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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日来,高强度的工作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得宋意生喘不过气,如今稍一放松,终于让这幅不堪重负的身体发出了最后的抗议。
睡梦中,他感觉一阵寒意从骨髓里渗出来,胃里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绞拧着发出叫嚣。
胃里翻江倒海般的不适让他从混沌中挣扎着醒过来,伸手在床头柜上摸索到冰凉的金属台灯,颤抖着拧出一缕不甚明亮的光。
借着微弱的光线,他勉强撑起沉重的身体,跌撞地朝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双腿沉得像灌了铅,宋意生只觉得他迈出的每一步都像是在与身体的极限对抗,骨骼与肌肉的接缝处摩擦出钝痛,膝头冷不防撞上柜角,让他喉间忍不住溢出半声闷哼。
客房的磨砂玻璃门后,洗手间的冷光正透过毛糙的纹路洇开,在昏暗的环境中更显得冷清。
他迷迷糊糊地想着,幸好客房有独立的洗手间,不然这一路折腾,怕是得走得更艰难。
洗手间的门刚合上,宋意生的膝盖就不受控地打了个晃,余光掠过镜面,指尖还没触到洗手台的边缘,整个人就重重地撞了上去。
胃里的翻涌比意识更快一步,一阵强烈的恶心感袭来,指尖刚抠住台沿就被扯得打滑,瓷白的洗手池在眼前极速逼近。
酸液涌上来时带着灼烧的刺痛,喉咙被刺激得火辣辣地疼,让他连眼眶也不受控制地蒙上一层雾色。
宋意生顺着柜体滑坐在地,后腰抵着砖墙,虚弱地靠坐在冰凉的地板上。
凉意从脊骨窜上来,他疼得冷汗直冒,膝盖抵着胸口,却连收拢的力气都没有。
在空旷的小室里,他望着自己孤独蜷缩的影子拓在地面,静得仿佛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声撞在瓷砖上,碎成一片一片的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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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隔壁房间里,裴兆在听到那声压抑的闷响穿透墙壁时,几乎是从床上弹起来的。
他连拖鞋都来不及穿,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宋意生房门前,推开门时的景象让他呼吸一窒。
室内凝滞的夜气混着未散的余温,床头灯还亮着,可上面却不见半个人影,
“宋意生?”裴兆的心跳漏了半拍,余光扫到洗手间门缝里漏出的光晕,磨砂玻璃后晃动的蜷缩身影让他紧张得青筋直跳。
推开门的刹那,裴兆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
只见宋意生跪在地板上,身体蜷着,脊背弯得像张绷紧的弓。
瓷砖的冷意顺着膝盖爬进骨髓,裴兆单膝跪地,掌心先触到的是对方腰侧的颤抖。
不是高烧的灼烫,而是沁着凉意的湿寒。
“别......”宋意生嘴里的话说的囫囵,尾音被呕意绞得破碎,嘶哑的声音混着抽气断在空气中。
裴兆却早已经顾不上他的抗拒。
他伸手环住宋意生的肩膀,掌心恰好触到他胃部肌肉痉挛般的抽搐。
比体温低得多的触感透过睡衣渗进来,让裴兆心口猛地揪紧,他把宋意生从冰凉的地板上扶起来,指尖穿过他汗湿的发梢托住后颈,将人小心地拢进怀里。
“撑着点,我抱你起来。”裴兆微垂着头,拇指按在宋意生后颈跳动的脉搏,掌心贴着他的背缓缓打着圈。
掌下的脊骨一节节硌着他的掌心,像是摸到冬日里裸露的竹枝,触感远比几年前还要薄上许多。
......
宋意生的意识在混沌中沉浮。
熟悉的气息混着体温蒸腾的暖意突然涌进鼻腔,十八岁巷口的雪夜、热闹画室的油墨味、和便利店热汤蒸腾的雾气......
