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给我住口!"
可那些声音却如附骨之疽,挥之不去。
"跟我们走吧……"无数只手从血肉中伸出,抓住他的衣襟、手臂、头发。
顾殷久死死盯着那些脸,身体动弹不得,而那一滩血肉趁着他喘息之际,顺着他的喉咙钻了进去。
“啊啊啊啊!”
顾殷久捂着脖子,用手指死死扣着喉咙,嘴巴猛地张到了最大。
伴随着剧烈的干呕声,那团血肉直接扑在了顾殷久的身上,想要彻底吞噬掉他,整个人逐渐陷入血肉之中。
他抱着脑袋,竭力大叫:“救我,带我走!我不想在这里!”
忽然一张大手从上方伸过来,将他用力拽了出来。
“哗啦——”被拽出来的刹那,周围的一切瞬间四分五裂,画面一转,上空雷鸣滚滚,叮叮当当的刀剑碰撞声传来。
顾殷久失神地睁开眼睛,发现眼前上下倒转,自己正倒挂在一处险峻悬崖上,下方是不测深渊。
一带着面具的白衣人半跪在崖边,正死死拽着自己的腿。
面具下的眼睛漆黑如墨,哪怕是看不见脸,却能判定此人定是样貌卓然。
“不要乱动!”他的声音沉凝而有力。
此人是谁?
顾殷久双目赤红地看着上方,总觉得这人让他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白衣人咬着牙,再次开口:“我这就把你拉上来!”
顾殷久还未说话,白衣人身后便传来声声怨恨的讨伐:“此人不能放走,二公子莫要鬼迷心窍!”
那些声音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不过相同的是一样的愤怒,一样的恨之入骨:“他已入魔,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顾殷久决不能留!”
“给我滚!”在这一声喝令之下,那些嘈杂的声音瞬间安静下来。
白衣人手背上青筋暴起,呼吸急促起来,顾殷久被他死死地拽着,然而身体却变得越来越重。
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就眼前状况,顾殷久也不能无缘无故让无辜之人同自己陪葬,他试着劝道:“你松手吧。”
“绝不!“那人怒吼着回答,声音中充满了决绝的顽固。
顾殷久听见自己苦笑一声,“可日后你会后悔的。”
那人紧紧盯着他,瞳眸深邃如星辰,一字一句回答道:“我不会,除非你后悔。”
顾殷久心下一颤,却见看见白衣人身后冒出了许多刀剑来,顾殷久连忙一脚踩在岩壁上,借着这股力量,他终于从那人的手中挣脱了出来,整个人坠入了万丈悬崖。
冷风裹挟着深渊寒气呼啸而来,好似夜半三更回魂的鬼泣。
"不! "
白衣人看到这一幕,喉咙中发出无比痛苦的嘶吼,随即纵身一跃,与他一同坠入深渊。
顾殷久闭了眼,心道:唉,最终还是连累了别人。
就在他二人即将成为话本中殉情的苦命鸳鸯之际,一个响亮突兀的声音响起。
“轮到你了,肘子!”
第45章
眼前山清水秀, 鸟啾啼鸣,正是药谷的烟云涧。
山涧水汽裹着药香扑面而来,唐小里正歪在潭边老柳树上,指尖捏着片薄石, 扭头冲他呲牙一笑。
"你给我看好了, 这次我绝对赢!"唐小里身子向后倾斜,抬起手, 石片擦着水面疾射而出。
见他发愣, 唐小里用手肘顶他腰眼:"发什么呆呢!"
顾殷久被这一捣回了神,点了点头:“哦, 好。”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石片,深吸一口气, 手腕一甩, 石片飞了出去。
顾殷久看着那渐渐消失的涟漪,声音有些艰涩,轻轻唤道:“小里子。真的是你吗?”
唐小里反手给他后背一记:“我都要当惜福楼东家了, 你能不能不要再喊这个名,多没气势。”
顾殷久被这一拳打得有些失神,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跟唐小里这样子说过话了。
“你是不是睡蒙了?不是我还能是谁?”
“没, 我只是……对,我睡蒙了。”
顾殷久笑了一下,抬头看着碧蓝的天空, 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唐小里接拉着他往亭子里走去。
“来尝尝点心, 我的新品,是红糖桂花馅儿的。”
面前摆着一盘小小的点心,看起来很是精致可口。
顾殷久略一迟疑,还是拿起了一块, 放入口中。
唐小里看见他拿起点心,眼里闪过一道亮光,嘴角的笑意深了几分。
“好吃吗?”
