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尘阿弥陀佛一声,别过头去,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甄泽叹了口气,摇头道:“这世道,真是造孽啊……”
秦谷主拼了命往青灯大师脚边爬去,声音嘶哑:“青灯大师,救救我啊!秦容与,我好歹当了你十年的师父!”
“闭嘴!”秦容与厉声打断,“你也配提这个字?”
“秦承泽,当年你屠我满门时,可曾想过今日?我说了,我会一刀一刀,将你凌迟至死。”
秦容与抬手一挥,无数细如牛毛的金针如雨般刺入秦谷主周身大穴。那些金针上附着剧毒,每一针都带来千刀万剐般的痛苦。
“啊啊啊啊啊!”
金针如同活物般在皮肤下蠕动,众人眼睁睁看着秦谷主那张老脸如同蜡烛遇火,皮肉滴滴答答往下淌,最终,只剩一张嘴还在惨叫,直至彻底化作一滩血水。
众人被这番骇人画面吓得目瞪口呆,有些人甚至忍不住干呕起来。
秦容与眼中毫无波澜,他面向众人:“今日之事,已了。诸位看官可还尽兴?”
逍遥谷被灭得干干净净,一个不剩的消息,如同惊雷般在九州大地炸开,震得人心惶惶。对于当年林氏灭门一案的真相竟是两大仙门联手所为,众人震惊之余,更多的是唏嘘。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秦承泽与唐天罪孽深重,如今落得如此下场,倒也算是天理昭彰,罪有应得。
与此同时,那个曾以一己之力封印魔渊,又因大漠妖女入魔,斩杀极乐宫十二金陵与峰山五位长老的传奇人物——顾殷久,也悄然失去了踪影,再无半点音讯。
有人猜测,兴许他死在了桃花阵中,或者是被林容与杀了。
药谷失去了唐天,其子唐小里又是个不成器的,谷中后继无人,岌岌可危。最终,谷中众人推举天分最高的女弟子朱砂继位,勉强维持局面。
而那位林容与,则被关押在古陀寺地牢,重兵把守,即日处决。
*
苏扶卿取出一块干净帕子,轻轻擦拭顾殷久脸上的血污。帕子拂过眉眼、鼻梁、唇角,一点一点抹去污秽。顾殷久的脸渐渐恢复清俊,只是眉头依旧紧锁,仿佛陷入无法挣脱的噩梦。
苏扶卿的手指顿了顿,随即从怀中取出药粉,小心翼翼地撒在他胸前的伤口上。
昏迷的人微微颤抖了一下,却依旧没有醒来。
顾殷久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着入梦,他又回到了先前的清净莲台。
然而此刻,天上竟下起了黑雨,直砸在他的头与背上,全身早已湿透。
他立在水中,不知该往何处去,也看不清前后左右有什么。
秦容与最后对他说了什么来着?
他说,江湖险恶,你本就不该沾染。
他说,你就不应该从大漠回来,你回来了,那一切就只能按计划进行。
他说:对不起,我信不过你。
这次的双面菩萨不再端坐莲台,而是走了下来,与他相对而坐。
菩萨的笑容带着几分讥讽:“区区一段孽缘,竟让你神魂颠倒,晕头转向,痴子痴子,居然被色相蒙蔽。”
“我求的从来不是皮囊欢愉……”
顾殷久苦笑了下:“我所求不过两心相印,却被辜负,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双面菩萨又道:“顾殷久,你为何执刀?”
墨池里印出一面倒影,那是当初在仙人台,自己正在剑圣面前对天立誓:“我要做天下第一人,护苍生万民!””
水面突然泛起涟漪,倒影碎裂成千万片。每片碎影里都是他救过的人,可此刻那些面孔都在指着他狞笑。
“沽名钓誉!魔渊封印失败了,都是你的错!”
“顾殷久,你居然与大漠妖女为伍!与世人为敌!”
“哈哈哈!这妖女真好骗,五两银子赚得不亏!”
菩萨的慈悲相与修罗面在雨幕中交替闪现:“为虚名?为自我感动?你看这人间……”
没有苍生值得拯救,没有大道值得殉葬。
雨水在脚边绽开朵朵墨色莲花,顾殷久低头看着自己浸透的布鞋,浑浊的水流顺着脚踝往上攀爬,恍惚间竟生出一种陷入深渊的错觉。
双手变得血污不堪,他双眼无神地喃喃:“我,我不知道了……”
顾殷久不惧怕死亡,他怕的是不知道为什么而活。
再醒来时,已是三日之后。
顾殷久睁开眼睛,从小窗里看到一勾弯月,冷冷地挂在天边。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触碰到胸口包扎的纱布,那里依旧隐隐作痛。
苏扶卿见他醒了,立即倒了一杯茶水,喂他喝下。
顾殷久心里莫名安定了些,嗓音嘶哑:“我睡了多久?”
