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人提着食盒来到牢房外。
他当即虚弱地咳了几声,柔声道:“阿书,你来了?”
县令为了更好地施展威压,允许探监商量,但牢门一直都不让狱卒打开。
谢玉书对他点了点头,将食盒放在地上,隔着木栏将菜碟递了进来。
裴一雪则瞄到了那双缠满白色绷带的手掌。
他踱步过去,到牢门口蹲下,伸手捞起谢玉书的手,其掌心的白色绷带隐约还在往外渗血。
“怎么弄的?”
这会儿他凑近一看,才发现这人的脸颊和唇瓣毫无血色,明显是失血过多的症状。
单单手掌的伤势,还不至于让人变成如此病态的模样。
他从牢房的圆木间隙伸出手去,捧着人上下检查,“还伤到了哪儿?”
被人摸来摸去,谢玉书的脖颈和脸唰地羞红,整个人紧跟着后退到他的手所能触及的范围之外。
镇定了会儿后,对着他比划起来。
他和谢玉书认识差不多半年,如今也能简单看懂一些手语。
因谢玉书他们这两天在外查到些关于驴贩子贩卖病驴的证据,驴贩子便坐不住了。
昨日,他们得知驴贩子曾去同仁药堂开方买过药,想去探问。
途经一个人迹稀少的胡同时,遭到几个蒙面壮汉的袭击。
谢玉书就是在那时受的伤,除了手掌,更为严重的一处伤是在腹部。
危急之时,他对那些人撒了包迷兽药,这才有惊无险。
裴一雪听得心惊肉跳,心中不由有些后悔当初的决定,他理应不去逞这个一时之快。
不过是几百两的事情。
想要教训驴贩子和县令也不急于一时,拉长线同样能得到想要的结果。
可如今的情况,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驴贩子必须得尽快铲除。
他问:“同仁药堂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谢玉书点头。
药堂那方起初不愿过多透露,毕竟这涉及病人的隐私。
但在了解前因后果后,得知此事已经闹到衙门,为免药堂染上污名,便松了口。
药堂并非有意帮忙掩盖驴子得病的事实,驴贩子最初是以家母病危,想趁最后的日子与子女和聚义堂的名义来开的方子。
有同仁药堂做证,卖病驴的事情驴贩子只怕再也反驳不了。
再加上买凶伤人的罪,足够让其在牢里待上至少十年。
如今得解决县令这边,若县令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明目张胆地偏袒驴贩子,他们也只得另寻他法。
他能想到的,谢玉书他们也考虑到了,还带来个消息。
县令是个大孝子,几乎对自己母亲言听计从。
而县令母亲因往年条件艰苦,生产后未能好好休养导致身体受损,常年头痛欲裂,备受煎熬。
他们想搞定县令,最快的办法就是从县令母亲身上下手。
引起头痛的原因有很多。
听完谢玉书所说,裴一雪猜测,县令母亲多半是由于久病失于充养,导致六淫侵体气血运行受阻,堵于经络。
他扒着牢门,对那方的谢玉书笑了笑,让人靠过来。
谢玉书抿着嘴未动。
裴一雪轻咳两声,一本正经道:“阿书,我真的有正事和你说,大事儿。”
迟疑一瞬,谢玉书最终靠了过来。
“靠近些。”裴一雪贴着牢门低声说,“菩萨告诉我的秘方,不能叫旁人听了去。”
谢玉书抬眸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俯身凑近了些。
见此,他的嘴角只差咧到了耳后根,趴在人耳边说了三个药方。
两个对治偏头痛有奇效,能让他们搭上县令母亲这条线,一个则是补血生肌的方子,助谢玉书调养身体。
回到落脚的客栈,谢玉书和众人商量接下来的事情。
这两天他们对于县令和县令母亲有了一定的了解,县令母亲每日都会到城外的白云观去上香。
他们决定在去往道观的必经之路,演一出戏,以此来吸引县令母亲的注意。
次日,一辆马车迎着朝阳咯吱咯吱地行着路。
一棵大树底下,一道士手持拂尘端坐着,旁边半米长的布帆上写着硕大的几个字“渡有缘人”。
待马车行到此处,一个五六岁模样的小道童上前几步截停马车,行礼道。
“福生无量天尊,吾师夜观天象,前来渡施主脱离苦海。”
马车中的妇人撩开帘子,对他们回了个礼,然后拿出些银钱递过来。
显然只当他们是拦路要钱。
这时道童双手捧起一个玄色香囊,凑到妇人面前。
妇人微怔,随后倦怠的神色肉眼可见地有了几分精神。
她一改先前敷衍的态度,下了马车。
玄色香囊乃裴一雪给的第一个药方,闻之有清燥醒脑止痛的功效。
靠着香囊,谢玉书他们取得了县令母亲的信任。
在第二剂药得到良好疗效后。
谢玉书这个假道士,成了县令府上的座上宾。
眼见时机成熟,他便将事情全盘托出,请求县令母亲主持公道。
县令母亲平日广结善缘,为人随和,在得知县令在位谋取不义之财时,大为震怒。
她招呼来县令,将其劈头盖脸地痛骂。
“你忘了从前那些人都是怎么欺负我们娘俩的吗?如今你这般做派又与那些人又何异?”
