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在即将窥见真容的刹那,一阵头晕目眩袭来,方才被带着疾奔的不适此刻尽数发作,他眼前一黑,很不给面子地呕出了一口血。
玉面郎君:“……”
呕出淤血后,顾殷久抹抹去唇边血迹,讪讪道:“对不住,方才你带我跑得太快,脑袋还有点晕。”
玉面郎君叹了口气,示意无妨。对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那触感凉丝丝的,很是舒适,顾殷久不由眯起眼睛。
一杯温水递到唇边,他喝了一口,胃部的不适稍稍缓解。
正尴尬着,不知该说些什么缓和气氛,好在外面传来一个尖细的嗓音:“公子,奴家来了。”
顾殷久忽觉脸上一凉,有什么东西轻轻覆了上来。他愣了一下,才意识到是玉面郎君将面具扣他脸上了。
面具只是随便一搭,没有完全覆盖,只是遮住了他的上半张脸。顾殷久透过缝隙,正好瞧见玉面郎君色泽柔和的唇瓣,他一时看得有些怔愣,目光不由自主地顺着那下颌的线条往下滑。
玉面郎君又掀开被子盖在顾殷久身上,以防碰到伤口,没盖全,才道:“进来。”
那小倌扭着腰进来,声音掐着嗓子挤出来的似的:“奴叫闻香风,公子唤我小香就好。今夜,奴来伺候您……”
话到一半突然卡壳,他瞪大眼睛指着床上,倒退半步,声音激动得都颤了:“奴,奴今夜是要伺候两个人吗?”
玉面郎君的声音明显沉了下来:“不需要,你去搬一桶热水过来。”
小倌兰花指僵在半空,指了指自己:“我,我去搬?”
“嗯。”
小倌只得硬着头皮,吭哧吭哧地从楼下扛了几桶热水,气喘吁吁,心里嘀咕着:这位爷难不成是喜欢玩鸳鸯戏水这路子的?
他悄悄抬眼,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这两位爷身量都很好,床上那位虽被面具遮着脸,但那被子下若隐若现的半截劲瘦腰线……啧啧,这回可真是挖到宝了。
还没等咽下口水,那位白衣公子就挡住了他的视线,脸色黑得能滴墨:“还不走?”
小倌不甘心地扭着衣角:“公子,就让奴伺候伺候你们吧。”自己好歹是醉仙楼小头牌,怎么能沦落成跑堂的?
好在他说完后,那位冰雕玉琢出来的神仙人物朝他走了过来,正当小倌心猿意马,脑子里满是今夜用什么姿势颠鸾倒凤时,一个钱袋子砸进了他手里。
“再去准备一份鸡粥,烫壶淡酒端上来。”
小倌:“……”
待那小倌退下后,玉面郎君拿着热毛巾,一点一点地帮顾殷久擦去身上脏污,不过依旧没把盖在他脸上的面具拿下来。
两人贴得极近,顾殷久眨了眨眼睛,忽然凑近了些,贴近对方的脖子边上,深深嗅了一口。
那吐息温热,落在玉面郎君的颈侧,顾殷久明显感觉到对方身体一僵,连呼吸都停滞了。
他低笑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得意:“果然是你啊,小少爷。”
他说完,指尖轻轻叩击脸上的白玉面具:“你虽然故意变了嗓音,又遮得严严实实,但我一开始就猜是你了。”
说完,他将盖在脸上的面具拿了下来。
烛光摇曳间,苏扶卿那张俊雅至极的面容终于完全显露,两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是那个小倌的声音:“公子,东西都买来了。”
苏扶卿接过食盒:“你可以走了。”
小倌不甘心地踮脚往里瞧:“公子真的不需要......”
砰!门板差点拍扁他的鼻子。
小倌脸上的脂粉都快气裂了,但掂了掂钱袋的分量,又眉开眼笑地扭着腰离开。
苏扶卿用银针细细验过毒,这才舀起一勺热粥递到顾殷久唇边。
这粥是鸡汤文火煨的,香气扑鼻,顾殷久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突然问道:"小里子他们呢?"
