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屋里有诡物的存在,这四个人惊慌失措,就想要打开门逃走——”
另一只冰冷的手滑着轮椅轮子,从椅前爬到贾想的小腿处。
“但是,忽然间,门被敲响……”
“嘭——”
“????——”
两道剧烈的声音炸开,萧敖大惊失色地点起掌心火,看向贾想,只见他一手撑在地上,一手抓着轮椅狠狠往墙上甩去。
思及咎语山的警告,萧敖下意识把掌心火熄灭,骤然缩紧的明亮中,被抛飞的轮椅上黏着一团黑不溜秋的东西。
那团东西见着了火光,尖啸一声,那声高调得不似人声,似是婴儿啼哭,又似老妪怒嚎。
与此同时,紧闭的门又被敲响。
“????——”
四声,一声比一声剧烈。
咎语山扯过倒在地上的贾想,抽出长刀直劈轮椅,木头崩裂声与敲门声融为一体,须臾间分不清孰是孰非。
“你能走吗?”咎语山揪着贾想的后衣领,把贾想勒得两眼直翻。
“山姐……有点紧,姐?松、松一下姐……”贾想艰难发声。
咎语山放开衣领,贾想伏趴在地咳嗽着,两条腿仍是毫无知觉。
对面的不明状物并未向他们冲来,而是窜到门前,趁着咎语山的长刀还没劈过来,推开了门。
门轴发出一声呜咽。
凝固的黑暗裂开一道口。
成吨的光瀑倾泻而入,尘埃在光柱中翻涌,众人被骤然的明亮刺得双眼发酸。
“哎呀,顾嫂,家里来客人啦?”
白光中,一道魁梧的身影缓缓走入,黝黑肤色,粗犷身材。
一张小鸟依人的美脸。
缠绕在轮椅上的黑影被阳光照到的瞬间,从一摊烂泥凝聚成一道瘦削的身影,白丝头背着众人。
顾嫂看着年过半百,但身量看不出年迈的痕迹,她声音偏细,胆中气十足。
“什么客人,我家里进贼了!”
不过须臾就变成贼的四人面面相觑。
贾想环顾四周,才发觉空荡荡的窄小土筑房中,竟添置了一批物件。
木屑起皮的高架、蜷缩在墙角的扶手椅、灰扑扑的煤油灯,这些被黑暗腌制的物件,此刻正从阴影中浮起苍白的轮廓。
俨然是一间独居小屋。
魁梧大汉柳眉倒竖,指着茫然的四人大喊:“小贼!竟欺负一位寡妇!不要脸!”
骂完,他转身朝外头呐喊:“顾嫂家进贼啦!顾嫂家进贼啦!”
尚且宁静的外界猛地炸开了锅,嘈杂的声响陆陆续续传入屋中。
奇异的,贾想听懂了,他抬首盯着咎语山。
这不带花样的骂法,显然是咎语山常年挂在嘴边的宝典词汇。
莫尔纳是头一遭遇到这种情况,尴尬地挠了挠脸,忙道:“我们不是贼!我们是……”
顾嫂怒骂:“不是贼是什么!还打我……”
熟悉的语调夹杂着其他语言杂交使用,门外的人影不过一刻钟就堵住了半边阳光,俱是凶神恶煞地盯着四人。
这就是诡事吗?贾想从容地盘坐了起来,从恐怖频道切换到乡村频道,一时有点不适应。
咎语山拉过莫尔纳,指着顾嫂倒把一耙:“什么打你!你把我弟的轮椅都拆了,怎么?欺负老实人是吧!我们不进来跟你讨道理,你还要怎样!”
萧敖缩在背后,注视着咎语山高大伟岸的背影,凑到贾想身侧。
他咬耳朵道:“西沙民风都如此彪悍吗?”
贾想搜刮着所认识的西沙人,白乡明温和的脸庞一闪而过,那一双忧郁的眼似要直穿他的魂魄。
北川战事如何,见萧敖如今落魄成炮灰的结果,贾想料定好不到哪里去。
似乎一切都在偏离原著,但祝千龄仍然走上了原著中的灭世之路。
“可能是要应对诡事吧?”
咎语山一人舌战群儒,也不提他们为何突兀地出现在土筑房中,只把事情往那只散架的可怜轮椅上扯。
她把身后的三名男子吓得一愣一愣的,他们不敢多嘴,只能像雏鸟一般,依偎在咎语山宽厚的肩膀后。
顾嫂被咎语山怼得说不出话来,气急败坏地指着她,咎语山一偏身,展示了两脚无力的伤残人士贾想,顾嫂连气也喘不出。
魁梧大汉四肢发达头脑迟钝,见顾嫂逐渐落了下风,思维也跟着咎语山跑。
“哎,他们也是可怜人,”他同情地注视着缩在角落的三个人,“一个女子家的,带着三孩子也吃力,更何况都是伤残,虽说擅闯顾嫂家是他们不对,但也是被逼无奈呀!”