“做官之前你说为国为民,你就是这样为的民吗?”
县令母亲说着,抄起丫鬟手中的棍子对着县令屁股一顿抽。
谢玉书他们还在大厅,被当众打屁股,还有外人在。
“娘、娘~”县令不得已撒娇地喊,想躲又不敢躲。
可县令母亲手中的棍子舞得更加用力。
挨了顿抽,县令还被勒令亲自去牢房里将裴一雪请出来。
他的屁股挨了三十几棍,火辣辣地疼,却也只能一瘸一拐去到牢房。
快到裴一雪那间时,他正了正神色,装作若无其事。
待狱卒将牢门打开,县令低头跨进牢房,对着裴一雪满脸堆笑,“裴公子。”
裴一雪坐在稻草上,抬眸瞄了这人一眼,没答话。
县令不由地着急,凑到他身旁,俯身道:“这这,本官这几日又将案件重新审查了遍,发现仍有疑点。
当初,误判了您,还望莫要见怪。”
裴一雪仍旧没应,心里却是吃惊。
这县令怕母亲居然怕到这种程度。
病驴一事,开堂重审。
驴贩子初进衙门时,仍是神气嚣张。
“大人,他们如此纠缠,耽误我的生意这要怎么算?我一天可有百八十两的进账呢!”
裴一雪这方则拿出了同仁药堂的物证和人证,还有驴贩子买凶伤人的罪证。
驴贩子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委屈,“我到底哪儿得罪了你们?犯得着找来一批又一批人来诬陷我吗?”
截杀谢玉书的几人早被上次那药的威力吓得不轻,这两天又被一直恐吓,颤颤巍巍地将和驴贩子的交易交代得滴水不漏。
驴贩子仍旧死咬乃他们诬陷。
县令望了眼旁边的母亲,拍了下惊堂木,“你说他们诬陷,那四天前的晚上你在何处?可有人证?”
当驴贩子说自己一直待在家中时,裴一雪他们则拉出长碑街的几位摊贩做人证。
那晚摊贩们曾看见过驴贩子出现在街道上。
这次裴一雪他们准备充分。
不管人贩子如何狡辩,他们都能拿出对应的人证物证。
话到最后,县令再次问道:“孙龙,你可还有话说?”
而驴贩子只是一个劲儿地喊冤,说自己是被污蔑。
旁边的县令母亲忍无可忍,拍桌而起,“铁证如山还能狡辩,我这辈子还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县令吓了一跳,连忙扶了扶头上官帽,对着堂下砸了下惊堂木。
“简直厚颜无耻!”
县令跟着骂完,便道:“来人啦,兹有孙龙买凶伤人,龙正、龙胜等人为财行凶,本官现判处孙龙仗六十徒十年,龙正、龙胜等人仗二十徒四年,即刻执行。”
案犯们齐齐喊冤枉。
孙龙则是不可置信,直到被衙役拖出去一段距离才回过神。
大喊:“大人大人,你怎能言而无信?五十两,你可是收了钱的啊,大人。”
第7章
“一派胡言!”县令气得猛然站起,“还愣在这儿干什么?将此人给本官拖下去!!”