他想蜷缩,想推开,想抓住最后一丝清醒维持惯常的疏离,可肌肉在滚烫的血液里融化,指尖刚蹭到裴兆锁骨处的衣料,就像被抽走筋脉般垂落。
理智在灼烧的神经里碎成齑粉,宋意生听见自己心底的声音在反复校勘。
他只能任由额头抵着那片温热的皮肤,鼻尖埋进裴兆锁骨下方的凹陷处,感受着对方吞咽时喉结轻擦过自己额角的麻。
裴兆搂着宋意生,声音从头顶压下来:“我在。”
他感觉到宋意生的身体仍在不停颤抖,手指碾过他绷紧的手腕,低声哄着,掌心贴着宋意生汗湿的后背向上揉按。
“我先抱你回去,你身上很冷。”裴兆咽下鼻腔里的酸意,抱着宋意生站起来,把他带回到床上。
床头灯在夜色里照亮一圈暖黄的区域,裴兆捏着体温计,屏显上跳动的赤红数字灼得他一下子沉了面色。
宋意生此刻正被裴兆裹成一小团,严严实实塞在被子里,只露出半张泛着病态潮红的脸。
“又烧起来了。”裴兆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仔细地把宋意生的被角掖严,才转身离开。
宋意生半睁着胀得发酸的眼,望着裴兆转身时睡衣下摆扬起的半圈,在那道背影将将没入门框时,鬼使神差地唤了声:“裴兆......”
脚步声在门口顿住,床头灯的光晕正顺着他微弯的脊背淌下来,他俯下身,拍了拍宋意生的被角,安抚道:“躺着别动,我去给你兑杯蜂蜜水。”
......
裴兆回来时,宋意生还维持着他走时那个侧卧蜷曲的姿态,连被单上的褶皱都与他离开时未变分毫。
蜂蜜在瓷杯里化成金色的漩,裴兆单膝跪上床垫,膝头正挨着宋意生蜷缩的小腿。
宋意生的眼睛始终黏在裴兆身上,直到他望见那杯微微泛黄的液体,喉结不由自主地滚了滚,还不等反应拒绝,后腰立刻就被温热的掌心托住,裴兆的手隔着睡衣贴上来,按在他腰后的位置轻轻打圈。
“含一口,别咽太快。”裴兆将杯壁贴在他唇边,他尝到温水裹着蜂蜜的甜,明明是适口的温度,却烫的他喉间发紧,泛起一阵细密的颤栗。
胃里的翻涌来得毫无征兆。宋意生把指尖抠进掌心,正要撑着起身,垃圾桶已经被裴兆勾到眼前。
裴兆的膝盖隔着被子抵在他蜷起的小腿旁,带着体温的重量像座覆着薄雪的山:“吐这里。”
宋意生整个人都被裴兆圈进怀里,只有借着他的力,才能在床边挂稳不至于跌下去。
他终于吐出刚刚喝下的零星水点,接着就只剩止不住的干呕。
呕吐时,裴兆的小臂不可避免地撞在他腰上,强硬的力道震得宋意生胃口发紧,喉间涌着酸水的空当,他听见头顶传来指节碾过布料的窸窣,是裴兆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从他的脊骨抚到腰窝:“没事,吐出来就好了。”
柔软的纸巾擦过他的唇角,宋意生恍惚间闻到裴兆身上的洗衣液味,觉得这个怀抱比记忆中的所有都要来得更加真实。
“去医院吧。”裴兆的声音突然沉下来。
宋意生摇摇头,胃里动的酸水,在视网膜上炸开细小的金箔。
“别较劲。”
宋意生指尖抠进裴兆手腕的力道更大,马上却又被轻易化开。裴兆将他放在床上,起身从衣柜里捞起他的羽绒服展平,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果断。
羽绒服兜头罩下,裴兆的掌心顺着宋意生僵硬的肩胛骨揉了揉。
宋意生望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在裴兆温暖的怀抱里,本该推拒的力道忽然散了。
他放任自己缩进带着体温的布料里,像只淋湿的小兽正在寻求热源。
第9章
急诊大厅里。
刺鼻的消毒水味在空气中游荡,混着医院特有的冷肃气息。
裴兆的手臂稳稳圈住宋意生的肩膀,指节不自觉地收拢,把人又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惨白的荧光灯刺得人眼睛发痛。当护士又一次拔出沾着血珠的针管,裴兆明显感觉到怀中的人骤然绷紧了的身体。
宋意生的静脉随着体温的升高而收缩,在手背上蜷成淡青色的细痕。
护士捏着针在皮下开始又一次探寻,针头在苍白皮肤下透出一点模糊的阴影,每一次轻微的偏移都扯得裴兆神经发紧,眼睁睁地看着细长的针头在宋意生苍白的手背上带起一片细密的红点。
他看着那抹刺眼的红,疼的心都绞起来了。
怀中人的颤抖透过布料传过来,裴兆伸手覆住那双沾着水光的眼睛,掌心触到他滚烫的下眼睑.
