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裴兆的时间算得刚好,视频会议界面弹出时,宋意生正对着摄像头调整领带,俨然已经武装成了他的社会精英形象。
镜头自动对焦的瞬间,他正垂着眼调整摄像头角度,刚藏好后颈新黏的退烧贴,便听见程岸一句三个弯的大喇叭。
“我们小宋总这脸色,比咱们那版市立儿童病房的墙面漆号还白,还真是好一个冷面美人。”程岸的头像在屏幕中央弹出来,摄像头里映出他放大的脸,指尖敲击键盘的声响都盖不住他嘹亮的话,“建议下次画医疗空间,直接用你当冷静色调活体样本。”
宋意生指腹碾过僵痛的侧颈,没理会他的调侃,鼠标在屏幕上划出一道流畅的弧:“共享屏幕看一下泄露版本对比。”
麦克风收录的声音带着低烧后的沙哑,宋意生圈住图纸角落的斜线,蓝紫色高亮在屏幕上格外刺眼:“这个排水口标识上的参数,和咱们给的初版方案完全一致,泄露时间应该在......”
“2月20日之前。”会议内马上有人接起了话音,大写标红的批注立刻弹出在共享文档内。
宋意生的指腹碾过鼠标滚轮,余光里看见书房门框上晃动的衣角,动作忽然停了下。
裴兆在书房门口等了好一会儿,隔着狭窄的门框,见宋意生终于看过来,朝他比了个“喝水”的手势。
程岸敲击键盘的声音突然停了。
宋意生放下水杯,疑惑地抬起眼。
忽然从屏幕的反光里看见,对方正盯着自己习惯性搭上键盘的左手,昨夜针头激起的红痕如今已经变成一片淤青。
摄像头里映出程岸微蹙的眉:“要不咱们先找重点,速战速决?”
“不用。”宋意生清了清嗓子,迅速点开现场勘查视频,径直道:“泄露事件必须尽快查清楚。”
第10章
散会的瞬间,宋意生的后颈猛地栽倒在椅背上,感觉方才被自己忽略的难受劲儿全反了上来。
程岸在视频界面关闭前对着镜头无声地比了个“休息”的手势,书房门恰好在这时推开,裴兆端着的白瓷盘上,山药糕泛着桂花的香。
他特意将盘子搁在台灯旁边,目光不经意间掠过宋意生刻意藏到桌下的手。
“程岸说你最后二十分钟一下鼠标都没移过。”裴兆的语气随意的像是在说今晚的天气,顺手把木质小勺轻轻叩在盘沿。
他将糖浆淋在切得方方正正的山药块上,深褐色的纹路顺着菱形截面缓缓淌下来,在瓷白的底色上勾出半透明的糖线:“趁热吃,先少吃一点垫垫肚子,一会儿就能开饭了。”
裴兆甚至连身上的围裙都没解下来,在布料摩擦的窸窣声里,宋意生看见他围裙扬起的底边上,沾着一滴不知道什么时候染上的糖渍,圆鼓鼓的形状像一朵绽开的小花。
“谢谢。”宋意生看着那人的衣角,听见自己的唇口轻轻吐出这句话。
.
宋意生在书房里一待就是一整天。
待他终于从又一版修改方案里抬起酸痛的背,胃里的灼烧感已经变成了难以忽略的刺痛。
他习惯性地伸手去够桌角的药盒,指尖却冷不丁触到了杯壁圆润的转角。
桌面上放着一杯裴兆不知什么时候过来搁下的热可可,马克杯表面凝结着细密的水珠,半融的棉花糖在可可上化开云一般的褶皱。
胃里的痛并非到了不能忍的地步,宋意生没再找药,而是望着杯口氤氲的热气,小心地捧起杯子,小口小口的抿起来。
融化的棉花糖让可可的口感更加绵密,像是有把柔软的刷子轻轻扫过发紧的胃壁,让他浑身都感觉松快了几分。
待杯底见光,宋意生端着空掉的马克杯走出书房的门。
走廊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在餐桌上方投下的一圈光晕里,裴兆趴在一本摊开的《室内设计》杂志上睡得正熟。
做饭时用的围裙被丢在一边,带子松垮地垂落在木质桌面,另一侧是被他抵着的银杏书签,在灯光的反射下,将几缕发梢镀成了金棕色。
宋意生鬼迷心窍地凑近,用指尖碰了碰裴兆发红的指关节。
对面的手指收拢得毫无预兆,在宋意生惊惶抬眼时,便听见裴兆用初醒的沙哑嗓音问他:“找水?”