衙役算是机灵,把驴贩子的嘴捂住就快速拖走。
待人被拖下公堂。
县令母亲站起身,对着门外众人略为疲惫道:“我儿上任这几年,内心不坚,未能经受住权财诱惑,可能有诸多不周之处,还望大家多多海涵。
即日起,对以往的案子有任何异议都可重新申诉,老身必定让我儿好好还大伙儿一个公道。”
此话一出门外的百姓们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每个人的眸子里面都隐约可瞧见一丝质疑。
显然没人相信。
这事以后衙门和往常一样,冷冷清清,百姓们似乎没有将县令母亲的话放在心上。
直到第四天,县衙才接到了第一个重新需要审的案子。
这个案子得到公正,开了个好头,后面便陆陆续续有人找到衙门请求重审。
将近半个月衙门都是人满为患。
具体审了哪些案子,裴一雪他们不清楚。
只是听说案犯该罚的一个没落,而曾经行贿给县令的银两都被赔给了受害者。
若案犯行贿的银两不够,衙门便会强制勒令其补足银钱。
由于一时间给出去太多钱财,县令府不复从前的华贵。
每日陪审的县令母亲,从起初满头珠钗,绫罗绸缎,变成了木簪盘发,粗布麻衣。
半个月下来,裴一雪他们买下来的病驴也已经痊愈。
负责寻找销路的队伍打通邻县的关系后,车队便带着满满当当药材出发。
从稻花村到水淳县,驴不停蹄地走,需要整整八个时辰。
松武山乃裴一雪他们的必经之路,这一带常有土匪出没,人尽皆知。
林荫之下,驴子们悠闲地啃起地上的野草。
裴一雪靠在一棵树底,接过谢玉书手上的水喝了一口,然后扭头继续跟身侧这人说着动画片里会跳舞的大象。
气氛正好,却被某位不解风情的人无情打破。
“东家。”张喜凑到他们跟前,“前头就是松武山了,我们绕路吗?”
这话落下,又如同给裴一雪临头泼了盆冷水。
绕过松武山,他们的行程便会被拖慢至少三个时辰。
到时抵达水淳县,城门已经关闭。
更糟糕的是,寒冬腊月,白天气温都低得离谱,晚上在外面过夜,人恐怕会受不住。
可不绕路,万一跟土匪碰上只会更得不偿失。
关于绕不绕路,裴一雪已经纠结了一路。
他本着走一步看一步的打算,直到现在也没敲下决定。
如今走到这里,已不得不做出决策。
“绕——”他这一个字的尾音还没落下。
一群满脸胡茬,面目狰狞的壮汉就从丛林里蹿出。
“都他娘的别动!”
这些人全都手拿大刀,随即散开将他们团团围住。
裴一雪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土匪们后背衣服都绣着两个红色大字“济世”。
正是松武山的土匪标志。
他们车队中虽然一个个也是八尺壮汉,不输土匪,可看到刀口上舔血的土匪,还是会发自内心地畏惧。
全都听话地举起双手,一动也不敢动。
为首的一个土匪提刀,得意地跨步到裴一雪跟前。
“你、是管事儿的?”
他的手中的刀指着裴一雪晃啊晃的,似一个不满便会砍人。
裴一雪正准备开口,却猝不及防地被旁边谢玉书伸手护到身后。
“媳妇儿?”土匪头子扫了眼谢玉书,目光在裴一雪身上逡巡,赤裸且毫不遮掩,“身段模样倒出色。”
谢玉书挪挪身体,企图挡住土匪往后瞧去的视线,他听说过的山匪,不但会劫财更会劫色,而裴一雪这张脸在一群汉子里,太过惹眼。
那方负责检查货物的土匪将麻袋悉数打开后,扬声朝这边急道:“虎哥,全是药材。”
“他娘的!”眼前的土匪头子虎哥眼神忽地凶狠,手中刀就要往谢玉书脖子上架。
裴一雪眸色一暗,眼疾手快地将谢玉书拉往身后,问土匪:“你们想要什么?”
问话的同时,他掩在广袖下的手,悄悄打开了瓷瓶。
褐色药粉悄无声息地洒落到地面,无人注意。
“老子的大麦了?”
“什么大麦?”裴一雪疑惑。
他嘴上说着,心里却在默默地数着数。
一,二……
裴一雪接住软倒的谢玉书。
紧接着“咚咚”几声,在场的土匪、村民乃至驴子都接二连三倒地不起。
迷兽药的加强版,撒到地上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出去。
二十米以类的能动的活体无一能够幸免。
裴一雪搂稳怀里的人,从胸口重新掏出个小瓷瓶,放到谢玉书鼻下。
没一会儿,谢玉书便重新睁开眼。
他扶着人倚着树干坐下,“身体力气还需要些时间恢复,阿书在此等我,我去看看其他人。”
将村民和驴子都一一唤醒,裴一雪本想等村民们恢复了些力气,将土匪绑起来。
起身时却隐约听见远处的林子传来声响。
回头望去,树梢地面不知何时冒出了十几个弓箭手,齐齐对准了他。
地面的一位土匪被三五个小弟前后簇拥,披着肩披狐裘大领,三十几岁的成熟型男模样,眼神中透着几分沉稳和精明,倒有些不像土匪,像来郊游的世家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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