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乐行很快意识到三者之间的关联,他冷汗津津地抬首,撞入贾想的眸中,银光闪烁,眼底深处的恨意一息间震慑住了陈乐行。
他想安抚贾想,但问题一旦涉及到了祝千龄,贾想淡然的性子便会天翻地覆。
以至于偏激。
“闻人曲想要毁掉围镇,掩盖灵晶,我曾好奇灵晶与她之间究竟有什么关联。”
贾想一字一顿地说:“依你所说,围镇的魔息并未有过增加,但魔窟封印仍然松动,逃窜出的魔息去往何处了?”
陈乐行抿唇,随之贾想的引导,那一间封存在记忆里的阴暗牢房历历在目,不尽的往事有如旋风,将他牢牢地吸入风眼中。
“千龄自小被锁在仞州地牢中,我万分感激你把他救了出来。”
那一道尖锐的女声骤然在耳边撩起,刺痛着贾想的思绪,但更使得贾想难过的,是那一份小心翼翼的情绪。
属于幼年祝千龄的情绪。
小心翼翼,诚惶诚恐。
希冀,期待,绝望,麻木。
贾想堪称神经质地摩挲着指尖,他轻声细语道:“陈仙长,你是仞州长老会的人,你应当知道仞州的地牢究竟是什么。”
熟悉的问题再次抛却到陈乐行的眼前,尘封已久的面容与贾想逐渐重合,二人的问题一字不差地重复着。
陈乐行咽下唾沫。
他没有再如当初一般,漫不经心地说出答案。
陈乐行沉默不语地将散落一地的书卷收拾好,叠放在一起。
他低声呢喃道:“我无法告诉你。”
贾想漠然地凝视着他,半晌,他别过头,看向悠长的台阶。
“没关系。”
他站起身,盘腿盘了太久,甫一站直,双腿传来阵阵刺痛。
“去看看吧?”
贾想指着台阶,上方便是在外界传得神乎其神的封印台。
“我们去看看,封印到底是不是完整的。”
贾想冷漠地掠过叠放整齐的书卷,舒展开紧紧攥握的十指。
“去看看吧。”
陈乐行强颜欢笑地抬眸对之对视,贾想身后是金碧辉煌的台阶,为之镀上一层光圈,银眸便被衬得格外深沉。
他知道贾想的未尽之语。
去看看,漏出的魔息究竟落在何处。
去看看,逃窜的魔息是不是锁在祝千龄的身体里。
第60章
陈乐行盯着贾想, 对方神情淡漠,通身银白为他添了三分不近人情,却意外地冷却了陈乐行发热的头脑。
思路逐渐清晰, 陈乐行半垂眼眸, 目光落在遍地的起居册上。
“不再看看吗?许是言官做假。”
陈乐行说到半截,便止住了话头。
言官作假又如何?
魔息出逃是真,闻人曲意图掩盖围镇灵晶是真,既是如此,祝千龄是否为魔息容器, 与言官做不做假都无所谓了吧?
一切都没有去祈天台上一窥真假来得真实。
陈乐行下意识想要去攥住剑穗, 直到手抓了个空, 才恍神自己已然把剑穗拆下了。
但如若祝千龄真的是封锁魔息的工具, 那他所做的一切不便是付诸东流了吗?
贾想深深地凝视着他,高耸空阔的楼阁中,一举一动都被无限放大,一时间,他们二人的呼吸声悬梁绕柱, 如同鼓声,阵阵捶打着搏动的心脏。
血脉膨胀。
如果真的是如此……
贾想攥紧拳头, 眉目间不经意攀爬起一层阴翳。
静默稍许,贾想不再等待陈乐行的抉择,他抬首仰望那座立于高处的封印, 一股孤凉的怒意悄然发芽。
他开始怀疑系统。
亦或是这些都是对原著未提及内容的补充?
那也未免也太荒缪了。
贾想步步走近长阶。
三十二年前,统治者闻人奏因不会封印术法, 封印松动加剧,魔息四处逃窜。
闻人奏将撞破真相的闻人曲姐弟赶尽杀绝,熟料时局动荡, 姐弟二人凭借涅门支持,逐步夺权。
长阶材质清透,与金碧辉煌的祈天台格格不入,贾想踏步其上,森然冷意卷席全身。
闻人曲夺权后,无力掌控魔息,便听从闻人辞提议,将魔息引入围镇,生出一片富庶灵矿,引得无数颠沛流离的异乡人前来,满怀希冀地建设一捧属于自己的土壤。
直到二十年前,灵晶现世。
贾想感知到身后多了一层脚步声,低重,沉闷。
陈乐行默不作声地跟了上来。
贾想没有回首。
同年,祝踏歌的妻子,祝千龄的生母前往围镇,而后身死。
原著中道其母死于难产,真相如此吗?
