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蒋木解释道:“不是那种,她喜欢收集一些心理疾病患者创作出来的艺术品,像一幅画、一支舞蹈、一首诗歌或者小说之类的。”
季不寄想,不巧,他最不擅长的就是搞艺术。
“那她估计不会想给我看病。”
“这你放心,时——是、是多么奇葩的作品她都会接受的!”蒋木话音一转,欲盖弥彰地抬升音调:“我跟你讲,她之前还把一个发霉的碱水面包挂件当成宝,每天睡前嗦上一口呢。”
季不寄听完,觉得这位收藏家也挺需要去看看心理医生的。
死马当活马医,在蒋木的极力安利下,季不寄加上了那位心理医生的联系方式。
头像果真是一个碱水结,心形的,大抵是在没发霉之前拍的。
“你叫她苏小姐就好,她不喜欢别人叫她医生。”蒋木道。
季不寄此刻已经不对这位苏小姐抱有希望,给她改好备注,没想好发什么合适的话用于打招呼,对方抢先一步发来了消息。
【苏小姐:今晚过来么?】
【苏小姐:[位置信息]】
风风火火的性格和季不鸣倒有几分相似。
吃过晚饭,季不寄按照她发的位置打车出发,她住在别墅区,坐公共交通过去有些不便。
很巧的是,时恩赐的家就在附近。
高中的某天晚上,他第一次独自登门拜访,时恩赐没让他进门。
寒风凌冽,季不寄被冻得鼻尖通红,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一并化到他雪白的肌肤上。
时家别墅灯火通明,时恩赐站在正门口,黑衣黑发,险些与夜融为一体。
看到季不寄,他的浅眸一点点亮起,似是冬日街边的一盏盏灯光,次第闪烁。
“季不寄,我们不能回去。”
他小跑着扑上去,搂住对方,身上仍带着室内的暖意。他把少年冰凉的手塞进口袋,倏然摸到了一张纸条。
“你给我带了什么?”
季不寄轻眨了下眼睛:“成绩条,还有你忘带的作业。”
“什么?”时恩赐愣了一下,确认道:“你冒着雪赶来就是为了给我送趟作业?”
季不寄道:“明天老师要逐一检查,你不写就要被拎出去罚站了。”
时恩赐有些苦恼,季不寄怎么这么笨?好不容易来找他一遭,只是为了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
“这种事情怎么都好啦,你冷不冷?我已经叫上车了,车一会儿就到。”
他掏出围巾,边说边给季不寄系上。
季不寄被布料兜住嘴巴,抓着围巾,问他:“去哪?为什么不要回去?”
时恩赐开始给季不寄戴帽子,他长得矮,得微微踮起些脚尖:“去网吧玩。家里在聚餐,来了很多亲戚。”
“不行。”季不寄扶住帽子。
时恩赐早就料到他不会同意,心里正组织着劝说的话,面上的情绪也酝酿到位了,却又听到他说:“你得把作业写完。”
时恩赐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我在网吧写。”
没等几分钟,他打的车便到了门口,季不寄给家里人发了个短信,告诉母亲今晚有事不回去了,跟着时恩赐去了网吧。
网吧需要身份证登记,他们两个都没有成年。时恩赐掏出他家长的身份证,轻车熟路地开了包间。
“你家不是有电脑么?”季不寄问,看他那副模样,不像是第一次来网吧了。
时恩赐道:“感觉不一样!”
“感觉?”季不寄搞不明白。
他俩进到包间内,两把电竞椅,两台机位,后边横有一张小沙发。时恩赐选了里边的座位,他就坐在外边,把肩上的书包放下,找出习题册,递给时恩赐。
“写吧,我看着你。”季不寄的语气无比自然。
时恩赐瞪大眼睛:“没开玩笑吧季不寄,我们上网是按时收费的,时间就是金钱,你居然让我在机位前干这种事情?”
季不寄问:“你还差钱?”
于是,小少爷在季不寄的眼皮子底下补完了两天的作业。
“这下可以玩了吧?”时恩赐火速合上习题册,生怕他再说出要检查什么的话。
“玩什么?”
