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殷久不由得心际一动。
苏扶卿伸手正要调整蜡烛的光亮,可谁知那刚睡下的人却蓦的睁大眼睛,迅速往里面挪了挪,拍拍床板,精神抖擞地冲他道:“来,上来一起睡。”
苏扶卿左手微颤,不小心晃动了烛台,一滴烛油滴在了手背上。
“……”
手上传来有些微热的刺疼,他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冷哼一声:“不是说我会让你难以入眠吗?如今又作什么妖?”
顾殷久以手支头,叹口气道:“那你总不能一夜不睡,就这么坐着吧?”
苏扶卿漠然道:“无事。”
顾殷久再次苦口婆心:“哎,不怕你笑话,其实是我每次做完噩梦后,都希望有这么一个人陪在自己身边。”
他冲苏扶卿无辜地眨了眨眼,“我胆小,做了这噩梦,现下心里还是不大舒服,总觉得有人睡在旁边会安心些。”
“……”苏扶卿依旧不动,仿佛对他的提议毫无兴趣。
顾殷久长长叹了口气,双手叉着放到后脑勺,“若苏公子实在不愿的话,我让小木鱼来好了,只好委屈下他,让他跟我挤挤。”
苏扶卿冷漠地瞥了眼窗外,淡淡地说道:“那你可能要失望了,我已经安排他出办事,他短时间内回不来。”
顾殷久支起脑袋,斜靠在床边,对他笑笑:“这样啊,那可惜了。”
他带着一丝玩味的口吻道:“不知无事可做的步蘅公子今夜可否勉为其难,与我挤上一挤?要不然这三更半夜的,我实在找不到人啊!”
苏扶卿侧对着他,没有说话。
“怎么样?苏公子给个准信儿呗?”
片刻的安静后,苏扶卿才有所动作,他手一挥,袖风将烛火熄灭,而后缓步走进床边。
将剑靠在床头后,他却连外衫也未脱,只解了束发,直接和衣躺在了顾殷久旁边。
“多谢你咯,苏公子。”顾殷久暗自好笑,觉得这人心口不一的性子其实还是有些可爱的。
两个人一块睡,顾殷久倒也不别扭,以前他和师兄弟们一起睡惯了大通铺,每到半夜,这帮人分工明确,打鼾磨牙梦游的啥都有。
长此以往,别说是旁边多个人,就算是睡了一头牛,顾殷久也照样睡得不动如山。
顾殷久缓缓闭上眼,他从黑暗中闻到了隐隐约约细细传来的冷香,觉得方才噩梦里带来的剧烈疼痛好像减轻了一些。
他有些睡不着,便开口道:“之前见你用符很是熟练,没想到你也懂这驱邪之术。而且你这人用药也神出鬼没的,叫人难以察觉,我倒有些好奇你的师父是谁了。”
世家子弟在年幼时都会接受正规的教育培养,,不论是剑术、绘画还是礼仪,他们都会有专门的教习师父。这些师父大多教授正统技艺,注重扎实的基本功,以培养世家子弟的品德和修养,少有人愿意传授那些被视为“不入流\"的取胜手段。
苏扶卿的这些手法明显不是从正统教习师父那里学来的。
“这些是我娘教我的。”
“你娘居然还懂这些?她是哪里人?”
顾殷久有些惊讶,他还以为苏家庄这样的世家,挑选媳妇儿肯定与寻常人家不同,至少是那种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可没想到他娘竟是通晓巫术药理和符咒,实在是难得一见。
苏扶卿继续道:“她乃南疆司巫后裔,在我年幼时教过我许多东西。”
“原是这般,你们家还真有意思。我以前也见过几个世家,他们选妻看门第看得很重,而且要求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大多都是深居简出的大家闺秀,她们有的甚至对银两都没什么概念,你娘倒是一枝独秀。”
“若是日后有幸结识一下你娘,想必我也不用惧这些邪祟来寻了,下次劳烦带我认识一下。”顾殷久闭上眼笑了起来。
静默片刻后,苏扶卿道:“她在我十岁那年便已仙去。”
他的声音云淡风轻,仿佛在说着一件与自己毫无相关的事。
顾殷久呆了一呆,有些讪讪地“哦”了一声,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他原本想表达对其母亲的敬意,没想到她去世已久。苏家庄家世显赫,引人羡慕,苏扶卿年纪轻轻,天之骄子,却早早失去至亲,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一种沉重的打击。
顾殷久伸出一只手,想要拍他的肩膀安慰,然而又迟疑住。
他收回了手,带着一丝歉意说道:“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提起这个的。”
“无事,她听到这个,想必会很开心。”苏扶卿的声音很轻很低,自黑暗中传来。
说完后,他似乎是困极,呼吸声均匀下来,顾殷久在黑暗中看了半晌床顶,睡意逐渐袭来,也跟着闭上了眼。
安静了很久很久,直到他意识渐渐消退,才恍惚间听见一声叹息。
“这些以前都同你说过,你也不记得了。”
“为什么,你偏偏只忘了我。”
后半夜,一夜无梦。
第47章
“咚咚咚--”
顾殷久迷迷瞪瞪间听见外面有人敲门, 含糊地应了一声。还未等他动作,就感受到有人起身,随即木门吱呀作响,想来是苏扶卿去开了门, 他索性继续心安理得地躺着。
可等了半天, 却并未听见说话声。顾殷久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翻了个身, 把眼睛睁开一条缝, 对着苏扶卿哑声道:“是谁啊?”
