥呢”,并在知情同意书上签了字。
秦风又对患者查了一次体,带着一身尴尬下了CT车。
医生不是神,磕一百一千个头也没用。其实患者健康出院,大家互相说句谢谢配合就够了。
客观来说,患者和家属遵医嘱,好好用药别擅自决定停就停、让别喝酒就别喝等等,对医、患双方都更好。
就像以前在Z医大附院实习时,见带教老师前面被家属感恩戴德、又鞠躬又敬礼,说着“把命都交给您了”,转头把医生的话当耳旁风。
比如明天手术、大半夜的还怕以后没得吃似的狂吃。被发现了还好,要没被发现的,全麻会抑制吞咽反射和贲门括约肌,气管插管时发生反流并误吸入肺,玩不玩蛋?……还有更多一言难尽的。
这样的情况在华瑞比较少,毕竟患者也就是客户,相对更理智更容易沟通些。
从十几年前起,华瑞的外科手术套餐里,就包括术前两小时超声检查胃内容物,隐瞒也没用。签手术知情同意书时就告知过,造成手术延迟的要按比例赔偿。这些在公立都做不到。
医生更希望自己的所学所长,能帮到别人的同时,也能给自己带来更好的回报。
30多年前,陈英率领了她的同门师兄弟几人,联手创立了一个让医者安心医治、患者放心配合的环境,而他们这一代人逐渐老去。
新一代的路怎么走,包括秦风在内也没想好。
这时候,张静朝他大声呼叫:“秦大夫,您快来!”
一问才知道,那个C3-4颈椎骨折患者,家属不愿用直升机送省医。
秦风不可思议:“一小时直升机可以保证存活率,也可大大降低脊髓损伤恶化风险,现在县医院的救护车还有近一小时才到,加上从这儿到省城要3小时山路加4小时高速,您知道的吧?这过程随时有危险。”
同样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妇女,应该是这患者的妻子,沉默不语。
秦风又耐心解释道:“在这7小时过程,救护车的费用可能高达1万元,且固定装置远比直升机要差,他可能随时因为一个颠簸就去世。”
那妇女带着泪光的犹豫:“……活下来,能像以前那样吗?”
这个神外医生当然知道,这种程度,预后极差。正想着怎么说明。
林医生适时插进来:“我和她聊聊。”
没过几分钟,林医生就向秦风出示了那妇女所签的,放弃直升机送院的声明。
“师兄你……”秦风拉着他,小声说,“你明知这台飞机是租用给谁的,其实我妈已付过费用……”
“我已告诉她,这直升机是有一位大老板付过钱。但到达省医、后续治疗的费用是他们自己负担。”在华瑞最为下沉的急诊中心多年,林医生见得多了。
“她在意的不是一次直升机的费用问题,秦风。难道你不明白吗?那个妇女听说就算保住性命,也终身是那样子,她已经不想救治了。我再说得坦白些,她就是想她老公死在救治的路上。加上救护车费,支出最多也就一万元,后续还有农保、或是最终确认责任方的赔偿。”
“就算你秦大少把他送到省医,这种情况需要在ICU住多少天?治疗费你给他付?即使对于你来说这些钱不是钱,这人顺利过了重伤急性期,康复期呢,难道你也给他们请个护工,还养着这家庭一辈子?就算有这筹那筹的公益筹款,难道不是杯水车薪?
关键是,这人如此活着,他想吗?而他老婆要把她的整个生命和时间,都搭在里面,你计算过吗?”
秦风知道这种伤情很普遍,没什么研究意义,全球范围内,脊髓再生研究资金仅为肿瘤研究的5%左右。
换句话说,很少有研究机构需要这样的志愿者,而为他们减免治疗费用。
“刚才引流的那老人,李叔说他除了这个又跪又拜的女儿,还有四五个儿子,都在县城到省城做些生意。经济基础决定思想宽度。丑人我做习惯了,秦风,医疗根本没有理想主义。”
此时,按照民警阿吉叔的指引,一台EC135缓缓降落。
直升机医师和两名护士下来,确认过患者体征:“不是两名患者吗?”
秦风低声说:“另一名放弃乘坐,已签告知书。”
那个颅骨钻孔引流的老人,在各医护的护送下被抬到飞机上、紧紧扣好固定,联上心电监护仪、呼吸机和微量泵。
螺旋桨轰鸣中,那女儿告诉随着飞机准备出发的秦风,她大哥已在省医院等着了。
秦风在急诊吴主任手下规培时曾培训过直升机救治操作,现在戴上耳罩、迈入机舱又按要求迅速穿好鞋套、落座在最后一个医护位置、又扣好安全带。
随着飞机上升时,他似乎看得到另外那名患者与他妻子,一直眼巴巴地注视着这一切。然后甩甩头,不可能看得到。他把一切忘在脑后,专心在眼前患者的体征变化上。
一定是飞机的轰鸣,让左肩的伤越发肿胀疼痛。
医生从来都不是神。
第108章
就算有了最先进的交通工具、和有力的助手, 医生也不是神。
山区颠簸,与秦风受训练时的沿海地区条件没得比。
左肩疼痛一直在折磨,他叹口气, 医学原则先救命再治病, 顾不上那么多。
患者躺在他们眼前, 头高脚低,全身被束带固定得严严实实, 绷带上下各露出一点花白头发。
山区飞行时气流不稳定, 对患者的颅压会有影响,但一小时直升机,总好过七小时接力车程。毕竟车载维生系统电源只有4小时。
起飞约15分钟, 眼见患者的表情, 无意识地皱眉, 喉咙里“嗯~”地缓慢呻吟。
秦风就知道,血肿已经扩大, 且由于气压,半凝血排出变慢。
查左侧瞳孔果然再次散大, 现在5mm。
考虑1小时前才使用过甘露醇,只能减半, “护士, 快速静推甘露醇125毫升, 速尿40毫克。等下到省医记得查血气,钾离子低于3.5就补。”
他又问:“需要负压抽吸, 有吸引器吗?”