时恩赐列举了几个时下最热门的游戏,问他玩过哪个。季不寄哪个都没玩过,他家里没电脑,祖传的旧手机无法运行市面上流行的手游。
“你怎么什么都没玩过?”时恩赐撇撇嘴,托着下巴,视线在网页上随之滚动。
季不寄勾起嘴角,偏头瞧着他:“你以后给我做一个,我就玩。”
时恩赐常打游戏,但对那些制作游戏所需要学习的一行行代码毫不感兴趣,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文科生。
可在这一刻,他就像是被季不寄脸上浅淡勾人的笑容蛊惑了一般,点了点头。
“这可是你说的。”
——
季不寄到达目的地,按响门铃。
一位布丁头的年轻女人打开门,侧身让他进去,上下打量,丝毫不掩饰探究的眼神。
“打扰了。”他客套道。
“没事,我喊你来的。”苏小姐穿着休闲的居家服,坐到客厅的单人沙发上,招呼道:“随便坐,最好是离我近点,我耳朵不好使。”
季不寄坐在她旁边的长沙发上,住家阿姨端来了两杯茶水,他晚上喝了茶会睡不着,就放在桌上没有喝。
“今晚就随便聊聊,你不用拘谨,我只是想先认识一下你。”苏小姐翘起二郎腿,挑眉笑道。
季不寄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值得认识的价值,开门见山:“我怀疑我有多重人格。”
“哦?详细说说?”苏小姐问:“你最近有出现异常行为吗?”
“我最近身体两次失去控制。第一次是在家里,我和家里人一起吃早餐,忽然就像是被关进了一个黑匣子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外边的另一个人格出来行动,性格和我截然不同。”季不寄徐徐说道。
苏小姐面上表情不变,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第二次是在一家餐厅,我和别人用餐时,他再度冒出来,擅自做了一些胡闹的举动,还吃了十几盘甜品。”
“你喜欢吃甜品吗?”苏小姐问他。
季不寄摇了摇头。
苏小姐遗憾道:“好吧,我也很讨厌甜食,还以为能打发走别人送我的曲奇了。”
插完题外话,她问:“具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有没有什么规律?”
季不寄回忆了下:“大概是两周前开始,第二次仅隔了半天,两次均持续时间不久,一两个小时左右。”
“有意思,你能具体描述一下他的形象吗?”苏小姐来了兴致。
季不寄思索着,尽量使自己的形容贴近记忆,缓慢道:“性情顽劣、巧舌如簧,应该习惯居于上位,行事任性,有点幼稚。”
“那他和你真是完全相反的存在呢。”苏小姐托腮道。
“你近期情绪怎么样?有焦虑、悲观、暴躁之类的负面倾向吗?”
“近期——”季不寄想到了什么,低头盯着桌上的茶水:“情绪波动比之前大,但不全是负面的。”
苏小姐抬手让住家阿姨倒了杯清水,“不全是负面的......那私人生活方面呢?常见的,比如睡眠,有没有异常?”
这下季不寄的思考时间更久了。他接过水杯,润湿嘴唇,半晌,才迟疑开口道:“前段时间,我经常会梦到一个人。但最近不会了,因为他好像是真实存在的。”
“嗯?”苏小姐察觉异常:“那个人和你什么关系?你所谓的第二个人格,是否与他个性接近?”
她这一问,季不寄霎时面色一变:“他们两个很像。”
“你们是什么关系?”苏小姐继续追问。
“我和他是——”季不寄一时间想不上来一个贴切的词,他和时恩赐是什么关系呢?以前的朋友?还是互相敌视的死敌?
末了,他选了个最平淡的回答:“高中同学。”
“呦,高中同学……”苏小姐蓦然间意味深长地露出一抹笑容,不知是联想到了什么:“你和我的一个来访者有些像。”
“这确实像是解离性身份疾患的一种表现,两个人格交替出现,各自有其独特的思维、情感和行为模式。至于你提到的另一个高中同学嘛,既然这个人格和他有相似的地方,那有可能意味着你的潜意识里仍存在尚未解决的感情创伤。”
她分析道,安慰了句:“不过你不必担心,多重人格障碍虽然复杂,但通过认知行为疗法等心理治疗以及药物治疗的辅助,它是可以得到有效控制的。”
季不寄问:“我需要付出什么?”
他记得蒋木说,苏小姐喜欢收集“艺术品”。
“你嘛,我想想,你有擅长的创作领域吗?”苏小姐晃悠着二郎腿问他。
“我的创作可能会让你失望。”季不寄道。
“失望?怎么会,你的情况本身已经很有趣了。我之前遇到过一个审美奇差且毫无艺术细胞的,他那首即兴钢琴曲弹得我连着三天没进琴房。”
苏小姐喝干杯子里的茶,润润喉,道:“最后他给我端出来个游戏demo,说允许我先试玩一下……病人创作的东西可真有趣,我非常喜欢,这就像是在窥视他们的秘密,让我有许多遐想空间。”
季不寄对她的恶趣味不置可否,不过倒是受到了启发:“我可以借你的琴用用吗?”