咎语山一听,瞬间收敛了气势汹汹的架势,抹了抹眼角不存在的鳄鱼泪。
她装模作样道:“是呀是呀,我们也不是故意的呀。”
萧敖被她无声无息地踹了一脚,立刻领会地做戏道:“我们也是万不得已呀!”
贾想无语凝噎片刻,也欢快地加入了卖惨行业中,他无言地摆了摆自己两条软乎的腿,眉眼微动。
魁梧大汉哪里见过这般天仙似的可人儿,脸顿时涨得通红,不知所措。
长得好就是一种通行证,顾嫂见了贾想的脸也说不出什么重话,半晌,她才憋出几句话来。
“那行,把他们送到祭司那里评评理,总成了吧?”
祭司?
贾想耳朵一竖。
祭司一词搬出来,其余人纷纷赞同,魁梧大汉也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咎语山深知没有回转的余地,本身闯入土筑房亦有他们的错,更何况此地竟是白日青天,属实怪异。
且去看看究竟。
萧敖见咎语山与众人谈妥当了,知形势已定,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一把背过贾想,跟在咎语山身后。
出了土筑房,四人才真的有落入魔窟诡境的知觉。
天空上,竟是悬浮着一朵太阳,还有一弯月亮,日月当空,天空一半白净,一半深蓝。
土筑房外长着一丛丛绿洲地,有年轻人手捧着陶瓷,里面装着水,见一行人轰轰烈烈地挤着外乡人,不由得停驻脚步,看上几眼。
“白哥!你们这是要去哪儿?”有人喊。
魁梧大汉招手:“见祭司!”
那名喊话的年轻人颇为犹豫道:“祭司大人刚刚从外界回来,就在前头不远,不过他看着很是疲倦呢!”
贾想直起腰,往年轻人的方向看去,还没看出个所以然,便听见前头有人大喊。
“祭司大人!”
魁梧大汉兴奋地跑过去,抓着一名身上裹着厚重白袍的人絮絮叨叨,想来那位白袍便是所谓的祭司。
他通身风尘仆仆,似乎刚赴了一场长途跋涉,白袍上还沾染着沙尘。
谈话间,白袍频频颔首,不经意地朝人群撇过头。
白袍下,半遮半露的脸映在贾想瞳孔中。
贾想下意识缩腰,把头摁在萧敖肩窝中。
只听咎语山暗骂道:“什么鬼?祭司是祝千龄?”
第66章
不知为何, 贾想见着祝千龄,竟萌生了一股近乡情怯的感觉,他有些愧疚, 又有些期待。
他伏趴在萧敖的背上, 偷偷地露出一只眼,打探着祝千龄的模样。
祝千龄比两年前还要瘦削,层层白袍下,他裸露出的肌肤尤其惨白,细瞧还有点发青, 不似健康体征。
他向来不喜穿着浅色的服饰, 跟在贾想身旁, 总被贾想兴高采烈地搭衣打扮, 平日就穿着一身玄衣,问缘由,便说耐脏。
贾想打量着祝千龄,越看眉头蹙得越深。
白袍下,祝千龄裹着一件更为素色的衣袍, 整个人竖在不远处,似是一条细长的银线, 全身上下只有头发一抹青鸦。
活像是披麻戴孝的寡妇似的。
怎的贾想不在身边,祝千龄就把自己整得和苦行僧似的,没半分人气。
魁梧大汉手舞足蹈地对着祝千龄说着什么, 眉飞色舞,看着天花乱坠的, 祝千龄也只是漠然地颔首,看对方的眼神无波无澜,仿佛对方只是一团气体。
不过须臾间, 魁梧大汉停止了述说,他看不懂脸色般,又或是对祝千龄的态度习以为常,魁梧大汉笑得腼腆,指了指咎语山的方向。
咎语山没闲着,见着祝千龄的第一眼,手中的长刀便侧过锋刃,退到贾想身侧。
她面无表情地与贾想商量道:“一会儿你义子要是发癫了,你借我一用。”
贾想探过头:“什么借你一用?”
“你。”咎语山简明扼要。
贾想心中陡然浮起一股不详的预感,在祝千龄将眼神挪到萧敖身上时,即刻达到了巅峰。
萧敖声动嘴不动:“兄弟,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杠呗?难不成祝千龄要忘恩负义,把我刀了?”这般说着,贾想仍是心虚地缩了缩肩膀。
咎语山白了他们一眼:“呵呵,就祝千龄把东岛端了这一件事,我只能看出他以怨报德。”
末了,她嫌弃地看着在萧敖背上缩成一团的贾想,冷冷地嗤笑一声。
“别躲了,他看过来了。”
闻言,贾想深吸一口气。
他清楚,自己不过是眼睛一睁一闭,于其余人而言,时间爬过了两载,物是人非事事休。
贾想不清楚陈乐行的下落,亦不清楚萧敖口中所说那颗悬挂在城楼上的闻人想头颅,更难言自己为何沉睡,但贾想最想知道的,还是祝千龄。
过得怎么样?怎么瘦了这么多?为什么入魔?怎么想要去打开魔窟?