二十年前,死在哭洞中的冤魂,他们仰着头盯着神像,先祖威风凛凛地持剑眺望远方,即使远方只是一堵斑驳的墙。
闻人曲欲掩盖围镇灵晶的真相,她想冠冕堂皇地剿灭围镇,却引发了一系列不可遏制的后果。
于是她想推闻人想至身前,把他当替死鬼。
熟料贾想当众假死,北川的怒火彻底蔓延到闻人曲身上。
但闻人曲怎么可能坐以待毙?
贾想往身侧瞥了一眼,危楼高耸,他却感受不到高处不胜寒的滋味,许是从一开始,他心中就藏着一双炽热的双眸。
祝千龄那一双玛瑙般剔透的双眸。
他离封印只有一步之遥。
陈乐行忽然拉住他,冷不丁道:“如果,如果祝千龄真的是魔息的容器……”
贾想宁静地转头,盯着陈乐行,对方额角冷汗津津,脸色褪去颜色,整个人仿佛纸糊般。
“如果是真的,我想和你说一件事。”
陈乐行紧张兮兮地捂住胸口,随后颤抖着把紧攥的拳头伸到二人中间。
五指缓缓展开,里面瘫着的是一个粗简的亮黄坠子。
依稀可见游戏建模的模样。
贾想中学时代尤其喜欢这个游戏,故而第一眼便认出吊坠,陈乐行亦成为了他在这个陌生世界认识的第一个同乡。
“关于这个吊坠主人的事。”
陈乐行紧抿着唇,眼神闪烁,似乎是下了极大的决心。
贾想沉默着,没有回应,他蓦然觉得陈乐行是如此陌生与单纯,无论是明目张胆地把吊坠挂在剑柄上,或是在此关键时刻三番五次的犹豫。
半晌,贾想转过身,登上最后一级台阶。
他顿住了。
陈乐行不敢再上前,见贾想僵在原处,心不由得悬了起来,他不由得生了几分胆怯,脸不由自主地抽出一个浅淡的笑。
“是不是真的?”陈乐行手心湿润。
贾想不可置信地环视了一周,二人一前一后静默了须臾,他才平复了心境。
他缓缓转过头,启唇道:“此处……”
“嘭——”
寒风灌入殿堂,不沾人气生灵的祈天台倏忽间被风雪污染,脚板那股游离世外的凉意消散殆尽,化作一声呵斥。
“大胆!竟敢在没有女皇旨意的准许下私闯禁地,拿下!”
正是老熟人,在涅门持旗斩首的皇军首领——经高原。
他身侧是同样身披皇军盔甲的春半,此外还有不少熟悉的面孔,是在仞州当质子时期常伴贾想左右的侍从。
他们于心不忍,不敢再看曾经的主子,只是手拿着利刃,无一不指着祈天台上的二人。
陈乐行没听清贾想的话,却又不敢上前一看究竟,很难想象一向无所畏惧的陈乐行也有如此不愿面对的事情。
他焦急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贾想僵着身,摇摇头。
“假的?”陈乐行手搭在剑柄上,下面的人马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
贾想轻声道:“还记得六年前赖疙一事结束后,大巫把我叫走的事吗?”
陈乐行目不转睛地颔首。
贾想深吸一口气:“你信得过我吗?”
“信得过,就陪我跳进去。”
陈乐行一听,即刻慌了神:“跳什么?跳封印?那不跳进魔窟里吗?”
贾想神情宁静淡泊,自带一种超脱感,陈乐行乍一看,私以为贾想约莫是看到封印,人给吓得神志不清了。
封印到底怎么了?
不等陈乐行思索出个所以然,贾想便不打招呼地扯过他的手腕,要把他往台上拉。
祈天台下,经高原大惊失色地拿着枪指着贾想二人,对身后卫兵一挥大臂,高声道:“捉住他们!成者有赏!”
春半却把银剑一横,厉声呵斥:“大胆!那是我境下一任继承人,前方更是祈天台,尔等岂敢上前,杵逆天道!违背宗旨!”
经高原抬首望了一眼,只见陈乐行满脸愕然,被贾想拉上封印台。
想起闻人曲对他的吩咐,经高原不管三七二十一,长枪一扫,别开春半。
“公子想早便死于涅门造反,上面的是冒牌货!难道你要教冒牌货冒犯北川封印吗!魔息出逃你担得起责任吗!”
