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顺着众人的视线转头。天花板上的水晶灯突然调暗,礼台追光在人群中劈开一道光路。
光路的尽头坐着边羽。
方白漾一愣。
边羽倚在椅背上,白灯下,他的发色变成了冷银,肌肤被直光照得更加细腻,白得发光。尧争正在他耳边低语,黑色袖扣擦过他的耳垂。
方白漾眉梢一动,手指屈起来的关节不知不觉间紧缩。
"方先生?"那位科技创业者主动来结识他,自己手上拿一杯酒,另一只手递来香槟。
方白漾的眼神一时没能从边羽身上离开,只飞快瞟了眼前人一眼,礼节也忘了,语气直白问:“你是哪位?”
那名创业者找准时机介绍自己和手上的项目,殷勤地递酒杯。
方白漾没回应他。
宴会厅响起钢琴演奏曲,侍应生推着七层蛋糕穿过红毯。
边羽偏头望向蛋糕车,水晶吊灯适时亮起,千万颗棱镜将他的侧颜剪影投射在整面玻璃幕墙上。因为这蛋糕车的遮挡,他未发现斜对面的方白漾。跟着,尧争随口说了一句话,又将他视线拉回去。
方白漾本来想是否要按捺不动,等找到合适的时机再去和边羽打招呼。总不能贸贸然到人家面前去,很是失态。但这一刻,看到尧争在边羽耳旁说话,他有种猎兽的冷爪挠过他的领土,那般令他无法忍耐的、要宣誓领土权的心情。
他站起身,错开那位前来巴结的创业者,向边羽的方向走去。
边羽的视线有瞬间随那个蛋糕飘了一下。
尧争招了下手,将服务员叫过来:“要一份生牛乳蛋糕。有现做的吗?”
服务员回答说,厨房的师傅可以现做,转身去交代厨房那边的人了。
尧争跟边羽说:“这家酒店的生牛乳蛋糕最好吃。”比刚才推过去的蛋糕新鲜。那种婚礼七层蛋糕都是提前制定的,在开切之前还得放上两三个小时,比不上厨房现打的鲜奶油。
边羽不关心蛋糕的区别,只是在想,尧争果真是每次都要赌对他的心思不可。现在他想什么,尧争都能够察觉到。
边羽不是一个愿意向人敞开心扉,尧争知他这一点,心理上的攻势尤为猛烈。
而边羽的心理防御状态,令他的神情并没被生牛乳蛋糕勾起动静,而是显得有些闷闷的。
“嗨。”一个人走过来,站在边羽的座位旁边,“你说周六有约,原来也是来这场婚礼。”
边羽先是从声音认出来方白漾,接着看见他穿着一身深蓝灰的正装,站在昏暝灯光下微笑着俯视他。
边羽反应过来,原来那天方白漾说的“长辈家里的婚礼”,指的就是这场婚礼。
没等边羽回应,方白漾的眼神已不着痕迹移到尧争身上,冷冷打量:“你好。”
尧争留意到对方将手放在边羽沙发椅背上的动作,没做出回应,眼里的寒意不加遮掩。
几乎是在刹那间,无声的战争在二人之间拉开序幕。而所有的硬性条件都成了他们的武器。
“西装不错。”尧争半晌微扯唇角,似笑非笑。
“是吗?”方白漾大致微笑到得体的程度,“我挺喜欢他们家的风格的。”英国萨维尔街定制的西装,在任何场合都算不上差。但方白漾一眼能察觉出来,尧争身上的西装是私人裁缝所制,“你的也不错。哪位师傅手艺那么好?”
尧争浅笑一下,当作开玩笑说:“你可带不走。”
“哦,这样啊?这么笃定?”方白漾凉凉地笑了两声。
边羽平静地向附近端甜品的服务员招手,在服务员的托盘上,取了一小碟无花果火腿芝士慕斯。他习惯身旁的无声硝烟,全然不在意这两个人到底在雄竞什么。
打破尴尬的是远处的林福,他抽出空,一迳沿路和人打招呼走过来,一手搭在方白漾肩上:“小方啊,你见过尧先生和沉先生没?”
方白漾的手指在边羽身后的椅背上敲打:“我和沉遇认识的。”
“是嘛。”林福张大眼,“那沉先生已经给你们两个做介绍了吧?”
“我没有。”边羽用小叉子叉了一块无花果慕斯,“他们很自来熟。”
“哈哈哈,那我给你们再介绍一下!尧先生,这是我世侄方白漾,很厉害的。”林福压小声量,“我给你提过的那个承销项目,他做的。”
尧争淡淡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林福以方白漾的长辈自居,又认为尧争和自己是平辈。尽管尧争也大不了方白漾几岁,却生生在辈分上拔高了一截。
方白漾动了一下肩膀,不悦地躲开林福搭上来的手,端起走过的服务员托盘里的红酒,虚敬了一下:“希望以后在生意场上,尧先生给我们这些‘年轻人’机会。”索性拿起“年龄优势”作为武器,来为自己增加色彩。
“只要别不成熟,机会总是有的。”尧争拿起一瓶水回敬,“我烟酒不沾,喝水没问题吧?”