“嗯。”甜味在舌尖蔓延,却带着一丝说不出的苦涩。
凉风习习吹过面颊,带着药谷特有的草木清香,混着唐小里身上数十年不变的烟火气。
这一切太真实了,真实得让他眼眶发酸。
胃部开始抽痛,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撕扯着他的五脏六腑。
顾殷久缓缓按住了手里的纸符。
“小里子,我真的很想你,如果这个真的是你的话。”
唐小里后退了两步,皱眉,疑惑道:“你,你什么意思?”
顾殷久毫无征兆地举起符纸,狠狠地插进了唐小里的胸膛。唐小里踉跄撞翻石凳,心口绽开的血花溅上亭柱。
他错愕的抬起头来,看向顾殷久,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周边的弟子们受惊,纷纷跑了过来:“顾师兄,你在做什么?!”
盘子四分五裂,点心滚了一圈尘土,灰扑扑的。唐小里吐着血,抓住他的袖子,“为,为什么……”
顾殷久笑了一下,“对不起,小里子。我当初没能救下你,我这些年真的很痛苦,苦到我说不出来。”
“如果你真的还在就好了。”
在其余人奔过来的同时,顾殷久举起手中的剑,再次刺了下去。
周围鲜活的面孔如泡胀的宣纸般层层剥落,山水在这一刻开始褪色消散。
幻境,破了。
就在他彻底陷于黑暗时,天外忽然传来一声当头棒喝,“顾殷久!”
那声音无比清冽,带着迫切的焦急。
顾殷久想伸手抓住这声音,但胳膊沉重得抬不起来。
好在自己的手被一只冰凉而有力的手掌握住,那掌心经脉传来的跳动强而有力,将他从粘稠的噩梦深渊中拽起。
“快醒醒!”那声音愈发急促了。
顾殷久喘息着,努力睁开眼睛。
可无论他怎么用力,眼前像是蒙着一层纱一般,怎么都瞧不清。突然额头覆上一阵令人舒适的凉意,似是有人在探他的额头。
顾殷久被这凉意揭去了眼前的遮蔽,眼皮也不再那般沉重,微微动了一下。
那冰凉很快移开了。
苏扶卿见他醒来,紧绷的神色略微一松。
屋内暖光融融,顾殷久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背心汗湿一片。
他眯起眼睛适应光线,深吸几口气,听见自己心脏依旧急剧跳动的声音,太阳穴也跟打鼓似的突突直跳。
顾殷久看着坐在床头的苏扶卿,艰难地扯出一个笑,试图掩盖刚才那个梦带来的恐惧,“怎么了?苏公子你怎么会在这?”
“你做噩梦了,我听见动静,便过来看看。”
想起头次被这人逮回客栈时,连小贼那般轻微的动静他都能察觉,想是自己噩梦中不知觉发出动静,又扰人清梦了。
思及此,顾殷久不由得苦笑,暗道这些日子真是没少麻烦别人,只能寄希望于过去的交情能抵得上这些。
他支着有些虚浮的双腿,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冷水,一口灌入。
“你到底梦见什么了?”苏扶卿看着他微颤的手,深深拧着眉。
顾殷久沉默了下,“我梦见小里子了,他让我陪他一起走。”
“那不是他。”苏扶卿的声音冷静而坚定。
“我知道。”
顾殷久尽量保持平静的语气。
狗日的幻境倒是会挑戏本子。
他按了按太阳穴,有些头疼。
其实,自从唐小里死后,他也常常做类似的梦。梦中,那些眼球和断手残肢拼接而成的巨大肉瘤,裹挟着死去之人的脸,俯瞰着他。他满脸血污和汗水,瘫在地上,努力想闭上眼睛,可眼睛却仿佛变得完全不是自己的一样,完全不受控制,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团东西将自己吞没。
如今兴许是太久没梦到了,这才难以接受。
这就只是个梦而已。顾殷久努力安慰自己。
可是他往窗外一瞥时,却对上了一双泛着绿色幽芒的眼睛。
这双眼睛,跟梦里肉瘤上的绿色双瞳重合在了一起。
麻意瞬间从脚底直涌而上,迅速蔓延到了四肢百骸,他手中的杯子摔到地上,“啪”的一声四分五裂。
顾殷久只觉从骨髓里沁出一股凉气,全身发冷,脸色血色褪尽。
苏扶卿第一时间发现了他的异样,目光迅速转向窗外。与此同时,一道寒芒从他袖中射出,向着那绿眼睛飞去。
可惜依旧晚了一步,那绿眼睛在银针刺中那一刹那瞬间消失了。
“跑了。”苏扶卿走到窗边,看着黑漆漆的外面说道。
顾殷久蹲下去,想要捡拾起地上碎片,可不知为何,地上的碎片怎么都捡不完。
那些遥远的、沉寂了许久的记忆,如今化成一场噩梦汹涌而起,要将他整个人吞噬进去。
颤抖的手突然被按住,让顾殷久回神不少。
不知何时,苏扶卿已是走到他身边,手指按在他的手背上,“别捡了。”
脑里混乱纷杂的念头瞬间被打断,顾殷久抬起头,很快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自己的狼狈样子。
不知所措的神情中杂糅着空洞,让人看着心烦无比。
顾殷久闭了眼,额头阵阵抽痛,他伸手按了按太阳穴,过了会,他重新睁开眼睛,哑着嗓子道:“我没事,多谢。”
苏扶卿手一僵,慢慢收了回去。
他沉默了会儿,出声道:“你还梦到了什么?”