那人眼底的血丝还未褪尽,视线都不算清明,却在松开手时精准地指向了厨房的方向:“砂锅里的雪梨汤快好了。”
“叮”的一声轻响,恰在此时刺破空气,宋意生看见灶台上闪着红光的定时器,雪梨银耳的甜香混着中药的苦味,弥漫进整个房间。
“没事,我自己来,你先回去睡吧。”宋意生抽回手,转身时又听见背后传来的人声,句子里还带着点没睡醒的拖沓,“你的药放在茶几上,记得温着水喝。”
瓷勺碰着砂锅的脆响在厨房回荡,等宋意生端着汤碗出来时,客厅已经空无一人。
茶几上的玻璃碟里,胃药和退烧药并排躺着,铝箔包装边缘的折痕深浅不一,最上面压着张便签,字迹工整得像是用尺子比量着写:“餐后服用。”
宋意生就着温热的梨汤吞下药片。
他习惯性地把散出来的药盒收拢好,又将他们全部都挪到药箱里。
药箱弹开的刹那,宋意生的呼吸突然漏了半拍。
浅灰色绒布里衬上,他最常用的胃药、过敏药与维生素片被分成三列,以过去三年的生产日期依次排开。
宋意生不知道怎么才能移开眼,他只得盯着那些数字,听着自己的心跳声震荡耳膜,像昨天被裴兆抱在怀里,那人胸腔里急促的震动,和回房时在他发顶落下的那个轻如蝉翼的吻。
·
转眼一个星期过去,裴兆变着法儿地炖汤食补,每天按时盯着宋意生吃药休息,终于让那人苍白的脸渐渐透出了些血色。
连日的暴雨把城市泡得发亮,泄密案的进度在这些日子里持续跟进,但酒吧工地的蓝色围栏却在若隐若现的雨幕里,已经被迫连续几天都暂停了进度条。
裴兆原本盼着连日的坏天气能让宋意生踏踏实实地休息休息,毕竟这人刚退烧就又趴在图纸上画到凌晨,手指把键盘敲得叮咣作响。
可宋意生根本就闲不下来,每天愁得对着施工群的消息拧眉咬笔,深夜还留在CAD图纸上标红圈。
裴兆劝了两天,眼见着宋意生指尖在桌面敲出的鼓点越来越急,马上就要把对天气的愤怒都移转到自己身上。
他抓了抓头发,无奈叹气,只得翻出压在客厅储物柜里的的VR设备说明书。
“试试这个?”裴兆把VR包装盒往茶几上一放,硕大的烫金LOGO在灯光下闪着光,“上周供应商送来的新设备,说能1:1还原现场结构,直接把工地搬到你书房的地毯上。”
......
暴雨在落地窗上砸出密集的鼓点,宋意生蜷在沙发角落,膝盖顶着靠垫,看裴兆跪在地毯上拆着包装盒。
这人向来穿不惯家居服,随便套了件黑色T恤,下摆随着动作滑上去,露出后腰的一小片浅麦色皮肤。
宋意生的目光刚触到那截腰腹就猛地偏转开,却又像是被莫名吸引,沿着那道腰线的弧度,忍不住又粘了上去。
“头显需要校准瞳距。”他正发着呆,裴兆忽然开口,指尖捏着设备抬头时,恰好撞进宋意生慌忙移开的视线,余光中还带着一抹没来得及藏起的慌乱。
他递过设备的指尖擦着对方的手腕,宋意生的手指下意识地蜷起,头显的塑料外壳硌在掌心,压出一道浅红的印子。
“我自己来。”宋意生偏头调整绑带,镜片里映出裴兆半蹲的侧影。
VR场景加载的蓝光映在两人脸上,宋意生还没来得及适应这突如其来的数字眩晕,裴兆就已经就着手柄指向虚拟吧台:“这里的承重柱弧度比施工图多了5度。”
他随手在空中划出银弧:“结构工程师说没必要,我让他们翻了你的手绘稿改的。”
宋意生的呼吸在面罩里凝成白雾。他果然看见柱脚的阴角处,那个被刻意保留的小三角标记,是他特意为调酒师转身动线画的辅助符号,边角还带着铅笔起稿时的毛边。
“还有这边。”裴兆的声音从现实传来,宋意生忙随着他的步调把视角移开。
二楼露天平台的深灰色地砖正以鱼骨纹铺展,砖缝间的填色微微泛着靛青:“这里的配色方案,陆尧非说我选的颜色像毛坯房,我让供应商调了三遍色卡,你看这样是不是好些了?”
“是还不错......”宋意生发出鼓励。
稍顿半刻,又忍不住补充道:“也可以再做浅一点。”
“......”
一道惊雷忽地在窗外炸响。裴兆下意识地朝宋意生看了眼,却见他恍若未察,正跪坐着用手柄比划楼梯的坡度。
随着动作,宋意生在地毯上蹭动的脚踝从睡裤裤脚滑出来,无意识地蹭过裴兆伸直的小腿,他感觉到棉质布料下的肌肉骤然绷紧,又像刻意般猛地松弛下来。
宋意生像被烫到般蜷起脚,VR手柄在虚拟空间里划出一道突兀的线。
“地板凉。”裴兆的声音混着雨声,递来带着体温的羊毛绒毯。
宋意生盯着对方的小臂,紧实的肌肉此刻正随着递出的动作轻轻颤动。
虚拟雨滴在露天平台碎成细线,宋意生忽然注意到地面角落有个半开的门:“那是什么?”