苏扶卿又舀了一勺粥,轻轻吹散热气:“我为他们安排了一个隐秘去处,你不必挂心。”
顾殷久点了点头,苏扶卿做事一向滴水不漏,既然对方这么说了,那必然是安排妥帖的。
在床上躺了两天,这身体耐抗耐造,已经能下地了。顾殷久斜倚在窗边看日落,听着楼下传来的丝竹声和笑语。
苏扶卿选的这处藏身之所确实不错。青楼地处繁华大街,平日里来往的多是些寻欢作乐的客人,仙门世家嫌污秽,江湖侠客嫌掉价,古陀寺的僧人更是避之不及,完美诠释了什么叫灯下黑。更何况小少爷用重金封了老鸨的口,倒也不必担心走漏风声。
窗下恰是青楼后院的回廊,几个嫖客正倚栏闲谈。纵使隔着一段距离,顾殷久也将对话听得真切。
“听说那玉面郎君前几日大闹罪人台?想必跟顾殷久交情不浅啊!就不知是何方神圣了。”
“此人戴着面具时反倒好认,可若是他卸去伪装,或者改头换面,这江湖上,怕是无人识得他真容。”说话人摇了摇头。
另一个人压低声音道:“有人猜是苏家二公子,毕竟苏家与顾殷久素有交情。”
旁边立刻有人反驳:“据说那苏二犯了事儿,被他哥锁在祠堂抄家规呢!再说了,苏家庄向来自诩名门正派,他们岂会做这等自毁门楣之事?”
顾殷久听得想笑。这帮人怕是做梦都想不到,他们口中被关禁闭的苏二公子,此刻就在楼上给人当老妈子,端茶递水、熬药喂饭,伺候得那叫一个周到。
不过小少爷的确捂得挺严实,现在都没被人发现。
正想着,房门轻响。苏扶卿端着药碗进来,见他站在窗边立即皱眉,拿了件衣服披在他身上。
顾殷久拢了拢衣襟,笑道:"没事,我刚打开的,就想透口气。”
他望向窗外渐沉的夕阳,轻声道:“小少爷,我这身子骨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总不好一直麻烦你。这两日,我打算带小里子和朱砂他们离开。”
“嗯,我跟你们一起。”苏扶卿边说着将药碗递给他,似乎这是理所应当的事。
顾殷久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舌尖苦涩蔓延,他沉默片刻:“小少爷,我的意思是,你不必跟着我了。”
第125章
“为什么?”
苏扶卿微微睁大眼睛, 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瓷碗当啷一声滚落在地。
顾殷久抬起头,目光直视着他:“如今江湖上人人欲诛我而后快,前路凶险万分。即便我们几人联手, 也未必敌得过青灯大师。若此去九死一生, 你何必随我们同去,留在苏家庄才是明智之举。”
“那朱砂和唐小里呢?他们的安危就不值得你顾虑?”
苏扶卿猛地扣住他的双肩, 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在你心里, 他们能与你共进退,唯独我不能, 是不是?”
顾殷久垂下眼,没有回答。
暮色渐沉, 最后一抹余晖从窗棂间悄然褪去, 屋内陡然暗了下来。
苏扶卿松开手,眼底的光一点点冷下来:“顾哥哥,你不信我。”
顾殷久深呼吸一口气, 诚恳道:“小少爷,这世间有许多很好的女子, 你以后会知道的。你对我, 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而且我也没你想的那么好,我很爱捉弄人,以前没少拿你开玩笑……”
话未说完, 就被苏扶卿打断:“我就喜欢这样的!你少管!我乐意!”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顾殷久呆立原地, 半晌才摸了摸鼻子,有些哭笑不得。
到了晚上,苏扶卿还没回来。
顾殷久百无聊赖地趴在床头,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苏扶卿的白玉面具。这玩意儿现在戴出去简直就是在脑门上写着“我是通缉犯”, 也难怪小少爷最近改戴斗笠了。
翻了个身想换个姿势,结果牵动后背伤口,稍微撕裂,可不觉得疼,满脑子都想着苏扶卿现在是不是还在生气。
心头隐隐发闷,想着等人回来,定要软语赔个不是。可左等右等,直到月上中天,推门而入的却是那小倌。
他眉头微皱,下意识往门口张望。
“那位爷说有要事~”小倌扭着水蛇腰凑过来,手指不安分地去勾他的衣带,“特意嘱咐奴家好好伺候您呢~”
顾殷久一个激灵往后缩:“那你就帮我涂后背的药吧。”
他是第一次见到小倌这种营生,不由得打量着这个涂脂抹粉的少年,忍不住问道:“你干这行,是不得已的吧?”
小倌却捂嘴娇笑:“公子说笑了,奴家是真心喜欢这行当。公子还没尝过男子滋味吧?”
这小倌边说话那眼滴溜溜地直往他裤l裆里钻,活像饿狗见了肉骨头:“女儿家娇气,不如男子耐操使,奴家比姑娘家耐折腾多了,保管您试过一次就欲生欲死……”
顾殷久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忙道:“打住!我不好这口!”
“骗谁呢?”