“你也会弹钢琴?”她问。
“以前学过一点。但原创的话,我可能不太擅长。”季不寄道。
苏小姐不在乎这些,起身带他进了琴房。
光线通透,钢琴位于落地窗旁,木地板上摆有两把复古的皮质椅子。
她在其中一张椅子上坐下:“需要给你创作时间么?”
季不寄摇头:“不用。”
“那就开始吧。”苏小姐抬了抬下巴。
季不寄坐到钢琴前,按响琴键,一段即兴创作的曲子随之流淌而出。他弹得流畅,旋律绕耳,苏小姐静静听着。
一曲终了,她捏了捏鼻子,似是有些无语:“你这首即兴……”
曲子前期温柔婉转,中期激昂向上,与一股变幻莫测的韵律交织在一起,结尾再度变得悠扬细腻,如微风拂过湖面。他这首曲弹得是不难听,但问题就在于——
“到底拼接了多少首钢琴曲?”苏小姐问。
季不寄丝毫不心虚,坦率道:“四首,致爱丽丝、欢乐颂、秋日私语、卡农。”
苏小姐说不出话来了,她上次在这里受到冲击,还是听了某人自称苦学两年的独创曲。这次又来了首毫无灵魂的经典钢琴曲目串烧。
抬头瞧了眼钟表,已经临近九点,落地窗外夜色深沉。苏小姐放过了季不寄,两人一起回到客厅。
挑高的天花板上,水晶吊灯洒下柔和的白光。从另一头回来时季不寄才注意到,电视另一侧的涂漆墙壁上挂着许多抽象的艺术画作。
苏小姐察觉到他的目光,在画作前驻足,片刻后冷不丁地问道:“对了,你对你那位高中同学是什么感情?”
季不寄仰头看着画,语气平淡:“非常讨厌。”
“不要对我撒谎。”
“……还有一些愧疚。”
“愧疚?”苏小姐扭头去瞧他。
季不寄轻声道:“我对不起他的母亲。”
苏小姐敏锐地洞察出他对这一话题的抗拒,没继续深挖他产生这种情感的原因:“不止这些吧?讨厌和愧疚,它们既然同时存在于一个人身上,你同他相处时必然是饱受折磨的。但你给我的感觉,比起逃离,你更想要接近。”
“需要我给你画个饼状图吗?”季不寄面无表情。
“好吧好吧,你今晚不愿意说就算了。”
苏小姐摆摆手,结束了本次谈话。
季不寄告辞,走入玄关。
她在背后倏然道:“忘记告诉你了,我录音了,不介意吧?”
“那段钢琴曲?”
“当然不止,是全部。”苏小姐晃了下录音笔:“今晚的谈话内容,全收录。”
季不寄顿在玄关,问:“什么?”
“这句也录进来了。”苏小姐扬唇道。
离开苏小姐家,走了几分钟,季不寄陡然想起来他还没和她约下一次的就诊时间。
他掏出手机,在黑夜里亮起屏幕,眼睛被刺了下,瞥见一条信息滑过。
【宋乞:哥,晚上好呀】
那日他们食堂相遇后,宋乞死缠烂打加上了他的联系方式,他当时脑子乱,回去也忘记把宋乞拖到黑名单了。
他手指一动,刚要拉黑,宋乞下一条消息发来。
【宋乞:别拉黑我!求你了。】
【宋乞:哥,我那时年纪小,不懂事,那件事确实是我做的不好。】
【宋乞:但是你至于气我这么多年吗?】
他一条接一条地发着,打字速度飞快,最后送过来一张猫猫道歉的表情包。
【宋乞:难道哥后悔救我了吗?】
季不寄想,他和时恩赐的聊天方式真像,连表情包都用同一套。
他不知道那是近期很流行的贴图,聊天软件默认的都是这个图包。
季不寄靠在路灯杆子上,回复他消息。
【季不寄:我只是不喜欢被欺骗。】
宋乞发来了一个语音条,季不寄点开去听,他的声音因为急于解释而显得仓促不安:“我从来没有想过骗你,我只是......只是......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讨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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