“三日了。”
“这是哪儿?”
苏扶卿替他掖了掖被角,将茶杯搁下:“红豆楼。”
顾殷久想要咳嗽,却还是强行咽了回去,半响才道:“唐伯伯,小里子,他们还好吗?”
苏扶卿没有立刻回答,沉默了片刻,才低声说道:“唐谷主……已经自杀了。”
乍然听到这消息,顾殷久一怔,十分错愕地跟着重复了一句:“自杀了?”
“……不可能!”
他猛地坐起身,胸口传来一阵剧痛,他却顾不上,挣扎着要下床:“让开!我要去杀了秦容与!”
苏扶卿迅速按住他的肩膀,力道虽轻,却不容挣脱:“顾哥哥,现在去也迟了,秦容与已经伏诛,现下关押在古陀寺。”
顾殷久的声音在颤抖:“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苏扶卿缓缓道:“十年前,酉阳林氏灭门一案,是秦承泽和唐天共同所为。他们为了夺取林家的婆娑心法,不惜屠戮满门,甚至连襁褓中的婴孩都不曾放过。秦容与……是林家唯一的幸存者。”
顾殷久听完,一动不动,仿佛所有的力气都在一瞬间被抽干,脑中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他将头靠在苏扶卿的肩上,没有再说话,就这么靠着他,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找到一丝支撑。
许久后,顾殷久低声道:“我想喝酒了。”
苏扶卿觉得肩头有些湿润,但低头看去,依旧干净如初。
他轻轻叹了口气:“好,我陪你喝。”
第121章
趁着苏扶卿去拿酒的间隙, 顾殷久悄然离开了苏家庄。
他身上重伤未愈,苏扶卿绝不会想到他会在这时候离开。顾殷久清楚,外面有无数人在追杀他,他不能连累对方。
他脚步踉跄地回到了药谷。
曾经门庭若市、救死扶伤的圣地, 如今却因顾殷久和唐天的牵连, 名声一落千丈。谷中的弟子们大多离去,只剩下寥寥几人还在勉强维持着日常的运转。
刚进谷没多久, 唐小里便迎面走来。但他一语不发, 径直从顾殷久身边走过,仿佛当他只是一团空气。
直到顾殷久伸手拦住了他的去路:“你去哪儿?”
唐小里看也不看他, 冷冷道:“不需要你管。”
他说完,随即加快步伐, 转眼间便将顾殷久甩开了数丈远。
“我就要管。”顾殷久跟在他身后。
唐小里转身, 猛地一把将他推开:“你是什么人?配来管我吗?!”
顾殷久静静地看着他,语气中带着歉意:“唐伯伯的事,也有我的原因。”
“你他妈的还知道有你的原因!”唐小里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要不是你非要去招惹秦朗,父亲他又怎会去逍遥谷寻你!这才落入秦容与的圈套!”
顾殷久沉默片刻, 闭上眼深呼吸了许多次, 才道:“其实在秘境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秦容与是林家遗孤。但我不知道唐伯伯跟林家当年那件事有关……”
“好,好得很, 好得很!”
这句话像一根导火索, 唐小里突然发狂般揪住顾殷久前襟将人掼向地面,随即发了疯似的去捣他的腰腹。
“顾师兄唐师兄!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朱砂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紧接着,她和几名弟子急匆匆地跑过来, 试图拉开两人。
唐小里充耳不闻,骑在顾殷久身上抡起拳头。他虽然修为不高,但在愤怒的驱使下,他力气大得惊人,谁也拦不住。
他一把揪起顾殷久的领子,将他从地上拽起来,怒骂道:“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们!为什么不告诉我!”随即又是一拳打在脸上。
顾殷久嘴角渗出一丝血迹:“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有什么用!”
唐小里嘶吼着掐住他脖颈,声音几乎是在咆哮:“你无父无母,死的也不是你爹!没有亲人的你根本不能明白我的心情!”