正吃着慕斯的边羽瞥他一眼,心想在游轮上,尧争把酒当水喝的记忆,大概是出偏差了。
“当然没问题。”方白漾把一杯红酒饮尽了。这个时候,一位业内前辈走过来,加入这场话局。得体地说说笑笑了两句后,业内前辈邀请林福和方白漾到一旁的冷餐桌上和另一位总裁沟通。
方白漾去之前,半俯身在边羽身旁:“边羽,等我待会儿找你。”
尧争的眼皮蓦地一动。
方白漾跟边羽讲的话声量很小,旁人是听不见的。但尧争还是从他的口型看出,他在叫边羽的本名。
方白漾离开后,这个位子又只剩他们二人。尧争直截了当地问边羽:“他知道你本名。”
边羽手中那一小碟无花果芝士慕斯吃完了,空碟子放在桌上:“你不也知道?”
尧争从没叫过边羽的本名,也没告诉边羽,他知道这个名字。
他要查清边羽的本名是很简单的事,边羽和他有这般默契一样。“沉遇”,“边羽”,他叫出哪一个,边羽都不会觉得奇怪。
不过,尧争好奇的当然不是边羽与他的这份“默契”。而是在疑惑,边羽和方白漾,已经是可以让对方知道这个被掩藏得很深的名字的关系了吗?
尧争正要再说些什么,林福又走回来了,邀尧争到二楼回廊处谈些事情,口中衔着一大串投资人的名字。
他们都选在这个时候聊事情,想必是因为仪式即刻要开始了,正好是个借着热闹能隐密聊事务的时机。
“你等我回来。”尧争跟边羽说。起身和林福去了二楼。
婚礼仪式前奏的冷餐会时间太长了,边羽无聊地拿起桌上尧争收到的那堆名片,一张张按规格整理好,厚厚一沓攥在手里。他打了几个花切,把它们当扑克牌玩,多少能打发一些时间。
又过了十分钟,厅内灯光骤然熄灭,只留下礼台上的吊顶水晶灯亮着,婚礼进行曲猛的隆重地响起。
司仪上台,讲致辞:“亲爱的家人、朋友们,在这个洋溢着幸福与甜蜜的美好时刻,我们相聚于此,共同见证林子枫先生和Lulu女士喜结良缘……”
新郎站在台上,新娘被其父亲挽着手走向礼台,摄影机扛着相机追随他们的步伐,台上的司仪说着新娘与父母之间的亲情等相应主持辞。
边羽熟练地切着手里的名片,同时抬头静静欣赏这场仪式,心里和表情都不起什么波澜。有几分钟时间,他想起小时候,父母经常带他出席富商婚礼,当年他总是无聊地拿筷子沾水,在桌布上画画。真是好久远的记忆。
“叮”——
尧争突然给他发来消息:一个人会不自在吗?
边羽回复:你离开15分钟了
边羽:——才想起来问?
手机那头的尧争笑了下。他心想,边羽这样的语气,算不算是种撒娇?
尧争:我是在想,特别习惯“一个人”的沉遇先生
尧争:在这15分钟内会不会觉得
他本来想打“有我在会更好”,深思过后,删除这句话。重新打了一句。
尧争:结婚也不错?
边羽看不懂他发的东西。
他一个恍神的功夫,新娘已经被挽上礼台,手被交予到新郎手中。
司仪接着致辞:“刚才真是很感人的一刻,我们看到有情人终成眷属……那么接下来的时间里,这对被上天祝福的新人,为我们在座的宾客准备了三支tango,大家是不是特别期待呢?那么,接下来,就让我们欣赏新人为大家带来的,浪漫、美好的探戈舞蹈!”
探戈舞曲悠扬响起,礼台上,新娘纤细的腰让新郎轻盈地握住,第一支探戈舞有节奏的在台上绽放。
边羽回复尧争了。
边羽:不觉得
边羽:因为要跳舞给别人看
尧争:因为不愿跳舞就不结婚
尧争:你未来的未婚妻是不是有点冤?
边羽:你替我考虑得真多
边羽没理会他了,继续观赏礼台上的舞蹈。
尧争:你看得很认真
边羽皱眉,心想,他不是到二楼去了,从哪里看到他的?
抬起头,左上方,二楼的回廊由玻璃围挡起来,廊厅的茶位有四个人,尧争和其他三位陌生面孔。不一会儿,下来参加完仪式的林福又匆匆赶上去,坐入空位。
林福入座后,立刻认真地跟另三人谈些什么,尧争则和他们全不融入,透过玻璃,向底下的边羽招了一下手。
边羽:你跟人谈正经事的时候,这么分心?