顾殷久微微摇头,眼神中闪过一丝迷茫:“没什么了,都是一些已去的故人而已。”
微凉的手指在他腕上一搭,很快放开,苏扶卿神情突然变得严肃:“你如今魂魄不稳,身子虚,容易招来阴秽之物。”
顾殷久一愣。
魂魄不稳,俗称“掉魂”。通常是因为受到巨大的打击或惊吓,导致魂魄溃散离体。可顾殷久这种的情况却更为复杂,按理来说他当年已是肉身成泥,早该在阎王殿报道,至于为何阎王不敢收他,兴许当初练了婆娑心法的缘故。
不过虽能在阎王爷那逃过一劫,可并非没有后遗症,如今他魂魄不稳,灵力亏空,跟这个脱不了干系。没想到苏扶卿连这个也注意到了。
顾殷久扶额苦笑,“怪不得今日那群小孩见到我就跑,我还道是玩笑,原来我真叫脏东西给盯上了。”
他开始认真考虑自己要不要每月的初一十五也学着寺庙里那群秃驴烧香拜佛了。
苏扶卿的目光依旧紧紧锁在他身上:“你当初跳入魔渊后,发生了什么?”
顾殷久心下不宁,摇头道:“你问我我也不知道,我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在一个山洞里,浑浑噩噩了好几天才清醒的。”
“山洞?”苏扶卿皱着眉,似乎在想着什么。
“嗯。我有些记不清楚了,当时脑子浑浑噩噩的,跟个木头人一样,后来走到一条小溪旁,喝了两口水才缓过来。”
经过这么一番对话,顾殷久的心神也安定不少,这才注意到苏扶卿此刻的模样与平日大不相同。这此刻他长发未束,只身着雪白里衣,黑发披散在素净的衣上,平日里的孤高冷傲气息一下子柔和不少。
平日里苏扶卿总是衣冠整齐,连一丝褶皱都不允许存在,顾殷久从未见过他以这番仪态视人,想是来得急了。
他有些抱歉地道:“苏公子,夜深了,我这里不妨事了,要不你先回去休息?”
苏扶卿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便出了门。顾殷久有些疑惑,正想着他是不是生气了,却见没过多久,苏扶卿又折返回来。
这一次,他已是跟往日一般端正了穿戴,衣领扣严,腰带束紧,连袖口都掖得平整服帖,整个人显得端正而清冷。
他径直将门闩上,拉过凳子,重新在窗旁坐了下来。
只听他清冷的声音:“谨防那东西再来,今夜我守着你。”
第46章
闻言, 顾殷久有些惊讶,急忙摆手道:“不用了,真的不用麻烦你的。”
“不麻烦。”
这些日子,他给苏扶卿添了不少事, 他若还在这守着, 饶是顾殷久脸皮厚,也不好意思睡, 他只好又加上一句:“你在这呆着, 我可睡不着。”
然而他话音刚落,对方的双眸却陡然变冷, 带着丝丝寒意,苏扶卿的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弧度, 声音里三分讥讽七分冷淡, “我原这般让你觉得不舒服,看来这些日子叫你跟在我身边,还真是难为你了。”
顾殷久没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 呆了好一会儿才道:“我并非此意,只不过这是在太麻烦你……”
约莫是灯油不够, 烛火投下的光芒愈发微弱, 仿佛随时会熄灭。
苏扶卿淡色的唇微抿,打断他,声音冰冷道:“你若是被邪祟附体, 只会给我带来更多的麻烦, 不想麻烦别人,现在就安静睡你的觉。”
“……哦。”
顾殷久讷讷,只得重新躺下。
他放空视线,侧头看着苏扶卿, 也没有什么力气去绷紧神经。其实说实话,经历那番噩梦,又在窗外看到了那双与梦中重合的绿色瞳眸,如今能有个人陪在身边,他的确会安心不少。
苏扶卿倚窗而坐,白衣不染纤尘,整个人冷冽得如竹林中吹过的寒凉微风,萧萧瑟瑟。如他这般清高骄傲的人,在此刻却有种说不出的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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