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张封面照片,是边羽胜诉后,站在法院门口台阶上仰望太阳。视角很好,边羽极美的下颌线被相当清晰地拍出来。封面几个大的中文字——《边羽:打破“苦难叙事”的东方美学符号》。小字简介:令世界屏息的眼神。
往下倒数第三栏杂志封面也是他。是关于他的那部纪录片的封面,标题——《他是对抗资本的纪念碑》。上面一行英语简介:边羽的出现,将“正义”重新定义为“具有道德重量的美”。
尧争嘴角藏不住的笑意,拿了第一本刊物,翻开来:“你很出名。骚扰你的人多吗?”眼里有着柔和与赞赏的神情。
“还好。”边羽把棉线帽往下拉,挡住自己几乎整半张脸,不敢看自己在杂志上的样子。他嘴是埋在围巾里的,隔着羊绒围巾闷出声音,“召觅给我手机装了个系统,把垃圾信息都屏蔽掉了。”
“哦。”尧争的眼神半暗了一下,“那就好。”
助理前面的手续都处理好了。
边羽的房间就在尧争隔壁,规格和他的差不太多,但是朝向更好。窗外可以直接看到外面的花圃,绿绿的一丛排布在白色的雪地里。
边羽摘下棉线帽子,脱掉大衣。镜子内,边羽看到自己的额头勒出一条淡淡的帽印,用手搓了搓。
他呈大字形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呼出一口气,那气在空中化成雾,滚了一圈。
边羽感觉自己心跳得很快。微有雀跃,却又不可遏制地怯缩,复杂的心情令他怎么也不能安定下来。
叮铃铃。
床头柜的电话发出一串响。
边羽翻了个身,从床的这一头翻到另一头,接起床头柜的电话:“喂。”
电话是驻白俄罗斯大使馆打来的,向边羽表示问候和关怀。
边羽有些受宠若惊,礼貌地回应。
对方细细说了在此地的注意事项后,表示边羽若有需要,他们可以随时派遣人员和车辆向边羽提供帮助。边羽表示感谢。
结束通话后,他颇云里雾里,以为是最近每个公民入境都会接到这样的电话。
二十分钟后,电话又响起。这次是尧争打来的,让他一起去餐厅里吃东西。
餐厅内。
讲着俄语的美貌女服务员端上前菜,为尧争和边羽做菜品介绍。
边羽能听懂百分之六七十,尧争也能听懂几句,用俄语说了谢谢。
服务员走之前,提起勇气,大大的眼睛瞧了边羽几眼。她不敢相信,纪录片里的美男真的到面前了。
他本尊比荧幕上脸骨更小,五官更清晰。每个人看到他的脸,很难不眼前一亮。
边羽这样的脸,在他们这个血统的族群中也是性感的。
就这一眼她看得特别不知足,但还是压抑着激动的心情礼貌离开了。
俄式食物边羽吃不惯,他对黄油的耐受度不是特别高,少量还行,大量地吃,胃受不住。
简单吃了几块胡萝卜,边羽问尧争:“我们什么时候去见我妈妈?”这问题憋了一上午。
“明天。”尧争切了一片黑面包,刀面蘸上酸奶酪,抹在面包片上,“你母亲现在在附近不远一所修道院学校里,今天修道院闭门,明天才开启。”
“哦……”边羽迟缓地点了两下头,“我记得,我妈妈跟我说过,我外公他们原本是住在一个叫戈梅利的地方。”
“嗯,不过近年白俄罗斯跟乌克兰的边境地区不安全,她们全家人搬到明斯克的郊区了。”
许久,边羽才说“原来如此”。他对母亲一家是陌生的,甚至,是不抱任何精神上希冀的情感的。在听尧争讲这些事情的时候,他只能感受到时代动荡的忧伤。
吃过饭,尧争和边羽一起等电梯。
电梯里的金属内壁映出两人的倒影,模模糊糊的。
“要去走走吗?还是休息?”尧争抚了抚边羽的头。
边羽摇摇头:“今天很累了,你也没睡。”
“我不困。不过你累,我们就在酒店里好好休息吧。”
边羽点了点头。
送边羽到房间门口,尧争嘱咐边羽:“如果要出去记得跟助理说,让他安排保镖跟着你。不要一个人出去,知道吗?”
