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日子顾殷久入魔以及林容与灭了逍遥谷的消息在修真界掀起了轩然大波,无论走到何处,都能听到有人在谈论。
身旁的菜贩子听得津津有味,忍不住插嘴道:“哎呀,我倒觉得这邪佛冲冠一怒为红颜,这才叫真汉子嘛!”
顾殷久咀嚼的动作微微一顿,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你认识他?”
菜贩子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不认识,听别人说过。前几个月邪佛去填那个魔渊,结果呢,这帮人趁他不在,把人家小情儿给弄了,邪佛不认账,就入魔了。逍遥谷谷主一怒之下喊来极乐宫的十二金陵和峰山五长老,你猜结果怎么着?”他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笑眯眯地看着顾殷久。
顾殷久配合地问道:“结果怎么样?”
菜贩子兴奋地说道:“结果那邪佛都重伤了,居然还能把这些人全都反杀!你说他厉不厉害?”
说到最后一句,他竖起大拇指。
顾殷久沉默了片刻,道:“你不觉得他很可怕吗?”
菜贩子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可怕?那当然可怕!可这世道,谁不可怕?我倒觉得,像他这样的人,活得痛快,死得也痛快,总比咱们这些忍气吞声的强!”
他又继续说道:“而且啊,枪打出头鸟嘛!镇压魔渊的时候,他可是主力中的主力,后来出了点差错,险些没被骂出屎来!那个叫什么卫长老的,喊得最大声,嗓门比谁都大,可每次真到关键时刻,连个打杂的资格都混不上。你说说,这种人可不就是‘前途无量’嘛!”说到最后,语气里满是讥讽,还特意加重了“前途无量”四个字。
顾殷久忍不住笑了,问道:“老兄,你在这偏僻地方,怎么也知道这些事的?”
菜贩子一摆手,不以为然地说道:“这些事儿都写成话本了!说书的在天桥底下天天说呢!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顾殷久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对他说道:“那个邪佛叫顾殷久。有名有姓,以后别这么叫他了。”
菜贩子愣住了,呆呆地看着顾殷久,嘴巴张了张,突然觉得腿有些发软。
“你……你是……”
第122章
顾殷久没有再理会他, 转身走进了酒肆。
自离开药谷后,他便寻了这处偏僻的小镇落脚。那日,天下着暴雨,雨水如注, 街道上空无一人, 其他酒肆早已打烊,唯有这家还亮着昏黄的灯光。
顾殷久浑身湿透, 站在门口犹豫片刻, 店家却主动招呼他进来,递上一碗热酒, 笑呵呵地说道:“客官,喝碗热酒暖暖身子吧。”见顾殷久没接过去, 以为他囊中羞涩, 又道:“不要钱,只要一句吉利话。”
顾殷久这才接过碗一饮而尽,酒液温热, 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寒意。
他放下碗, 低声道:“多谢了, 店家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店家听了,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冲你这句话, 我这店日后就大吉大利, 生意兴隆了!”
没想到话音刚落,几个收地税的地痞无赖便闯了进来,嚷嚷着要店家交钱。店家面露难色,正欲掏钱, 顾殷久却已起身,三下五除二便将那群地痞揍得哭爹喊娘,屁滚尿流。
店家感激涕零,只觉天神降临,不知如何感谢,未想顾殷久却主动问他:“店家,你这儿缺不缺打杂?管吃管住就行。”
自此,顾殷久便留在了这李家酒肆里当打杂。
这个小市集坐落在一个半山腰的小镇子里,附近有很多村落,平日里多是些年轻后生来镇上采买些日用,鲜有外来人踏足。
顾殷久每日埋头干活,话不多,神情总是郁郁寡欢。店家虽知他身份不一般,却也未多问。
这日,店家特地炖了只老母鸡,又取出一坛珍藏的好酒,招呼顾殷久坐下:“来来来,今日咱哥俩好好吃一顿!”
顾殷久也不推辞,坐下便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店家见他吃得痛快,自己也高兴,打了个饱嗝,笑眯眯地问道:“我瞧小兄弟你不是干这行的,怎么跑来这,是不是为情所困了?”
他见顾殷久年轻,心想年轻人嘛,哪有什么烦心事呢,又不用赚钱养家糊口的,顶多就是你情我爱的事情罢了。
顾殷久没点头也没摇头,默认了。
店家饮下一碗酒,哈哈笑道:“你们这些小年轻,一点小事就遭不住了。人活一世,哪有那么多烦心事,说到底不过三件事,吃饱穿暖睡得香。要是隔三差五还能炖只鸡、烧条鱼,那日子简直比神仙都潇洒了!”