吴医生答:“没有,只有注射器。”
“那就给我20毫升注射器。”
用无菌纱布垫着引流管接口,示意断开引流袋,随后接过注射器。
活塞回抽时透明针管内浮现少量淡红色絮状物, 约有5、6毫升。
再用生理盐水反复冲吸三次后,引流管终于恢复通畅,GCS回复到12,患者的面部表情放松下来。
飞机已起飞了40分钟,再次呼吸心跳骤降、收缩压飙升,库欣反应急剧。查右瞳孔也在扩散、对光反应迟钝。
两位医生拆开弹力绷带,触诊右额颞位。有膨膨感,局部张力急剧增高,考虑对侧迟发性血肿可能,要在这位置再次引流。
刚才在召唤直升机时,已大致说明患者情况。派来的这位直升机吴医生,是省医院急诊外科骨干,曾在神外科完成6个月专科培训,具备如头皮清创、简单颅骨骨折处理、钻孔引流等一级神外手术资质。
秦风坦诚告知,自己左肩在约两小时前被重物撞击致伤,担心动作变形。
吴医生抬头见他额角微湿,追问:“抬臂困难?”
秦风回避问题:“您既有经验,您来做,快点!”伤处是疼痛,但现在没时间关注。
两名医生相互配合下,吴医生尽快完成了右侧颞位引流及置管。
但颅压没能快速下降。
考虑刚才甘露醇和速尿推完、近25分钟了,尿量才50ml。
引流管滴血变慢,注射器负压抽吸吸不出来,估计有血块堵住。
秦风又用注射器针头探过,排不出来。
只能手术扩大骨窗减压。
吴医生坦诚:“没做过,只做过扩引流孔。”
毕竟扩3cm的骨窗是神外二级手术了,虽然按资质,秦风可以指导对方进行,两人都不算违规。
但外科操作并不能只凭口述就能顺利操作,且还在抢时间。
窄小的机舱内,秦风咬牙用左肘顶住患者肩颈交界处,虎口卡住患者下颌,以代偿左肩无力。发力固定患者时,肩胛骨内侧传来轻微的撕裂感。
他停顿一秒以适应疼痛,不能再拖。
右手操作咬骨钳迅速扩孔,清除血块后、在骨窗内放置新的引流管。
暗红色血液再度顺利排出,库欣反应减轻,表示颅压降下。
此时,已可以看清患者脑组织搏动。
按他指示,吴医生迅速用生理盐水冲净创面,以脑棉片覆盖在暴露的脑组织上,最快速度缝合头皮。又与护士共同层层包扎,静推抗生素。
航程的最后五分钟,三人都祈祷别再发生意外。资料和操作刚才已实时同步至省医,现在省医顶楼停机坪上,相应医生已在接应。
秦风随担架跟进,一边口头再向接诊医生重复了操作及用药。患者送进神外楼层专属的MRI室,他的任务终于完成。
晚上10点多。秦风托着左手肘,赶紧按电梯打算去急诊。
“小秦。”就在附近,戴着口罩的该省省医神外一把手的李主任,一眼就认出长身玉立的他,想招呼他过去办公室坐坐,“稀客呀,是秦首席有何指示?”
李主任是父亲以前刚升任副主任时带的第一批研究生。那时他爹才30多,他也才几岁。去年年会时,他也与李主任见过面。
面对李主任笑称他“小师弟”,秦风哪敢当,学术界讲求辈分和谦虚,李主任年轻时与他导师严教授还做过同窗。
“李主任,您好!”秦风放下环抱在胸前的双手,礼仪端正。这时他是秦伟树的儿子,严教授的徒弟,不配有名字。
又及,秦伟树自今年春节后,荣任某多学科联合的重点研究项目首席。人人都在传老秦很快还要升。因此在华瑞内,周强几人虽然赶走了秦风,也不敢强硬对付以陈英为首的医疗派系。
李主任上下打量这位一向得体贵公子,好奇他怎么灰头土脸。
幸好刚才几次清血肿没喷到衣服上,这件衬衣是楚非昀送的,脏一点还能洗。
秦风正色回答:“刚才发生了事故,患者急救时做了钻孔引流,现送过来。之后就拜托您这边。”
刚才的患者将会尽快手术,至少是颅骨修复、到开颅清血肿。但就算是颅内血肿位于基底节区,也就三级手术,主治通过考核就有资格,开颅最多就副主任去做,肯定不会是主任出手。李主任不知收治了这患者,也不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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