边羽困得直打呵欠,小声地“嗯”了两声。
尧争本想再跟边羽多相处一会儿,但看边羽累成这样,加上他还有工作,就不折腾这只小鸟一样的边羽了。
最后又嘱咐了安全上的东西,等边羽进房间后,尧争才回房去。
边羽回房间后,打开暖气炉,好好地休息了一会儿。
他想到最后一次见母亲的场景。那是高二的时候,妈妈到他学校门口等他。
放学时,他看到妈妈披着黑色的修士袍子,站在树下。见到他出来,妈妈含泪走上来,激动地抱着他,亲他的额头。
他们只见了短短半个小时,一顿饭没吃,妈妈就匆忙离开了。
之后,妈妈再也没出现过。
傍晚,外头的雪停了,风也不刮了。
他窗帘没拉实,一眼就看到窗外面的景象。
酒店前的广场很空,很平坦。
边羽穿得够厚,干燥的气候让他在外面走着的时候感受不到特别的寒冷。他走了很久,一直走出酒店大门,走到街道上,才想起尧争说的,出门的时候,记得告诉助理一声,好给他安排保镖。
边羽可能是因为没休息好,脑袋空,这些话早忘记了。
人在安全的环境里待久了,到了新环境,难免危险意识比较弱。
边羽在想,是否要转身回去,却看到不远处,有贴着自家国旗的车辆巡过。
他垂了垂眼眸,在想什么。
边羽最终选择继续往前走。他用已经生疏了的俄语,问路人一个记忆里的地址。
拐过两三条街,边羽找到那个地址。
父母相识的纪念品商店,如今已经变成一家食品店。这个点,店铺已经关门了。橱窗内暗暗的,一排排货架上装着琳琅满目的速食品。
边羽怔怔看了门牌号一会儿,妈妈日记里,她和父亲相识的彩色画面,一点点覆盖住眼前灰沉沉的店铺,鲜艳地重映在边羽眼前。
酒店内,尧争沉着脸问助理:“他的房间就在你隔壁,出去了你不知道?你当时在干什么?”
“我当时在处理其他工作……”助理额头上的冷汗都要留下了,这项工作真的太难了,“总之我已经赶紧叫保镖去找了。”
“打过他电话没?”
“信号问题,打不通……”
“再打!”尧争怒了起来,冷冽威压的表情令助理比被骂一顿还要感到恐怖。
助理急忙拿起手机继续打电话。
尧争不跟助理再说一句话,拿上大衣,快步走出酒店。
助理和陪同翻译员慌忙跟在后面。
他们开车在路上慢慢找人。
外面天黑下来了,路上连个路人都没有。
一辆白俄军车从他们身边巡过,军车上的人用警惕地眼神盯着他们的车,盯了好一会儿,似乎是确认他们没有异常,才将视线收回。
陪同翻译员立刻在线上问当地同事这是什么情况,当地同事告诉他,这几天晚上都会有部队出来巡街,调查可疑人员。听说是内部举报有乌克兰间谍混进来了,他们在四处搜查。
翻译员将这个信息汇报给尧争。
“停车。”尧争跟司机说。
司机把车停下了。
尧争忽视助理惊诧和阻拦的目光,径自打开车门下了车。
他快步走在街上,脸色紧绷,甚至有点青白。他每条街的路口都快速看了一遍,没看到人影,就去下一个路口。
助理小跑着跟在尧争后面,电话一刻也不停地打。
“找到了没啊?赶紧再去找啊!喂?喂?”信号不好,助理急得讲话都在颤。
尧争突然想到一个地方,顾不上还在到处找信号的助理,立刻往某个方向快步走去。
边羽站的这条街已没有任何路人,路灯孤独地亮着。
中国领事馆的车停在街口,像是受到指示,隐隐如一把铁翼护着边羽似的。
白俄的军车从路口开过,停了下来,一名军官从车上下来,对独自站在街上的边羽有疑惑。
领事馆的车上也下来一个人,走到白俄军官面前,出示证件,说了几句话。
白俄军官了然地点点头,回到军车里,将车子开走了。
边羽坐在店铺门前的凳子上,点了一根烟,好似已不跟这个世界融入到一起。
他偶尔会这样,在自我否定和犹豫不决的时候,将自己的灵魂置身事外,意识不知道飘忽到哪里去。可他的这种状态,很少出现。
边羽的心绪,从回忆父母曾辉煌的爱情,到不断地自我疑问。
明天就要去见妈妈,但是妈妈真的愿意见他吗?
他的出现,会给母亲现在的生活造成困扰吗?
