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噫语入梦去。
不知梦中非假象。
贾想自嘲地笑了笑——搞了那么多年爱恨情仇,敢情这一切,不过是一个以假乱真的梦罢了。
第95章
贾想——或者是称之为闻人辞, 他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穿越者,前生被无良导师延毕,气极之下心梗发作, 随后变成了低魔修仙界的某位小皇子。
他的便宜老爹昏聩无能, 母亲满心满眼都是情爱,出国留学归来的亲姐视他为敌,那些个同父异母的手足兄弟更是视他为眼中刺。
闻人辞活得苦不堪言,政变后跟着怪脾气的老姐流浪天涯,好不容易熬到翻盘, 闻人曲听信了至交好友的谗言, 决定拿他献祭。
献祭前, 闻人辞自是不甘心, 他咬牙切齿地询问缘由。
闻人曲居高临下地说:“南海有预言,预言此间与异世相关之人是打开魔窟危害四境的灾祸。”
闻人辞冷笑:“你那个祝踏歌也是穿越者,你怎么不对他下手?”
闻人曲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眸,悲悯地回复:“此人降生于北川。”
她睁开眼, 见胞弟与之别无二致的脸庞,难得生出几分本是同根生的温情, 闻人曲长叹道:“莫要怪皇姐,朕不过是……如履薄冰。”
什么乱七八糟的如履薄冰,北川到处都是大冰。
而且, 你履的冰是我啊混账。
闻人辞自知无法反抗,认命地闭上眼。
熟料, 祝踏歌的妻子不知从何冒出,中断了阵法,一尸两命。
闻人辞失忆, 化名为闻人曲之子闻人想存活于世,他每天都要面临无数场刺杀,或是皇姐半夜悔恨派来的,或是祝踏歌怀恨在心派来的,或是北川党派争锋对决派来的,闻人想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还被冠上暴虐荒谬的罪名。
直到他继承了闻人曲的仞州之路,认识了萧敖,认识了咎语山,认识了莫尔纳,认识了陈乐行,闻人辞从未如此快活过,他肆意地挥洒着自己的少年意气,身心从未有过如此自由。
快活日子总是短暂,他们前往南海赖疙后,闻人辞便开始做一些无厘头的噩梦。
梦的结尾总是以他的死亡作为终结,每当闻人辞想要回忆起更多的细节时,那些梦境仿若被人涂抹上了墨水,只留下一尾苦涩的焦味。
他开始频繁地发慌,有时枯坐在院中看着梅花,就能够浪费一天的光阴,可闻人曲总觉得,梅香不应该只落在他身上。
合理,还有另一个人,会依偎在他身边赏梅。
于是闻人辞揪来了萧敖,看到一半是他自己率先受不了萧敖,转身捂着耳朵走了,然后他又抓来了莫尔纳,这会儿没走,他被莫尔纳催眠入睡了。
他不敢找咎语山,是咎语山了解到事宜,主动陪他的,然而闻人辞全程战战兢兢,完全不敢多吭一声,生怕咎语山脾气暴起,一脸笑眯眯地揍他。
春去秋来,闻人辞逐渐习惯了无边无际的梦,很快到了他归境的时候,咎语山和萧敖嘴上说着要去一览北境风光,实则是对他担忧在心。
事实证明,他们的担心是正确的。
叛变,灵潮,失联,涅门,起义,皇军,闻人歌。
一切无法预料的事件纷至沓来,好在有友人的协助,闻人辞顺利找回丢失的记忆,阻止闻人曲与闻人歌的计谋,成功登基。
登基后,更为严峻的问题才呈现了出来,他们惊愕地发现北川的封印不知何时便被撕开了一个缺口,魔息在北川丰腴的灵脉中畅游,更有甚者寄生在凡人的筋骨之中。
萧敖问:“你家传递的封印术法是什么?”
闻人辞闭眼:“失传了。”
于是,闻人辞还没适应当皇帝的感觉,就被迫跟着萧敖走南闯北,寻找丢失术法的下落,直到他们来到西沙,发现西沙的封印也如北川封印一般,早早破碎了。
南海更是不必多说,莫尔纳作为下一任南海魔息的容器,已经愁眉苦脸地守望着那位生命如枯油的大巫,等着大巫一死,他会吞噬大巫,成为新的容器。
剩下的,只有萧敖的故乡了。
咎语山说:“说不定没有刻意传承术法的东岛是唯一的净土呢?”
萧敖讪讪笑道:“东岛毫无秩序,魔息漏了谁也不知道。”
嘴上这么调笑着,谁也不想东岛的封印有破损。
可惜。
一语中的。
四人绝望地蹲成一个圈,面面相觑。
最后,莫尔纳提议:“不若去找州主吧?”