裴兆下意识地用指腹打着圈揉了揉,小声安慰道:“忍一忍。”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喉管里挤出来,混着四周嗡嗡而动的人声,带着克制的颤:“马上就好了。”
其实他怕极了下一针还要落空,怕自己的保证重复成另一场骗局。
幸而护士捏着针的手终于稳住,针尖没入静脉,将透明的输液管固定在宋意生腕上。
输液管里的药水一滴一滴坠落。裴兆站在医院的塑料椅前,膝盖抵着扶手,掌心虚拢着宋意生后颈,指腹缓慢地摩挲着那处凸起的骨节。
在冷白色的灯光下,宋意生失血的面色被折射得愈发明显,脆弱得让人心疼。
宋意生此刻也的确不好受。
在高温和疼痛的双重折磨下,他浑身无力,全部的骨架都沉甸甸地往下坠。
他将滚烫的额头抵在裴兆胸口,隔着薄薄的羊绒毛衣,仍然能感受到对方胸腔的震动。
消毒水混着裴兆身上洗衣液的气味涌进鼻腔,恍惚间他又回到与裴兆分手后的某个深夜,那时的他烧得神志昏沉,抱着枕头窝在沙发上,满脑子都是裴兆在厨房煮姜汤时蒸腾的热气。
而如今,熟悉的味道从颈窝漫上来,裴兆掌心的纹路实实在在贴在他后颈的皮肤,比那些在高烧里臆想过无数次的温度更烫。
药效渐渐发挥了作用,宋意生感觉身上那股钻心的难受劲儿终于慢慢褪下去,眼皮越来越沉,让他迷迷瞪瞪地犯起了困。
急诊室的塑料椅背又冷又硬,宋意生被困劲搅得昏昏沉沉,混沌的意识指挥着身体,下意识地往热源靠过去。
输液大厅的电视在播放午夜新闻,女主播机械的声音混着远处婴儿啼哭,像一把钝刀在他的脑袋里来回搅动。
裴兆的下巴带着体温压在他发顶,指节穿过发丝时带着烘热的温度,才让他感觉稍稍舒服了些。
“冷吗?”裴兆的声音贴着耳际响起,温热的吐息震得他耳膜发麻。
宋意生还没来得及作出回应。
对方环在他腰间的手臂已经先一步收紧,另一只手捏住羽绒服的拉链又往上提了半寸。
宋意生闭着眼睛,感受着裴兆的掌心从后腰慢慢往上,在脊椎骨的每节凸起处轻轻按揉,像曾经无数次梦见过的那样。
......