顾殷久依旧没有反抗,在窒息中艰难重复道:“对……不起。”
唐小里拳头停在半空中,眼中的怒火渐渐被泪水取代。他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哽咽:“你为什么要瞒着我们,为什么要瞒着我啊……”
他当然知道,父亲的死是咎由自取,因果报应,这一切并非顾殷久的过错。可他压抑太久,需要一个人来承受这一切,索性将所有的怒火与悲痛一股脑倾泻在了顾殷久身上。
顾殷久咳嗽着,伸手将他的头按在自己肩上:“对不起,是我错信了秦容与,是我太天真,以为一切都能在我的掌控之中……你要打要骂,即便杀了我,我都认,是我对不起药谷。”
唐小里的身体微微颤抖,终于,他松开了拳头,抱着顾殷久嚎啕大哭。
“我爹没了。”
“他临死前我还跟他吵架,我是个不孝子,我这辈子都没有做过一件让他满意的事。”
“肘子,我现在只剩下你了,你不能在出事了,肘子……”
周围的弟子默默地看着这一幕,没有人上前打扰。
顾殷久紧紧抱住他,任由唐小里的泪水浸湿自己的衣襟。
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低声说道:“小里子,对不起,我必须走了。”
唐小里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他:“你要去哪儿?”
顾殷久没有回答,只是抬手在他后颈轻轻一劈,唐小里的身体顿时软了下去。
他将人抱起,托付给其他师弟:“照顾好你们唐师兄。”
那些弟子面面相觑,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毕竟外头传得沸沸扬扬,当日他们这位顾师兄在桃花阵中杀人如麻,手段狠辣。尽管他们未曾亲眼所见,但那些风声足以让他们心生忌惮,一时间竟无人敢上前接过唐小里。
顾殷久心心知他们的顾虑。他并未多言,只是静静等待着。
“师兄,给我吧。”朱砂走上前,将唐小里接了过去,她眼睛红肿,显然也是哭了很久,“你不留下来吗?”
顾殷久摇了摇头:“我若不走,整个药谷都会遭殃。你们在外就宣称跟我划清界限吧。”
说完,他最后看了一眼药谷的这帮师弟师妹们,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
此时正是下午时分,酒馆中几张木桌旁,三三两两坐着些闲散之人,正热火朝天地议论着最近的江湖传闻。
“听说了吗?那林容与可真是了不得!单枪匹马挑的居然把整个宗门都给灭了!”
“要我说啊,这江湖迟早要变天。”
耳朵敏锐地捕捉到几句闲言碎语,草帽盖下的青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脚步一转,改变进门的打算,蹲在了石阶上。
周围的几个小贩时不时投来好奇的目光。毕竟青年相貌俊朗,却跟他们一道蹲在路边就着凉水啃干馒头,怎么看都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旁边一个摆摊卖菜的小贩凑过来搭话:“小哥,看你面生,不是本地人吧?”
顾殷久咽下嘴里的馒头,淡淡地“嗯”了一声。
小贩脱下草帽扇风,打量了他几眼,忍不住又问:“瞧你也是个体面人,怎么跑到这儿来挣这点小钱?”
“家道中落了,为了活命,没办法。”顾殷久眯起眼睛看了看阳光,如今正午,酒馆生意旺,他啃完这个馒头就得回去了。
那菜贩子叹了口气,摇摇头:“唉,这世道啊,谁都不容易。你看我,天天在这儿摆个菜摊子,能有什么前途?卖不出去还得挨婆娘的骂。”
顾殷久随口道:“那就不卖了,也不要你婆娘了,跑路呗?”
菜贩子摇摇头:“跑不了一点儿啊兄弟,过日子谁不是这样忍气吞声的呢?就只能过过嘴瘾了。”
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娇笑声,是新开的青楼。莺莺燕燕们正倚栏招客:“大爷,来玩呀~”
脂粉香随风飘来,菜贩子抹了抹口水,不由得感慨:“唉,咱这穷乡僻壤的,许久没有看到这种大场面了。”
顾殷久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地啃着馒头。这时,酒馆里传来一阵喧哗声。
“你怕是不知道吧?林家那小子原本被关在古陀寺佛塔下的十八层牢狱里,结果不知怎么的,竟然逃了出来!”
旁边的人瞪大了眼睛:“怎会如此?那可是佛塔啊!”
那人摇摇头:“青灯大师亲自去查看过了,说是捆林容与的精铁锁链,竟然被他震断了!听说是因为那邪佛之前给他渡了一半的功力。”
“邪佛?谁啊?”旁边的人一脸疑惑。
“就是那个啊!最近给起的名头,剑圣之前不是还说他有佛性吗?结果呢,人家为了一个大漠妖女,连天下第一人的位子都不要了,直接入魔了!所以大家都叫他邪佛。虽然他是个疯子,但我真的觉得他挺猛的。”说着,他竖起大拇指,满脸的敬佩。
“猛什么啊?那疯狗现在都不知道躲哪个耗子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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