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个场景看这张脸,似乎还不赖。
祝踏歌盯着闻人辞,嗤笑一声,难得见他如此锋利,闻人辞挑了挑眉。
“祝千龄在哪儿?”闻人辞开门见山。
祝踏歌歪头:“魔窟。”
闻人辞白了他一眼:“真进了魔窟你就不是现在这个模样。”
祝踏歌巴不得打开仞州封印放祝千龄进魔窟,早日渡神,凌驾四境之上,若是真的成了,祝踏歌就不会是目前这张臭脸。
“说实话,”闻人辞打量着祝踏歌狼狈的样子,心中莫名其妙起了爽感,此等场景不可多得,“你这幅模样比以往顺眼得多,咎语山见了定会很高兴。”
咎语山自南海祭典失败后,因其身份独特,被长老会收留过一段时间,这孩子被祝踏歌唠叨得掌握了空耳听演讲的技能,可见其对祝踏歌不满由来已久。
可惜幻境中的咎语山却死于祝踏歌与长老会的算计,见不到当下这等好风景。
闻人辞单手做符,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将此刻的祝踏歌记录了一遍,祝踏歌冷漠地盯着他觉得没意思极了。
“录给咎语山?”祝踏歌不费吹灰之力便料到闻人辞的意图,他眉尖挑起,“她早死了,魂魄随着祭典消散,看不到的。”
对方挑眉的时候,眉眼像极了祝千龄,祝千龄心有不悦时会把眉睫往上挑起,幅度很小,但朝夕相处久了,闻人辞还是轻易地发觉了这个怪癖。
这个怪癖甚至持续了千百年。
不知道是遗传谁的。
闻人辞瞬间就感到不爽利,他收起符纸:“我自是知道。”
幻境中的符纸带不出去,咎语山是看不到祝踏歌这般狼狈的模样,颇为可惜。
“祝千龄就在里面吧?”闻人辞指了指森林,阳光如梦般洒落在绿叶之中。
这座森林似是一块沉落在海底的铁锚,锈了,侵蚀着,但总归属于真实之外的一轮明月,灼灼生辉着。
谁能想到,这片明媚眷恋的地方,就是魔窟的封印之处。
祝踏歌不回复。
闻人辞自知从祝踏歌口中敲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兼之祝踏歌的目的已经明晃晃地摆在面上,即便心存祝千龄,可祝踏歌所做的一切实在是恶心至极。
闻人辞觉得和这个笑面虎待在一起都呼吸困难。
他不等回应,转身走入森林中。
阳光堪堪落在闻人辞的肩头,祝踏歌倏然开口:“你不怕对千龄无益吗?”
闻人辞停下脚步,漠然回首,盯着祝踏歌。
祝踏歌吃力地别过头,一双与祝千龄如出一辙的眼眸狰狞地瞪着闻人辞,他咬牙切齿道:“打开魔窟,祝千龄才有一线生机。”
“你也爱他,”祝踏歌咳了一声,说出的话却颇为不自然,“你看他长大,你为他取字,为他洗手羹汤,为他奔波北川不惜假死,你难道要看着他受众人指责,走向万劫不复之地吗?”
闻言,闻人辞几乎要被气笑了,他冷冷道:“养不教,父之过,就算祝千龄被众人戳脊梁骨,你作为生父,不应该想方设法保他爱他,教育他纠正他吗?”
祝踏歌一愣。
“你在做什么?”闻人辞被祝踏歌的蠢样气笑了,“你不是他亲爹吗?”
闻人辞还有满腹怨言,但见祝踏歌那张脸,他又觉得说出来不过是浪费口舌,他毫不客气地继续白了一眼,转身离去。
祝踏歌只是沉默稍许,在闻人辞身后幽幽道:“没关系……你会理解的……你也是他的……父,不是么?”