点滴结束时,夜已经过半。
裴兆用指腹碾着棉球轻压在宋意生手背上的针孔,另一只手托住对方腋下,施力将人托了起来。
藏青羽绒服的下摆太长,拖曳在瓷砖地面,困住宋意生的脚踝。
他脚步虚浮,每一步都只能从布料间隙里勉强探出一点鞋尖,两个人还没挪出几米,就把裴兆看得心又疼了。
他索性一步行到宋意生身前,膝盖抵在瓷砖地面,正好接住宋意生虚浮的重心:“上来,我背你。”
裴兆话音刚落,还没来得及伸手把宋意生够上来,肩头却忽然落下一片凉津津的触感,细瘦的指节敲上来的力度轻得像一朵被风托着的云:“别背了,我能走。”
宋意生的声音淹没在嘈杂的环境中,调子还在药水的余韵里发颤,却还是固执地撑着腰板,怎么也不肯扶在他背上。
裴兆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蜷了下,无奈起身,只得改用掌心托住对方的后腰,将那截单薄的腰肢稳稳拢进臂弯里:“那就当是拿我借个力。”
地面车库的灯在他们经过时应声亮起,顺着台阶一级级漫上来。
在被光线投落的阴影中,宋意生忽然用手扣了扣裴兆腰侧毛衣上的线,像是不经意间下意识的依赖。
......
回家的路上,宋意生靠在副驾驶座位上,困得眼都要睁不开。
裴兆把他羽绒服的下摆仔细折好,边边角角都塞进座椅缝隙,再抬眼时便看见宋意生微偏着头,侧脸都埋在蓬顶的阴影中。
他将空调旋钮调高,又脱下自己的羊毛外套,搭在宋意生腿上。
凌晨的车道上空无一人,只有不断向后移动的街景,和沥青路面上翻涌的潮气。
车子滑入地下车库时,宋意生已经彻底睡熟了。
裴兆解开安全带,小心地托住膝弯将人轻轻抱起来,衣摆垂落的瞬间,露出宋意生一截苍白的脚踝。
踝骨下方的血管在薄皮下轻轻跳动,让他忽然想起几个小时前,那人伏在浴室的地上,脊背紧绷,指尖掐进他腕骨的红痕。
怀里的人动了动,脑袋无意识地蹭过他的胸口,裴兆忽然觉得眼眶发热,低头在宋意生发顶落下一个极轻的吻。
像触碰久别重逢的珍宝,在漫长的冬夜尽头终于等到第一缕春溪。
......
裴兆把人抱回家,眼睛一错不错地守在床边,直到窗外天色渐亮。
彼时,宋意生正陷在客房柔软的被褥里,退烧针的后劲让他浑身乏力,连喉咙也干得发疼。
他听见门外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以及裴兆压低声音打电话的模糊语句:“输液管半夜两点撤的,现在体温37度2......”
“线上会议设备都调试好了......”
“再过会儿吧,晚点我叫他起来。”
......
手机在床头突然嗡嗡地震起来,打断了门外断断续续的话声。
屏幕显示九点过半,宋意生撑着坐起身,后腰残留的酸痛让他倒抽了口冷气,堪堪止住即将出口的闷哼。
门被推开条缝,裴兆端着托盘走进来,在床头柜落下时发出一声轻响:“醒了?正好,该吃药了。”
浅黄色药片在瓷盘里投下月牙形的阴影,裴兆把温水和药片放在床头,就听宋意生开口道:“我得去公司,今天上午还有个会。”
他开口连自己都是一愣,只是一晚,他的嗓子就已经几乎发不出声。
“嗓子哑成这样。”裴兆拿起玻璃杯,用手指按在杯壁试了试温度,让宋意生就着喝了两口,才又把温热的粥碗推到了床头柜边缘。
“程岸给你申请了居家办公,也已经把会议改成线上了。先吃饭,再吃药,会议十点半开始,你有一个小时的准备时间,还很充裕。”
裴兆的声音放得很轻,语速又慢,边说边观察床上人的脸色,直到看他点点头,轻声道了句:“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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