这大热天的,他睡到后面就只剩了条裤衩, 昨夜又睡得晚,顾殷久困极, 索性闭着眼伸手摸衣裳, 慢悠悠系上。
站在门口的萧暮雨听到声音,往里面瞧了眼,倏地睁大眼, 整个人石化了。
他无法相信眼前所见,自家公子平日里一贯以严谨自持的形象示人, 如今却发冠未束, 只披着霜色外袍立在门边,鸦发逶迤垂落,而他身后的顾殷久更是“衣衫不整”。
萧暮雨手中信笺啪嗒落地。
苏扶卿身体一错, 挡住了他的视线, 眉间微蹙,“何事?”
萧暮雨赶紧将信笺捡起来,结巴道:“是,是老夫人和大少爷那边来了信。”
苏扶卿拿过信封, 打断了他的话,“此事稍后再说,你在外面等着。”
随即他轻轻关上门,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萧暮雨看着自家公子修长的背影,愣了半天没动,等房门被再次打开时,却是打着哈欠的顾殷久。
顾殷久见萧暮雨一副呆愣样子,活像被雷劈过的鹌鹑,倚在门边揉着眼睛道:“小木鱼,你大清早的找我有什么事?”
“我,我刚才要找我家公子,是有事禀报,结果他不在,我……就先来找李公子你了。”萧暮雨结结巴巴地回答。
他今早本是去寻自己自家公子禀告庄内的事,却发现苏扶卿并不在房里,便退而求其次先来寻顾殷久,谁承想开门的却是自家公子。
偷偷瞥了一眼顾殷久身后的凌乱床铺,萧暮雨心思忐忑,想起这些日子公子对待此人不同往常的神情态度,再不敢细想下去。
“哦,原来如此 ,没事了吧?那我先回去睡了。”顾殷久懒洋洋道。
“等等。”萧暮雨心下一急,赶忙叫住他。
“怎么了?”
如今趁苏扶卿稍稍离开的空档,萧暮雨自然逮住机会问个清楚:“李公子,我问你个事……”
“顾殷久见他吞吞吐吐的模样,心下有些奇怪,抬起眉毛听他说话。
萧暮雨面带犹豫,终是说了出来,“我家公子昨晚可是一直和你待在一处?”
“对啊,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萧暮雨沉默半晌,硬是没憋出一句话来。
问题大了!
其实这实在不能怪萧暮雨小题大做神经过敏。
因着他跟随苏扶卿多年,很是了解自家公子的脾性,而二公子这些时日的做法,实在超出他以往的认知。
即便是在岭南本家,公子也有自己的一座别院,独自安置在后山上。即便是在家里极为受宠的三小姐,幼时如何闹嚷撒娇要和二哥哥一起住,少爷也未曾应允过。
只因他家公子一向僻静,绝不喜与人过密接触,可如今却和一个认识不足一月的……萧暮雨不敢继续往下想。
顾殷久不晓得其中内幕,根本没觉得他们两大男人睡在一处有甚不妥,转了转脖子,不甚在意地道:“哦,是这样的,我昨天晚上做了个噩梦,没能睡好,苏公子特地帮我守夜,后面索性一块睡了。”
萧暮雨脸色瞬间古怪起来。
顾殷久觑着他脸色变化,忍不住捉弄一番,“好兄弟就应该互相帮助,这样挺好的不是么?”
“是,是挺好的。”萧暮雨脑中思绪愈发纷乱,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嘿!苏公子,你来的正好!”
此时苏扶卿恰好从屋内走出,顾殷久勾住萧暮雨脖颈,冲他笑嘻嘻道:“小木鱼怪我们昨晚哥两好一起睡,把他冷落了,要不今晚咱们仨挤挤?省得他吃味。”
察觉自家公子的目光默默移了过来,萧暮雨赶紧挣开桎梏。
“不是的!绝非如此!”
萧暮雨立马大声反驳,把顾殷久吓了一跳。
他满红耳赤,恨不得拿块泥巴堵了顾殷久的嘴,忙弯腰拱手道:“李公子折煞小的了,属下不敢冒犯公子和……和友人!属下绝无此意!”