顾殷久支着脑袋,摇摇头:“你很幸福,因为你知道为什么活着。”
“可我现在才明白,我一直为了心中的那份骄傲而活着,为了当第一才活着的。这些事情或许对其他人没有任何意义,但对我来说,却足以执着一辈子……可到头来,我又觉得这些没有多大的意义了。”
店家摆摆手头:“哪有这么多为什么?活着就是为了活着呗,吃饱穿暖,老婆孩子热炕头,日子过得踏实,心里就舒坦了。”
顾殷久笑了:“你说得对。”
后来他扛着锄头,走向酒肆后山那片荒废已久的土地。泥土坚硬,杂草丛生,但他一锄一锄地挖下去,一点点开垦出来。
然后种上了白菜、地瓜、南瓜,还在角落里搭了个简陋的鸡棚,养了一群毛茸茸的鸡崽子。
种子慢慢破土而出,抽芽,拔高,结出瓜果。鸡崽子们也一天天长大,羽毛日渐油亮,开始下蛋。
这几个月来,顾殷久沉浸其中,忙得不亦乐乎。
他半生都困在天下第一的虚名里,自诩为能拯救苍生的圣人,这执念如同附骨之疽,深深嵌入他的血肉,以至于如今,万念俱空,反倒觉得肩上的重担轻了许多,心中一片澄明。
顾殷久站在田埂上,看着眼前一片绿意盎然,忽然笑了:“去他娘的什么劳什子的第一,老子今日方知我是我啊。”
他淋着小雨扛着锄头往回走,今日没什么客人,他便索性将地又扩大了一番,干得比老黄牛还卖力。
待他回到酒肆,果然冷冷清清。店家站在柜台后,脸色古怪,眉头紧锁,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顾殷久将锄头靠在墙边,正要去洗手,店家却突然凑过来,小心翼翼道:“你最近是不是招惹到什么人了?”
顾殷久愣住:“何出此言?”
店家压低声音,目光朝窗边瞥了瞥:“喏,那人又来了,一直等着你呢。”
顾殷久回头看去,只见那人坐在窗口处,白衣素袍,长身玉立。此刻窗外烟雨朦胧,那人静坐其中,仿佛水墨画中的仙人,清冷而疏离。
店家低声嘟囔道:“唉,你说这玉面郎君每天都来,给的赏钱都够买下这酒肆了,也不知道图什么。”
这人是前几日才出现在镇上的,带着张白玉面具,众人虽看不清他的样貌,但见他身姿挺拔,气度非凡,便纷纷猜测他定是位俊俏公子,索性就喊他“玉面郎君”。
这位玉面郎君只要门一开,就准时准点坐在这位子上,一来就点一壶茶,然后静坐不动,只盯着酒肆打杂的瞧。
若打杂的是个姑娘,众人或许还能帮忙说个媒,可偏偏是个小伙子,倒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顾殷久在门口的水缸舀了一瓢水洗手,随后径直走到那人对面,笑眯眯道:“不介意我坐这里吧?”
那人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无妨。
顾殷久拿了块干抹布擦了擦凳子,这才施施然坐下。最近正值岭南的回南天,绵绵梅雨没日没夜地下,滴滴答答,墙壁上、凳子上都是水,一抹就是一手湿。
他这才仔细打量起对方。这人脸上戴张玉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手上还戴着白色手套,当真是遮得严严实实。
顾殷久不合时宜地想着:若是这人被打伤可就麻烦了,毕竟面具遮得这般严实,万一吐血,岂不是要兜头浇自己一脸血水?
想到这,顾殷久有些莞尔,他微微倾身,直截了当地问道:“这位兄台,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那人没有立即回答,片刻后,他才缓缓开口:“没什么,只不过久仰大名,特来拜访。”
声音没有想象中的年轻,反而带着几分低沉清冽,如山涧冷泉。
顾殷久笑道:“哦?我不过是个种地的,哪来的大名?”
那人眸光微动:“种地的人,可不会在逍遥谷一役中名震天下。”
顾殷久神色一凛,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他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微笑:“看来兄台对我了解颇深啊。既然如此,何不以真面目示人?这般遮遮掩掩,倒显得生分了。”
玉面郎君抬手斟了一杯茶,动作很是优雅,随后将茶杯轻轻推到顾殷久面前,淡淡道:“面具之下,未必是真容;真容之下,也未必是真心,何必执着于表象?”
行,搁这儿跟他打迷糊眼呢。
顾殷久低头瞥了眼茶杯,茶汤清透,香气袅袅。他轻笑一声,端起茶杯一饮而尽,随后将杯子重重放在桌上:“茶是好茶,不过,我这个人向来直接,不喜欢绕弯子。你若是来找我喝茶,我奉陪;若是来找我麻烦,我也奉陪。”
那人微微颔首,语气淡然:“今日真的只是来与顾公子喝茶,并无他意。”说完,又十分自然地给他斟了一杯茶。
顾殷久见他这般从容,索性放松下来,目光随意地扫过窗外。
雨丝如帘,远处江面上,一老翁披着蓑衣,独坐小舟,手持钓竿,颇有点独钓寒江雪的意味。
顾殷久勾唇道:“若是下雪,或许会更应景些。”
“你想看雪吗?”玉面郎君忽然开口,像是随口一问,却又带着几分认真。
“嗯,不过这地儿多半下不了雪。”顾殷久点了点头,目光依旧停留在那钓叟上。
正说着,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伴随着刀剑碰撞,叮铃哐啷响成一片。顾殷久眉头一皱,侧耳倾听,隐约听到有人低声道:“快,搜!别让他跑了!”