闻人辞脚步一顿,他忽然有个恶趣味的念头。
他回首,愉悦一笑:“我不是他爹。”
祝踏歌嘴角抽搐,一股诡异的兴奋攀爬到他的眼眸中,他盯着闻人辞,期望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我是他的道侣。”
看着祝踏歌逐渐破裂的五官,闻人辞心情大好,他甚至憋不住,畅快地笑了一声,朝着森林深处走去。
至于祝踏歌什么心境,闻人辞不想知道,也许会在反应过来后会骂闻人辞畜生,反正闻人辞心底爽了,毕竟把祝踏歌杀得没有人形,其杀伤力还不如这句话严重。
他顺着记忆中的路径,很快寻找到两块石碑所在之处,遥遥望去,竟是发现了两道熟悉的人影。
站着的是萧敖。
倚靠着石碑的,是祝千龄。
闻人辞眯着眼,看清眼前这一幕后,倒吸一口凉气。
祝千龄不知受到何等打击,颓废地靠在左侧充满了划痕的石碑之上,眼神放空直视前方,对悬挂在自己脖颈间的长剑视若无物。
顺着银白剑身往上,是一只青筋暴起的手掌。
萧敖持着剑,怒气冲冲地指着祝千龄,仿佛下一刻就要将祝千龄的头颅割下。
闻人辞两眼一黑。
第97章
剧目中, 主角与反派相见,便是王不见王,争锋对决。
现实确实如此, 萧敖的剑锋分厘之间就可以刺中祝千龄的脖颈, 反射的寒光教闻人辞浑身发寒。
“萧敖——”闻人辞不顾形象地冲上前,趁着萧敖还没来得及反应,一拳将萧敖撂倒在地。
萧敖被打懵了,见到来者看都不看他一眼,反而扶起瘫坐在地的祝千龄, 他咧了咧嘴。
“闻人想, 你要分清楚现实。”萧敖回过神, 手中还牢牢握着那柄长剑, 闻人辞定睛一看,这把剑竟是他自己的佩剑,不知为何竟会出现在萧敖手上。
闻人辞抿唇:“我已经分清了。”
闻人辞是会耍剑的,还耍得步步生莲。
不过在此幻境中,作为刚刚穿越进来的理科生贾想, 他的脑容量只有那些深入骨髓的公式字母,能用符篆便用符篆, 刀剑这些无眼之物,贾想敬而生畏。
闻人辞说不清自己是在哪一世将剑法彻底掌握,烂熟于心, 恰在此时,敏锐的直觉便要跳出来劝阻他不要再细想, 总归不是很好的回忆。
当务之急,闻人辞扯住祝千龄的肩膀,将冒然失踪的猫儿打量片刻, 除却脖颈处被剑锋擦出的伤口,身上就没有一块地方能够看得下去。
闻人辞出奇地愤怒了,勃然怒火明艳到教旁观的萧敖反射性汗毛倒竖,他警惕地盯着闻人辞,生恐对方忽然暴起和他打起来。
他心底虽有这等准备,可对闻人辞实力的敬畏仍然教萧敖有所顾忌,毕竟在原著中萧敖的实力更像是被堆砌起来的空中楼阁,跟闻人辞这等真枪实弹的人打斗,萧敖即便有主角光环,也落不得好。
更何况,萧敖并不愿与闻人辞开战。
咎语山死了,莫尔纳下落不明,恐怕亦是远去久矣,昔日在仞州策马游街的四位质子只剩下他和闻人辞,两年前闻人辞的死亡带给萧敖的冲击不比祝千龄少。
只不过对萧敖来说,这是一场早有预示的死亡,于祝千龄而言,是忽如其来的天灾。
萧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贾想,发觉对方的怒火并不是冲他而来,反而松了一口气。
只听闻人辞板正着声调,一字一顿道:“祝千龄,就算你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就算你恢复了所有记忆,就算你的身份凌驾于众人之上——”
闻人辞深吸一口气,沉重得似是要把祝千龄钉死在罪孽牌坊上。
“我教过你自残了吗?”闻人辞堪称是居高临下地盯着祝千龄,银白眼眸被蒙上一层黑纱。
祝千龄低着脑袋,一只手紧紧攥着石碑。
石碑上的划痕纷杂无序,似是被人发泄似的刻在其上,但每一道又是那般深,在对过往者述说这道疤痕之后的意义如何幽暗,祝千龄的手心掐在上面,锋利的起伏教他手指失去了知觉。
他深知这些划痕代表了什么,故而闻人辞再恼怒,一想到手掌下的划痕,祝千龄就不愿吭声。
闻人辞头疼地捏了捏眉心,转身对着手持利剑的萧敖道:“回去吧,我会收拾。”
萧敖不明晓事端,但他清楚四境这般混乱与祝千龄的干系并不大,可他心头深埋的怨恨还在驱使着萧敖的四肢,听见闻人辞这一声不轻不重的驱逐,萧敖也怒了。
“你要如何处置祝千龄?”
闻人辞掀起眼帘——处置祝千龄?处置这个世界的搭建者?萧敖在开什么玩笑?
不过萧敖并不清楚事情原委,这个幻境中苏醒的只有他和祝千龄二者,莫尔纳是后来介入的外来者,闻人辞不清楚若把世界真相告知幻境中人会如何,但依照幻境术法的介绍,此举对创建者的伤害是极为巨大的。
闻人辞不敢冒险,他斟酌片刻,将一张符纸递给萧敖。
“这个,”闻人辞指了指,这是方才记录下祝踏歌狼狈模样的符纸,“你带给咎语山看着吧。”
乍一听咎语山的名讳,于萧敖而言,更是火上浇油。
“你什么……”
“活着。”
闻人辞打断萧敖的怒语,“她还活着,陈乐行也还活着,莫尔纳也活着。”
萧敖眼眸颤抖,他有些恍惚地盯着闻人辞,闻人辞向来不说没有把握的话,更不会在此等场景去吓唬萧敖。
他颤声问:“真的吗?”