他的手柄向远处虚指了下,隐约可以瞧见金属门把手上挂着个模糊的图标。
裴兆的手柄在空气中顿了顿,迟疑了半刻才道:“说是放清洁工具的。”
他的声音比刚才更轻了些,“不过......也可以另做他用。”
宋意生觉得有点奇怪,他不记得自己曾经在设计图上见过这个部分,刚想上前一探究竟,头显突然传来低电量提示,虚拟世界渐渐模糊成马赛克。
“先休息吧。”裴兆摘下头显,从地上站起来道,“我去拿点水。”
厨房很快传来陶瓷杯相碰的响,宋意生摸着毛毯边缘的流苏,忽然发现裴兆的马克杯都是清一色的暖橘色调。
“LOGO的弧度......”他盯着杯口的热气,忽然开口,“是你让设计师加的?”
裴兆擦拭VR镜片的动作顿了顿,拇指反复碾过边缘:“嗯,施工图上的版本太直,不好看。”
宋意生的指尖划过杯底。
他忽然想起自己曾在裴兆的笔记本上画过无数的简笔草稿,每一只的尾巴尖上都带着相似的转角。
雷声更近了些,室外昏暗的光映着两人交叠的影子。
宋意生看着裴兆在勘测报告上签字,笔尖在“客户确认”处悬了又悬。
“明天会是个好天气。”宋意生的手指收紧了马克杯,声音轻得像落下的雨。
第11章
裴兆收拾设备的动作一顿,他像是不经意地随手往下拽了拽宋意生搭在身上的毯子,遮住又露出一截的小腿,才道:“那很好,工地可以复工了。”
城市的路灯映在积雨的窗上,投在墙面,裴兆的影子正笼罩着他握着杯子的手。
宋意生别过脸,喝了口热梨汤,梨的甜味微微混着一丝中药的苦,在舌尖慢慢化开。
裴兆望着对方发红的耳尖,看着宋意生整个人团缩在米白的绒毯里,终于敢在暴雨声中轻轻呼了口气。
落地窗上的水痕蜿蜒成河,却挡不住屋子里的暖意。
两个影子在地毯上挨得很近,膝头几乎要碰着膝头,在暴雨撞出的噼里啪啦的声响里,安静得像是怕惊醒了什么一般。
.
窗外的雨断断续续地下了半个月。
宋意生缩在裴兆家客房的床上,听着淅淅沥沥的雨点不断敲打着玻璃窗,接连不断的声响刺得人心烦意乱。
灯已经关了,房间里黑漆漆的,他半睁着眼睛,目光涣散地盯着天花板发呆。
警方关于住所失窃的笔录始终没有消息,而令宋意生感到害怕的,是他竟然渐渐开始习惯了现在的生活。
说来奇怪,明明该是寄人篱下的日子,但每天早上睁开眼,闻到厨房里隐隐飘来的香味,洗澡前烘热的毛巾,餐桌上变着花样准备的点心,都让他不自觉地开始沉溺下去。
天花板在黑暗中泛着模糊的影子,像罩了一层灰蒙蒙的纱。
宋意生摸索着抓起枕边的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刺得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快三点了。
雨还在下,水珠顺着屋檐啪嗒啪嗒地砸在空调外机上,一下一下,又像砸在他的心里。
他明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可身体却总比大脑诚实,贪恋着这份被人捧在手心的妥帖,先一步投了降。
......
凌晨三点,一道雷声在黑暗中劈开雨幕,宋意生瑟缩了一下,在混沌的梦里猛地一抖。
梦中的那个场景再一次出现,母亲背对着他站在天台边缘,风将她灰蓝色的睡衣掀得鼓起,撕裂的喊声尖锐而凄厉:“你要逼死我吗!”
宋意生拼命往前扑,却发现自己的双腿像被定住一般,怎么也迈不动步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的身体慢慢向后仰倒......
“不!不要!” 他惊叫着弹坐起来,胸口剧烈起伏,冷汗把睡衣黏在背上,心跳快得像是要撞出来。
他摸索着想去按床头的灯,动作却在触碰到开关的瞬间猛地僵住,指尖颤抖着缩回来。
黑暗中,他把自己蜷成更小的一团,膝盖抵着胸口,抖得像是暴风雨中的最后一片树叶。
......
檐角的雨水滴滴答答地敲了整夜,宋意生数着那节奏,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在他苍白的脸上划出几道银灰色的细线。
门外传来裴兆准备早餐的声音,瓷碗相碰的轻响,咖啡机“噗”的弹出蒸汽,混着煎蛋的油香漫进鼻腔。
这一道道细腻的声音和味道交织在一起,却怎么也盖不住他心头那股挥之不去的压抑。
“昨晚没睡好?”裴兆把冒着热气的粥碗推到他面前,顺手用指背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目光在他眼下浓重的青黑处停留许久,“脸色这么差?”
7/39 首页 上一页 5 6 7 8 9 1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