“哎哟,看路啊!”似乎有人被那群搜查的人撞到了,一个粗犷的声音不满地嚷道:“这是在做什么?走路不长眼睛吗?”
另一人冷冷回应:“我们在找人,你要是看见可疑的人,赶紧报上来,别耽误我们办事!”
先前那人似乎被吓住了,声音低了几分:“是,是在追邪佛?他不是早就销声匿迹了吗?”
搜查的人不耐烦地说道:“少废话!你要是知道什么,赶紧说,别自找麻烦!”
许多店铺见外面阵仗,纷纷关起了门。店家也不例外,急匆匆地将门板一块块装上,只留下一条缝隙,偷偷往外张望。
外面几个看热闹的压低嗓音议论。据说极乐宫已倾巢而出,联合古陀寺、苏家庄和青山派,布下天罗地网,四处搜捕顾殷久。江湖上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如今药谷已是声名狼藉,唐小里虽是唐天之子,但平日里为人低调,极少涉足江湖纷争,如今却被卷入这场风波,令人唏嘘不已。
“如今是围剿了药谷,抓了那唐小里,说是要在罪人台上等着顾殷久去换人呢!”
又有人插嘴道:“可不是嘛!那药谷的女弟子朱砂也是个硬茬子。极乐宫的人去药谷要人时,她一个弱女子,竟持刀挡在山门口,听说她还放话,要想进药谷,除非从她尸体上踏过去!可惜啊,寡不敌众,连药塔都被拆了。”
顾殷听着外边窃窃私语,手中茶杯不知不觉间捏得咯吱作响。窗外雨势渐大,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屋檐上,街上的行人纷纷躲避,只剩下那群搜查的人在雨中穿梭,很快就搜到了他们这处。
“砰砰砰——”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伴随着一声厉喝:“快开门!搜查要犯!”
顾殷久将手中茶杯搁下,笑道:“兄台,看来今日这茶是喝不成了。”
第123章
玉面郎君沉默片刻, 缓缓道:“你一人前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顾殷久苦笑道:“我知道他们这是在逼我现身,可有些事,躲不掉。”
推开后门的瞬间, 冷风夹杂着雨水扑面而来。他回头看了一眼, 笑道:“下次见面,希望你能以真面目示人。毕竟戴着面具喝茶, 总少了点意思。”随后身形一跃, 消失在雨幕之中。
待门外搜查的人破门而入时,桌上只剩下两盏未喝完的茶。
与此同时, 问罪台上,唐小里被押在问罪台中央, 双手被沉重的铁链束缚。
他衣衫褴褛, 脸上带着几道淤青,显然受了不少折磨,已经晕了过去。旁边的朱砂也被押在囚车中, 长发凌乱,嘴角带着血迹。
古塔莎手中握着一根香, 香火缓缓燃烧, 她的声音魅惑中带着冰冷:“一炷香的时间,顾殷久若是不来,朱姑娘, 那就只能对不住了。”
台下的群众早已按捺不住, 纷纷叫嚣起来。有人高喊:“顾殷久这么久都没来,不必客气了,快用刑吧!”
“没错,下重刑, 快下重刑!”
台下的大多是些游手好闲之徒,听闻药谷出事,便想来浑水摸鱼,看看这邪佛真容,他们大声叫嚣着,仿佛正义的化身。
朱砂抬起头,目视众人,声音清亮:“药谷行医济世,你们当中,多少人曾受药谷恩惠?当初是我和顾师兄不眠不休,深入疫区救治百姓,又是我师兄联手青灯大师封印的魔渊,否则,你们今日还能站在这里讨伐他吗?!”
她的话掷地有声,不少人面露愧色。
这时,悟尘也站了出来,双手合十:“诸位,请听小僧一言。顾施主当初为了天下苍生,甘愿以身封印魔渊,之前在逍遥谷发生的屠杀一事,小僧只希望大家明白,这绝非他的本意,顾施主是被控制了,才会误杀,他不是这样的人。”
古塔莎猛地转头,目光如刀:“你给我住嘴!别以为青灯大师给你协理之权,你就能左右大局!少在这里假慈悲!”
一旁的卫坛冷笑一声:“是啊,悟尘,眼下顾殷久已然堕入魔道,今日若不除他,日后必成大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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