闻人辞斩钉截铁:“真的。”
犹豫片刻,他笑了笑,说出在这个幻境中萧敖才能意会到的誓言:“骗人是小狗。”
萧敖抖了抖唇,他垂下头,不知是在思索闻人辞话语的可信度,还是在犹豫自己的抉择。
闻人辞没再理会他,而是转身抓住后退的祝千龄,难得强硬地表态。
“你跟着他走。”
闻言,萧敖本还在徘徊的思绪瞬间坚定,他目光炯炯地盯着祝千龄,对闻人辞话语的可信度再度加深,他甚至起了雨过天晴的心境。
祝千龄没有挣扎,只是问:“那你呢?”
沉默稍许,闻人辞嗤笑一声:“你不是知道吗?”
萧敖夹在中间,压根听不懂他们这些谜语人在说些什么,但他晓得此刻拉着祝千龄离去,就是最具希冀的行为举动,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接替了祝千龄的手腕。
熟料,默不吭声的祝千龄没头没尾地说:“你每次都是这样,你永远不会选择我。”
闻人辞想开口解释,甚至想把祝千龄脑壳撬开,仔细瞧瞧这只心思绕成谜团的猫儿究竟在想些什么,若是说不知道真相便罢了,祝千龄去了南海那一遭显然是受到莫尔纳提拔,总不能还一窍不通。
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惹得他心底也不舒服。
闻人辞没有应答,转身看向右侧那方刻着奇异图案的石碑,想开口驱逐萧敖,熟知身后骤然响起一声清脆空灵。
银剑坠落在地,一道冷冽寒光于眼角闪现,随后是一道磅礴的冲击。
闻人辞惊愕地回首,那座刻满划痕的石碑被银剑分割成两瓣,霎时间地动山摇,远处暗红的云朵蜂拥而至,对这一块澄净乐土大饱朵颐。
森林中风声簌簌,几乎是在天地旋转的一瞬间,闻人辞被石碑底下散发的气流卷着,掀飞在地。
破碎的石块击打着右侧石碑,没有耀眼的白光,没有不明的晕眩感,世界一如既往,源源不断的魔息升腾职林木上空,一场与北川灵潮媲美的灾难在空中成型。
尚且在摇篮中沉睡的灾厄露出了它的獠牙。
闻人辞不曾想过另一块石碑打碎后会是何等光景,而今看来竟是幻境的崩塌。
这是什么意思?打开右侧刻有字符的石碑通往魔窟,完成他这一世的轨迹,拿着胜利的赌注来到神明面前,彰显着闻人辞的风光。
那打开左侧伤痕累累的石碑呢?幻境破灭,闻人辞还是携带着他胜利的果实来到失败者的眼前,向祂述说着自己在幻境中进行的故事,告诉祂闻人辞没有失言。
无论哪个石碑,都是造物者无条件地偏袒着闻人辞。
闻人辞艰难地抬起头,风暴中,祝千龄的背影被红流拉成一条瘦长的黑线,孤零零的,就似这一世闻人辞初见祂一般。
天地被破碎的石碑紧紧拉扯在一起,密不可分,闻人辞疑心自己回到了大地深处,耳畔的呼啸不过是细声絮语的爱语。
那些能够将人体撕裂成碎片的魔息格外偏爱他。
祝千龄遥遥地看了他一眼,红瞳闪烁着,情绪翻涌,好像要对闻人辞歌唱。
闻人辞扶着巨树,颤巍巍地站起身,迎面朝祝千龄走去。
祝千龄打开了魔窟。
萧敖被风沙迷了眼,看见闻人辞坚定不移朝着祝千龄走去的背景,也不顾张嘴会吞进多少杂物,对着闻人辞嘶吼着。
“闻人想——”萧敖还在用着这个虚伪的名讳,“快回来——”
祝千龄太脆弱了,他不动声色地盯着红流中的闻人辞,他的意识逐渐透过天空,破开这个悲恸的玻璃罩,与外界的意识连接。
诸多携带系统的成品们面对着乱象,心绪不止,祝千龄倾听着这些于他而言是惩戒的声音,有一种从高楼坍塌落下的失重感。
他努力分辨着杂音,企图在这些绝望与恐惧的哀鸣中找到熟悉的声线。
祝千龄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闻人辞已经脱离了系统,脱离了他布下的傀儡线。
这个世界哪里有什么成群扎堆的穿越者,真正的穿越者,只有闻人辞一人尔。
闻人辞眯着眼。
视线中,祝千龄的发冠散落,长而卷的黑丝被红流裹着,没有方向地飘扬着,仿若在身后织造一张铺天盖地的网,只等猎物扑来。
惊恐的,是祝千龄的身体逐渐与魔息相融,闻人辞瞳孔骤缩,虽说心中早有预料,但此情此景仍是刺痛了他的心扉。
“岁安——”
闻人辞喊出这个字,心中悲凉地等待着祝千龄的回复,他不敢信祝千龄是否愿意接受这个称呼。
当一件物品被冠以某个名姓,它就有了存在的意义。
祝千龄呢?
祂呢?
狂乱的风中,闻人辞听到一声若即若离的叹息。
祂说:“我在。”
祝千龄的身影化为一缕红烟,以缥缈的姿容融入山水之间,成为天与地的一部分,拥抱着这个被祂所创造,却处处憎恨着自己的荒诞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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