尧争:跟你聊天,比和他们聊天有意思
边羽:我觉得看舞蹈更有意思
这次边羽按灭手机,把手机倒扣在桌上。
第36章
边羽两只手掌拢着名片, 掌心一翻,手中的名片叠出了一座三层高的小塔。他自认手生了,这个花牌切得不算好。
礼台上, 新人的探戈舞方进行到第二支。汪机长这一桌,几个二代们已经在打呵欠了。
北京来的二代看尧争被林福带去二楼谈事,边羽落单,调侃那个gay:“尧先生不在,你的机会来了。”
Gay给提意见的人翻了个白眼:“嫌我命长是吧?”
冼宇仍孤僻地不与他人交流,独自喝了半瓶红酒,热着脸跟微信那头的朋友发语音:“给我安排的这桌子, 我真不想说。真是草了。”
桌上其他人有点被惹毛了,北京来的二代就要发怒,被那个运营经理拦住, 叫他消消气。那北京的二代骂了句:“哪来的养尊处优的少爷?不爽回家呆着去!”
运营经理怕起起冲突,赶忙转移话题。不聊落单的边羽了, 聊落单的申笑真。此时需要带着她的方白漾, 被业内长辈邀请到2楼的会议室去了,不在宴会厅中。
大家对申笑真是有好奇的,听说她家里是临驰资本, 在座有金融行业背景的人都跟临驰资本有相熟关系, 临驰资本近年来持续走强, 在科技创投领域以眼光独到著称,最近还入股了申海航空。在座的多少都接触或听说过临驰资本,却都对这位“千金”没一点印象,甚至讨论起她的真假。
“她是真的。”北京来的二代说,“申叔叔的小女儿,有阿斯伯格, 所以你们没见过她。最近出来学社交了,听说几个月前还去英国的舞蹈学院进修了一段时间。他家最近不是入股申海航空了嘛,想让她进航司的董事会,得出来历练,露露脸,认识点人。”
运营经理点着头,暗暗把这话记下了。
北京的二代小声说道:“平时不太懂社交礼仪的,虽然人是很聪明的,学东西也快,但不通人情世故。”
“她阿斯伯格还学得来舞蹈啊?”
“学得还不错呢,芭蕾和国标都上手可快了。阿斯伯格不都这样吗?逮到一样东西,使劲钻牛角尖。”
“哦,这样。”制片人说,“不过难怪,我看她衣服穿得贵,但不是很懂搭配。”
申笑真身上穿的裙子虽看起来不抢眼,像条普通的黑裙,却是价格不菲的YSL高定款。脚上的鞋子则是寻常的CL经典款红底鞋,7厘米的跟。
那桌的gay问申笑真的穿搭怎么了,制片人便滔滔不绝讲起来:“YSL品牌的深意是给予女性力量,CL高跟鞋则本质是男凝产品。把这两者结合在一起,实在不知该说是不伦不类,还是时髦得别具一格。”
“阿斯伯格嘛,刚开始不懂不是很正常?”
一桌人笑。
申笑真在后桌听到他们讲的话,只认为自己当真是犯了形象礼仪上的错误,手捏紧桌布,悄悄把脚藏在桌子腿后面,很不愿意把鞋子再露出来。自始至终,没考虑过是否是那桌人的人品素养有问题。
台上,第二支探戈跳完,陷入久久的沉静。
好一会儿,司仪慌忙上台说:“由于我们的新娘身体不舒服,第三支探戈暂时取消,这里向各位来宾表达歉意……”
边羽还没意识到发生什么事,手机震了一下。
他散花似的将手里的名片散在桌上,翻开手机,查看消息。果不其然,消息是尧争发来的。
正在这时,服务员端着做好的生牛乳蛋糕过来,将蛋糕放在餐桌上。
尧争:看来你觉得有意思的表演提前结束了
尧争:要继续和我聊天吗?
边羽:不要
尧争:这次又是为什么?
边羽:你点的牛乳蛋糕上来了
边羽:要趁新鲜吃
手机那头,尧争无奈挑了下眉,低眸瞥见楼下的边羽正在拿起刀叉。
灯还没全亮起,边羽所在处是暗的,只有几束礼台上的射灯交错掠过他。
但尧争依然能看清边羽在做什么,边羽总是很引人注目的。
边羽没急着吃蛋糕,而是刀叉平缓地在蛋糕表层滑切下去,不卷出一点奶油边。紧接着,他用纸巾擦掉刀叉上的奶油,用相同的方法切割蛋糕其他部位。手法像谨慎的医生,又像灵动的魔术师。
就这样,他把5寸大小的生牛乳蛋糕平等地切成大小一致的六份,然后分装到六个三角形的小碟子里,在桌子上摆出花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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