顾殷久有些诧异,他不过是开个玩笑,这小木鱼怎么这么大反应?
其实无须萧暮雨解释,苏扶卿自是知道谁在逗弄人,他淡淡看了顾殷久一眼,对萧暮雨吩咐道:“去忙其他的吧。”
萧暮雨如蒙大赦,一溜烟跑了。
饭桌上,店主亲自为他们把菜端上来,走前还莫名其妙地来了一句:“若是不想再被纠缠,你们还是早些走为好。”
这店主表面上看着像是村长用来监视他们的眼线,可之前却又明里暗里提醒他们此处不宜久留,真是奇怪。
顾殷久眉间微皱。难道自己猜错了,店主跟村长不是一伙的?可他屋里那具干尸又该如何解释?
另一边小木鱼同手同脚地走到院子里喂马。
顾殷久看得实在好笑。
苏扶卿看了他一眼,“你何必捉弄他。”
一旁的李演醒得晚,根本不明白三人之间发生了何事,对苏扶卿的话很是不明所以,于是选择安静干饭。
顾殷久咬着筷子,无辜道:“我哪有?只不过小木鱼今天奇奇怪怪的,我逗逗他罢了。”
顾殷久扒拉了几口凉粥,余光瞥见萧暮雨喂马时频频回首,见他看过来,萧暮雨立刻假装研究马尾巴,没过一会儿又暗搓搓抬头,眼珠子在他们俩之间来回转悠。
顾殷久起初还绷得住,后来实在被这灼热的视线烤得头皮发麻。他筷子一转,突然往苏扶卿碗里放了棵青菜:“尝尝这个,水灵得很。”
余光果然捕捉到萧暮雨手一抖,草料撒了满地,表情仿佛见了鬼。
顾殷久:“??”
他将计就计,提起筷子又往苏扶卿碗里夹了片脆黄瓜片:“来,苏公子,这黄瓜水灵,可脆了,快尝尝。”
苏扶卿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便将那块黄瓜送进嘴里。
李演跟着夹了一箸,嚼得咯吱响:“确实脆生,真下饭。”
顾殷久将手收回,眼一斜,便见萧暮雨手中草料簌簌洒落,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仿佛看见母猪上树一般。
他一拍大腿,悟了。
感情这小木鱼是在心里编排他两呢!
顾殷久老脸一红,低声骂了句。
*
入夜,顾殷久刚合上门,便看见了坐在桌子旁的人。
顾殷久脚步一顿,清了下嗓子,“苏公子,打个商量吧,我觉得这床实在小,大热天的,两大男人挤一块实在难以入眠,今晚就不必一块睡了。”
苏扶卿看了他一眼,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将一物轻轻放在了桌上,神情淡然:“可以,不过我有东西要给你。”
那是一枚泛着银光的戒指,细腻的纹路在灯火下轻轻闪烁,宛如点点星辰。
顾殷久拿起桌上的戒指细细端详。
银戒光泽细腻,入手温润,似乎还残留其主人指尖的余温,在烛火下熠熠生辉,想来不是俗物。
顾殷久觉得这戒指似曾相识,不由自主地往他左手无名指上看去。果然,苏扶卿无名指上佩戴的对戒如今只剩下了一个。
苏扶卿的手很好看,骨节分明,看起来如同无瑕美玉一般,顾殷久无聊时不自觉地也会多看几眼,因而此刻便一眼认出了这是他无名指上的对戒之一。
顾殷久一头雾水,看向端坐着的人。
这东西既然是贴身之物,定是贵重,对方将此物给他作甚?
第48章
还未来得及询问, 苏扶卿便解释道:“此物为护身戒,有辟邪之用,你既然要独自安寝,就把它戴在身上。”
顾殷久将银圈儿放了回去, 摆摆手:“这个还是算了吧。”
苏扶卿的贴身之物他自然是不能收。再说了, 若是叫萧暮雨瞧见,指不定又该胡思乱想了。
想起今早对方那一脸仿佛见到猪拱白菜的表情, 顾殷久就有些哭笑不得。
“你不就在我隔壁吗?有苏公子在, 我不需要它来护身。”他轻轻挑起眉毛,故意调侃道。
苏扶卿掀起眼皮扫了他一眼, “少贫嘴,你若不想要, 丢了便是。”
顾殷久只好收下。
“好吧, 苏少爷日后若有差遣,只管开口,时候不早了, 还请苏公子早日安歇。”
见他收下后,苏扶卿并不多言, 径直出了门。
以免丢失, 顾殷久还特地整了根红绳将戒指绑好挂在脖子上。
既然苏扶卿说此物为护身戒,那他倒要看看戴上它是否真有能让他不做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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