闻人辞欲言又止。
他止不住。
丧心病狂的祝踏歌竟把妻儿的死归咎到闻人辞身上,不等闻人辞说上些什么,哪怕是一句节哀顺变,祝踏歌率先掀翻了长老会,孤注一掷般打开了封印。
最后一道防线彻底崩塌,肆意的魔息弥漫在天地间,本便混沌的四境景象更加焦糊,百姓叫苦连天,唯一的慰籍,便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仙家同他们一般生不如死。
福音。
天地乱象,不可坐以待毙。
一番协议后,众人决定,咎语山与莫尔纳稳住四境,陈乐行召集长老会维持仞州,闻人辞与萧敖前往魔窟一看究竟。
之后的一切,于闻人辞而言就像是一场恍惚的梦,他从这场梦中拾取了过往被他遗忘的梦境,现实的一切化成梦境的延续,梦境恰如刀锋般刺入闻人辞的心。
仔细想想,从他觉醒了系统开始,所遭遇的诡事皆有暗示,尤其是南海一行中的预言,无不一一与他在现实中的所有重合。
闻人辞冷淡地盯着苍老的大巫,八年的光阴在他身上无限放大,皱纹沉重得能够压死闻人辞。
他问:“你是什么什么人?”
大巫温和地笑着:“不要那么冷漠啊,阿想。”
闻人辞蹙眉:“莫尔纳?”
大巫轻轻颔首。
闻人辞炸毛了:“你也来魔窟了?什么时候的事儿?他……允许吗?”
提及那个镇守于魔窟的神明,闻人辞难得沉默了,他还没来得及默默梳理自己脑海中乍然涌现的记忆,甚至来不及去思索如何打开这个失控的世界。
他想起了那个镶嵌在墙面上的神明,祂血红的瞳孔如同深谷之上飘荡的红云,但见着闻人辞,这位通身散发着可怖气息的神明只是温和地笑了笑。
或许是太久没笑了,那个笑容尤其僵硬,但神明有一张俊秀绝色的脸,笑起来可谓是明媚动人的。
闻人辞见过那张脸真正笑起来的模样,那么珍稀,那么动人,可他此刻脑海中只剩下那一抹苦涩的弧度。
莫尔纳慢条斯理地回复:“八年前我就过来了,你看,时间在我身上压根就不留情,这是反噬。”
闻人辞心中一紧,莫尔纳看透他所焦虑的思绪,摆摆手:“不要紧,没影响。”
闻言,闻人辞松了一口气,他歪头问:“带我入封印的大巫……”
“不是我,冤枉,”莫尔纳举起双手,“我和山姐看到你和萧敖的命灯衰弱,当机立断来找你们,萧敖倒是找着了,你却在那个……”
莫尔纳含糊其辞,似是不知如何称呼。
“你正沉睡着,祂说,你与祂做了一个交易。”莫尔纳沉默半晌。
闻人辞抿唇,没有再顺着莫尔纳的话题说下去,见他这般态度,莫尔纳便知好友心中万般难言道不尽,倒也没有去追问,而是为他递来一杯茶水。
“你爱喝的,”莫尔纳笑了笑,“喝几口,缓过神来,我们也该聊聊怎么破境了。”
闻人辞没有客气,牛饮片刻,不过瘾,把空杯怼到莫尔纳面前,莫尔纳轻车熟路地为他斟上一杯,仿若在仞州时二人闲暇饮茶的模样。
“这个世界的莫尔纳被祝踏歌杀害了,我觉得破局还要从祝踏歌身上下手。”
莫尔纳若有所思:“你觉得他的目的是什么?”
毕竟,囚禁亲子,追杀穿越者,与长老会虚与委蛇,同四境领导人有着密切的联系,这些种种都暗示着祝踏歌的目的不纯,以前闻人辞还摸不到准头,而今却有了思路。
为了祝千龄。
作为魔息容器,作为预言中将会给四境带来灾厄的预言之子,祝踏歌为掩藏祝千龄的存在忍痛将其关押入地牢,借着穿越者的手为亲子送去资源与温暖。
在仇揽恩这个极端出现后,祝踏歌意识到此事不得保险,他把眼光放到了魔窟身上——仙者逐渐退化的身体无法承受天地灵气,才将所谓的天地灵气封印,自己从封印中窃取修炼精灵,凌驾于众生之上。
祝千龄既已成为容器,对魔息的容纳自是比寻常修士强悍,与其让亲子成为众矢之的,不若让亲子将他人踩在脚下。
闻人辞一开始不敢相信祝踏歌会有这般深谋远虑的父爱。
但现在想想,祝踏歌就是一个纯粹的疯子,就算祝千龄不领教他这份爱子情深,祝踏歌也会不管不顾地沉浸在自己的爱里。
“我怀疑,劫狱的是祝踏歌,但劫走春半……”
“那你就错了。”莫尔纳打断闻人辞的话音,沉默稍许,拿出一封密函。
“这是北川最新的消息。”
闻人辞见莫尔纳满脸肃穆,心中暗叫不好。
他三下两除二地打开密函,一目十行地读取所有内容。
北川起义军集体投诚,捧祝千龄为北川新王。
于皇城集中等待传召之时,萧敖带着闻人歌破城而入,将起义军首领一网打尽。
不到五天,北川易主,闻人歌登基。
作为最大功臣的萧敖,领着三境势力,向仞州投诚,齐心抓捕魔修祝千龄。
闻人辞反复翻阅着请函,闭眼,睁眼,叹气,吸气。
第一个问题——
“我睡了多久?”