小倌撇了撇嘴,手指暧昧地在他背上比划着:“您跟那位白衣公子眉来眼去的,当奴家眼瞎?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顾殷久:“……我们真不是。”
小倌正要反驳,房门打开。
“出去。”苏扶卿声音冷得能结冰碴子。
小倌吓得一哆嗦,临走还不忘朝顾殷久结实的后背咽口水,在苏扶卿冷得能杀人的目光中一步三回头地挪了出去。
房间里顿时安静得可怕。
顾殷久讪笑着去系上衣带:“那个,你别误会,我就是让他帮忙上个药,后背实在够不着......”
苏扶卿沉默地走到床边,烛光在他的侧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他一字一句:“你怎能不信我?”
明明是最平淡的语气,却能听出其中压抑的不甘与委屈。
顾殷久心中叹了口气,看来今日这事是糊弄不过去了。
他叹了口气:“我不是不信你,只是怕你日后会后悔。”
“除非你后悔。”
苏扶卿动也不动地凝视着他:“我绝不会。”
说这话的时候,苏扶卿的目光专注而认真,许是常年寒毒的折磨,为这少年平添了几分冰冷的气息,此刻那层冷意被烛光柔化,恰似霜雪覆梅,三分冷意反倒衬出七分艳色来。
“你知道吗?你在魔渊下的六个月,我每日都在算时辰,我想过了,你若再不出来……”
他将顾殷久的手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声音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我就跳下去。”
咚咚……咚咚。
掌心下传来急促的心跳,震得顾殷久指尖发麻。
恍惚间又回到那日,他拖着满身血气爬出魔渊时,第一个看见的就是苏扶卿。
那个素来端方自持的小少爷站在渊边,衣袍上沾满尘土,就那么直勾勾地望着他,仿佛天地浩大,可他眼里只盛得下自己。
就像此刻。
没有人能在这种目光下无动于衷。
顾殷久喉间蓦地涌上一股腥甜,他强咽下去,满口铁锈味:“小少爷,你为何要做到这个地步?”
苏扶卿忽然笑了,带着几分自嘲:“十岁那年第一次见你,你在比试台上一剑惊鸿。从那时起,我一直都在追随你,努力成为像你一样的人。”
“我临你的字帖,学你的刀法,想做到一丝一毫分毫不差,我一直在看着你,我知晓你内心的苦楚与纠结,顾殷久,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所以……”
攥着他的手突然用力,苏扶卿最后一句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江湖很大,我想与你并肩而立,不行吗?”
这番剖白刺激实在太大,喉间腥甜再压不住,顾殷久突然扶着床柱剧烈呛咳,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
苏扶卿方才的执拗神情瞬间消散,他僵在原地,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些什么,直到顾殷久咳得身形摇晃,他才如梦初醒,急忙将人揽入怀中。
血沫星星点点溅上雪色衣襟,恍若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眼见这身白衣已被染得血迹斑斑,顾殷久干脆破罐子破摔,将脸埋在苏扶卿肩上,咳了个痛快。
一只手抚上后背,动作轻柔而缓慢,顾殷久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他望着苏扶卿衣服上的血迹,轻声道:“弄脏你衣裳了。”
苏扶卿却置若罔闻,掌心贴着他的脊梁缓缓上移,一股温和的灵力渡入。
过了许久,顾殷久开口说了一个字:“好。”
简单一个字,却让苏扶卿整个人都僵住了。他长睫微颤,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你,你说什么?”
顾殷久笑了笑:“我说,我答应你,江湖之大,你我并肩而立。”
苏扶卿呼吸骤然急促,猛地将人搂进怀里。可下一秒又想起顾殷久满身的伤,慌忙松开力道,最终只敢虚虚环着。
他声音发紧,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顾殷久的衣角:“那你不许反悔。”
顾殷久闭了眼:“嗯,我不反悔。”
翌日清晨,小倌端着热水推门而入,一抬眼,登时愣在原地。
染血的绷带与凌乱的衣衫纠缠在一处,那件被血渍浸透的中衣半挂在床沿,活像两个急色鬼来不及脱衣服就撕扯起来,随手将衣物抛了一地。
这番景象,任谁见了都要想入非非。
小倌目光在顾殷久敞开的领口间转了一圈,隐隐鄙夷:“公子昨夜……战况激烈啊。”
昨儿个这人还义正言辞说什么“不好这口”,转头就玩得这么野,真是笑死人了。
顾殷久扫了一眼,轻咳一声,莫名觉得脸上发烫。
昨夜他咳血不止,将苏扶卿雪白的外袍染得猩红点点,因苏扶卿需每日回去一趟,为免引人猜疑,只得趁夜半时分悄然返回。临行前为他换药时,那些沾血的绷带和衣衫就随手弃置于地,一番折腾后竟忘了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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