春半闻言,不动声色地瞥了祈天台一眼,贾想二人的身影越发渺小。
她退开道路,一声不吭。
数百号人就这般持着刀枪,轰轰烈烈地闯入祈天台,攀上台阶。
但为时已晚。
一阵刺眼的白光倏然从顶端炸开,须臾间铺天盖地地翻滚到外沿,遮盖着所有人的双眼。
春半不由得举臂遮眸,闻人曲庄严恼怒的面容在白光中慢慢扭曲,化为了闻人想温和的面容。
闻人王室能出这么一位继承人,是忧是喜呢?
春半不知。
她从前听闻宫中老人道,公子想幼时便是烂漫天真的性子,礼待下人,言行举止性情脾气与疯疯癫癫的闻人家压根没一处相似。
只是后来,不知缘由,公子想逐渐变得暴虐,以及无穷无尽的悲伤。
春半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
心中积累的情绪终于爆发,在白光中肆无忌惮地流淌着。
陈乐行重重地摔在地上,心尖那一股情绪更为堵塞。
祈天台上的风景历历在目。
哪里有什么封印。
那里只是长满了一簇又一簇的灵晶。
灵晶下是一方断断续续的阵法。
腥红的丝线在灵晶根部生龙活虎地流动着,它们蠕动的躯体勾结在一起,爬过的痕迹与陈年封印交融。
封印早就不在了。
北川灵矿,百药灵晶,就是一场巨大的笑话。
至于北川为何还没有被魔息吞噬殆尽,化为赖疙那一圈圈怪诞的险境。
答案很明显了。
陈乐行不愿睁开眼,从小到大长辈的教诲一一在脑海中浮现,他颤抖着,回想到六年前,他走到地牢中。
那一只打开牢笼的手。
那一只解开魔息的手。
他惭愧地将手背搭在眼睑上,手心里的吊坠从指缝中滑落,又被一只手托住。
贾想沉默地躺在他身边,看着眼前熟悉的环境。
荧光星点在四周跃动,空灵清澈的周遭随灵力起伏着,像是一个在呼吸的宇宙内壁。
他淡淡开口:“这里我来过。”
陈乐行一怔,但他仍然没有睁开眼。
“大巫带我来过。”贾想轻描淡写地说着,像是在讨论今日天气晴朗,适合春游。
陈乐行转过头,缓缓睁开眼,一点荧光在瞳孔前跳动着,落在他的脸颊,又悄然散化。
“我怀疑,四境封印压根就不存在。”贾想有些疲倦了,他缓缓地坐起身,挥开身侧萦绕的光点。
陈乐行颇为惊骇地打量着周遭,他不曾想封印内部竟会如此宁静致远,他不断躁动的心慢慢平复了下来。
一只手在他面前摊开,里面是一只黄色吊坠,有点湿,有点皱。
“你要同我说些什么?”贾想歪头。
陈乐行缄默着,他没有将吊坠拿回,反而轻轻推了回去。
荧光星点。
点点斑驳。
不知这片不可言持续了多久,陈乐行才用力地呼出一口气。
他直视贾想,坦白:“我不是穿越者。”
贾想猛地抬眸。
第61章
“真的假的。”
贾想憋了老久, 才憋出这么一句话。
实在是过于骇然了。
一个顶着生死罪过把祝千龄从地牢里捞出来的仙者,一个千方百计堪称是争宠式在祝千龄面前上蹦下窜的仙者,他甚至能在各种场合接住穿越者才能懂的冷笑话。
结果这个人一本正经地与贾想说:“老弟, 其实哥们不是穿的, 哥们是货真价实的原住民。”
还是在前有魔窟后有追兵的情境里。
贾想脸色黑白交叠,末了,他颤颤巍巍地问道:“那你……对祝千龄怎么……”
难不成这厮是真心实意对待祝千龄的?
似是看透他心中所想,陈乐行摇了摇头:“我的目的确实是感化祝千龄。”
他指了指贾想手心摊着的吊坠,周遭的星点有意识地避开这颗奇形怪状的吊坠, 一时间星点纷飞在手臂外侧, 形成一圈浅淡的壁垒。
贾想福至心灵:“这个剑穗……和系统有关?”
陈乐行颔首:“这个就是系统。”
话音一落, 一股灼热的烫意瞬间撩遍贾想的感观, 他头皮发麻,瞪着手心的亮黄坠子,好险没把吊坠丢出去。
耳畔只有荧光飞烁的叮铃声,毛茸茸的光晕打在二人脸上。
想来在此空间静待已久,陈乐行似是料定了经高原等人不敢来到此地, 还好整以暇地盘坐起来,捋了捋发丝。
难得见贾想这张万年冰寒的脸上有其他丰富的色泽, 陈乐行浅浅一笑,捏起吊坠。
“这是我挚友编织的玩意儿,里面是她的系统, ”陈乐行眼神怀旧,脸上笑意褪去了往日轻浮, “这是她临死前给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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