贾想很想问问祝千龄——是不是受委屈了?
思索着,贾想慢吞吞地从萧敖背后探出头,一抬眸,便与祝千龄的眼神于人群中撞了个满怀。
没有想象中的激动,亦没有贾想畏惧的憎恨。
红瞳黯淡。
死如秋叶。
祝千龄面色如初地朝着他们走来。
走近了看,贾想才直观地感知到,祝千龄真的瘦了很多,颧骨颇为突出,薄唇淡粉,在黄沙绿洲间,他有如一颗病入膏肓的白杨。
心脏抽痛。
贾想难过极了。
祝千龄瞥了眼贾想,并未在他身上多做停留,而是对着咎语山冷冷道:“你以为这样就可以阻止我吗?”
咎语山嘴角抽搐了一下:“破坏封印你还有理了?我什么怎样不能阻止你?”
突然间,咎语山福至心灵,她觑了眼贾想,夸张地咧着嘴笑了一声:“啊哈!”
“你以为闻人是假的?哈哈!”咎语山终于笑得有三分真情实意,她牵着贾想的手,歪着头嗤笑着。
祝千龄目不斜视,他微微蹙眉,已然有些不耐烦。
“外边天黑了,你们可在此歇脚一夜,天亮后便离开。”
围在一旁的人们不明所以,祝千龄向他们欠了欠身,道:“这些是我的旧识,误打误撞进错了门。”
人们恍然大悟,发出一阵长吁短叹,笑闹着,给祝千龄留了一圈私人空间,有些好奇的人在圈外好奇地观察着他们,却也不敢靠近。
可见在他们眼中祭司份量之重。
说完,祝千龄转身就要走。
步子刚刚迈开,他的头兜便被人用力地扯住,祝千龄被盖住的脑袋露了出来。
他竟是连头发也不扎了,乱糟糟地披在肩上,瞧着像是被虐待的病患。
祝千龄一愣,表情终于生动了稍许,他回过头,烦躁地瞪着罪魁祸首。
贾想撒手丢了帽兜,得寸进尺地钳住祝千龄的肩膀,触及掌心下膈手的骨架,他不由自主松了些许力道。
“千龄。”贾想神色肃穆,实则内心斟酌着说辞,他说些什么都似乎不负责,半晌,贾想才憋出一句话。
“别走,我有话想和你说。”
祝千龄飞快地瞅了贾想一眼,又疾迅地掠过,眼神落到虚无的半空,肩膀别开了贾想的触摸。
“咎语山,我是看在闻人想的份上,不愿对你出手,”祝千龄压着嗓,隐隐发怒,“把这个冒牌货拿走。”
贾想一听恼了,可他又不愿对祝千龄说重话,只能欲言又止地盯着祝千龄。
蹲守在一旁默不作声的莫尔纳举手:“他是真的。”
祝千龄抬了抬下巴:“你以为我会信?”
贾想悬在半空的手僵住,他死死地凝视着祝千龄,冷声道:“为何不信?”
祝千龄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他眼神凌厉地刺向贾想,却在触及贾想双眸的刹那间,祝千龄躲避了回视。
他扶着额头,侧着脑袋,似乎在倾听着什么,又或是眼前的局面惹得他头疼。
“冒牌货便是冒牌货,”祝千龄失了耐心,恶狠狠地瞪向咎语山,“你知晓西沙夜晚险境多出,此地难得安全,你们最好让他露出真面目,别在我眼前顶着这张脸乱晃。”
“不然,我便把你们丢出去。”祝千龄落下话,拂袖就要走。
贾想哪里肯依他,被祝千龄三番五次地否决,重逢的胆怯与愧疚都被冲刷而去了。
这一番,贾想没再动手动脚,而是厉声地念了一声:“祝岁安。”
祝千龄背影冻住了。
贾想一时没有再说话。
祝千龄沉在原地,他没有回首,也没有再动,似一块生锈的船锚,砸在沙地中,沉默寡言地等待着。
等着什么呢?
祝千龄手指蜷缩,他似乎忘了呼吸,天顶一日一月,恍惚得不似真实。
贾想拍了拍莫尔纳,示意将他从萧敖后背搀扶下来。
他的两条腿并非毫无知觉,只是感官迟钝,甫一打直,仿若便秘蹲坑半个时辰的杰作。
贾想难耐双腿刺痛,他一左一右俱被人夹着,好不狼狈。
其实,贾想苏醒不过一日,上半身动作亦很僵硬,方才揪住祝千龄的帽兜,他的手到现在还在打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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