边羽闭上眼睛,想起母亲家族的人来带走她的那一天。当时还在读初一的他,身体没完全长成,就要和那个强壮的男人打架。但是斯拉夫男人的体格,根本让当时还未发育完全的他毫无办法。那一刻的边羽,痛恨自己的弱小,甚至在第二年身体飞速发育成长之后,还无比痛恨那天的自己。
强壮的男人轻轻松松就把他挡开,而陌生女人则迅速带走母亲。
那一天,别墅空下来后,未成年的边羽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哭得人都碎了。
那是他生平哭得最大声、最痛苦的一次。此后,多大的哀伤,多大的挫折,都没让他觉得有比那一天更痛苦。
如果当时,有人能抱抱他的话……
回忆绞动着边羽,他好像共情到那年的少年,心被人掏空了一般,身体蓦地颤抖,感知到明斯克雪夜的冷。
然而,下一瞬间,他听到急促奔来的跑步声,跟着,突然被狠狠拥进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中。
那回忆陡然断了线,滚烫热烈的气息将边羽猛地拥住。边羽惊愣之际,下意识半抬开夹着烟的手。
烟雾丝丝缕缕飘起,凝在雪夜中。
弯身抱着他的尧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收紧手上的力道。
沉哑的嗓音在边羽耳边响起:“你把我急死了……”
边羽眼睛睁得大大的,在这个几乎要被揉进骨髓的怀抱里,一点也不觉得冷了。
第95章
回酒店的路上, 车内。
“坐过来点。”尧争看着边羽和他中间的缝隙说道。
他们以前也都是这样坐的,那时候尧争从没要求他要坐过去。
边羽不明白尧争突然的患得患失。不过,他还是向尧争坐近了一些。
尧争安然地闭了闭眼, 隐隐约约叹出一口气:“下次不要一声不吭自己出去了。”
在陌生国度,战备地区,冰天雪地的夜里,他发现边羽不见,加上信号受扰,打不通电话。这种畏惧重要之人遭受危险的心情,害怕失去的心情, 尧争这辈子第一次体验到。
以前,尧争从不知道什么叫“畏惧”,在几度濒临死亡的时刻都没怕过。也从不害怕“失去”, 因为他坚信一切可以从头再来。
可这份陌生情绪,却在边羽下落不明的短短两个小时内, 如此汹涌澎湃、清晰明朗地盈满他的心头。
边羽只有一个, 失去了,就没有了。
“对不起。”边羽低声道歉。
事到如今,他还以为只是单纯给尧争带来麻烦而已。
尧争望着边羽纯粹的仅是愧疚的面容, 有一瞬间自嘲起来, 也恨了起来。这片泥潭, 他是陷下去了,但好像只有他一个人陷下去。
尧争蓦地将边羽紧抱住,顾不上他的错愕和陡然被紧箍住的不适。
“尧争!”边羽小声喊,推推他的手臂,“你别这样,我快喘不上气了……”
尧争渐渐将手臂放松了一点, 仍抱得紧,只是没再让边羽觉得不舒服了。
嗅着边羽身上热的气息,尧争脑子里回想起许久以前他们的一场对话。
那是某个不太冷也不热的夜晚,他们刚相识不太久。
边羽问尧争总能在人生几乎所有大的“博弈”中取得胜利的方法是什么。
尧争其实没有任何方法,只有一个“赌”字。不畏惧地赌命,赌运气,赌上所有。嘴上却跟边羽说,这是他取得今天成就的密钥,无可奉告。边羽故意激问他,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如果自己执意想知道呢?
尧争那时开玩笑道“好啊,让我爱上你吧。等哪一天,让我爱你爱得生不如死,我就告诉你”。边羽的回答是,“只是这样吗”?……“只是”?
现在,尧争觉得边羽做到了。
他爱他。
在和边羽的这场博弈中,这场豪赌中,他输得彻底。
晚上,尧争不肯让边羽回房,执意要边羽住在自己房间内。
到门口边羽还想挣扎两下,“不要不要”的,被尧争跟拎猫后颈似的拎进房里。
这是总统套房,两室一厅结构。
两个房间一间是卧室一间是书房,餐客厅有电气壁炉。
尧争脱下外套,挂在挂衣架上:“房间很大,你想干嘛都可以。买东西、吃饭打电话给助理就行。但是这几天,你都必须跟我在一起。”他是真怕边羽再突然“消失”。
边羽一副很憋闷、不甘又委屈的样子,闷闷转过头去,满脸写着无声的叛逆。
“不乐意?”尧争轻掐了一下他的脸,“不乐意也不行。”
边羽到夜晚十一点仍毫无困意,坐在壁炉前的沙发上烤火取暖。手里捧着个橘子,一瓣瓣掰下来,送自己嘴里。
“房间里有副扑克,要一起玩吗?”尧争一手拿着一盒扑克,一手端着一杯黑咖啡,走过来坐在他身旁。
边羽接过那副包装设计得花里胡哨的扑克牌,打开盒子,将牌从里面拿出来:“就一副,能玩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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