第二个问题——
“是那混小子劫的寒牢?”
最大的问题——
闻人辞冷脸道:“祝千龄怎么样了?”
第96章
对于这三个问题, 莫尔纳只是给了闻人辞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并没有具体回复,可只是这般一个眼神, 闻人辞便清楚自己所想的最差预想便是问题的答案。
劫狱的人竟是萧敖, 这是闻人辞所未有想到的。
如此看来,现在发生的一切事宜都与原著内容吻合,可这原著究竟是何方神圣,闻人辞只是觉得哭笑不得,甚至有点想放弃多年涵养, 破口大骂。
原著, 居然是他的第一世。
闻人辞第一次来到北川时所发生的一次, 就是原著。
太具有戏剧性了。
然而这并不是重点, 目前来看,闻人辞如同之前一样陷入沉睡,不过没一睡两年不省人事,算是个好消息。
现下,萧敖既然占据北川, 很快便会发现祝千龄消失,下一站便是仞州。
现今祝踏歌在仞州要如何, 闻人辞不难猜想到,祝踏歌这个唯我独尊的疯子,八成要把仞州封印也给掀了, 然后自以为是地捧给祝千龄,以示自己的拳拳父爱。
真是恶心。
闻人辞嫌恶地咂舌, 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决心即刻启程前往仞州。
他转头看向莫尔纳,对着这张苍老的面容欲言又止, 闻人辞不清楚作为一个闯入幻境的外人会付出何等代价,但从莫尔纳这身残烛风年的模样,交易之物必然深沉。
闻人辞想到自家在外面跑来跑去的猫儿,便觉得头疼,再联想到魔窟中遮天蔽地的神明,更是觉得自己破除幻境后就要崩塌。
破除幻境的方法早在南海歌谣中有了预示,那些幻觉与梦境在记忆中纷纷入位对坐,闻人辞收拾好行囊,一点点梳理自己的思绪。
他记不清这是自己的第几世了,也记不清是神明动用了多少次的天地灵气倒转,这一世前往魔窟之时,不似第一次踏入魔窟,还没走三步,便被灵气侵蚀爆体而亡往,化作岩壁上的一滩碎片。
但闻人辞清楚,魔窟的开启与封闭都是于四境不利的事实,他这一番能与神明直面赌注,一方面是一己私欲,另一方面则是为了四境。
他总不能空手而归吧?北川灵晶一事尚未终结,西沙肆虐的诡境也要有终结之时,南海分境与族落会有走向外界的一日,东岛的纸醉金迷不应继续腐烂。
仞州也不能成为长老会背后家族的一言堂。
四境之危,仞州之乱,总要有结束的时候,断不能因为与神明的赌注而停滞不前。
更何况,闻人辞赢了,不是么?
闻人辞仰头看着一道道红墙,不知何时开始,天际便被晕染成了猩红,这个世界仿佛要濒临末日,即将破碎成红雾中的水汽。
天空不再是天空,陆地不再是陆地,闻人辞走向记忆深处走了无数次的道路,这条路通往什么地方,闻人辞心中早有预料,亦不知归途。
所有人都被困在一座无限延伸的红色牢笼中,黏稠、浓重、凝固的情绪将他们包裹住,哪怕这个世界不过是神明搭建的幻境。
除了闻人辞,其余人只是一个被捏造的玩偶,包括贾想本身,都在无意识地行走着自己的固定道路。
幻境仍然是幻境,原著只是一种规训,贾想拼尽全力仍然无法扭转半分,可闻人辞可以。
他是唯一的局外人,唯一的自由人,闻人辞路过道道宫墙,途经金碧辉煌的殿宇,瞥见莲花池渺小的影,很快看到那座位于世界边境的森林。
闻人辞走过无数次的森林。
无人走出过。
果不其然,他看到了祝踏歌。
闻人辞颇有些惊讶,他不曾想过再见祝踏歌会是这种情形,他的预想中,应该会与祝踏歌打斗一番,打到天昏地暗,闻人辞或许可以使一点苦肉计,逼祝千龄现身。
而今,看着重伤卧倒在树下的祝踏歌,闻人辞反倒有些不知所措。
他慢慢走到祝踏歌的面前,身后是深红的空间,唯独这座森林还有着原始澄澈的色彩,闻人辞脸上落下一缕明亮的光,银白的发丝泛着粼粼光泽。
祝踏歌有一张笑盈盈的娃娃脸,他见闻人辞逆光而来,颇有些刺目地眯了眯眼,看上去更像笑了。
他这种神情闻人辞见过不止一次,最频繁出现的场景,便是在北川围镇,阵法散发着荧荧白光,祝踏歌站在光的外围,意味不明地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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