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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服软啊(近代现代)——浪山

时间:2025-06-30 08:30:36  作者:浪山
  晏尔一愣,登时汗毛倒竖,心脏在胸腔里重重一跳。
  钟悬在他身前半米的地方站定,晏尔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垂眼往下看,桃枝就停在他脆弱的脖颈前,留下一段将戳未戳的暧昧距离。
  他缓缓抬起头,对上那双居高临下的、绝对不算友善的眼瞳,哑声问:“你想干嘛?”
  “我好像记得,前几天有只鬼一言不合就对我动手,我不计前嫌救他一命,可他到现在居然连句谢谢都不说……”钟悬眼睫微垂,将地上那摊魂魄笼进眸光里,“现在我很不高兴,你说怎么办?”
  晏尔干巴巴地说:“谢谢你,你人真好。”
  钟悬挑眉:“我是谁?”
  晏尔:“钟悬。”
  钟悬:“嗯?”
  “钟悬、大哥,不是,恩人哥哥,”晏尔飞快瞄了眼逼近自己喉间的桃枝,想起那匹马长得有多猛,在这小子手里死得又有多快……屈辱地低头认错,“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识好歹,求您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我吧。”
  晏尔胆战心惊地等了几秒,那根危险的桃枝终于移开了,落在操场草坪上。
  钟悬微微俯下身,沾满水汽的手指按在他发间,笑了一声说:“乖狗狗。”
  晏尔:“……”
  该死的臭小子!
  此番大起大落,晏尔的萎靡不振在遭遇马鬼嚼人事件后一扫而空,满心都是——
  不行,我不能死,我一定要活下去。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钟悬你给我等着!
  如今自己势单力薄,不是最好的时机,晏尔决定先附进仇人的身体里苟命养魂,以后再徐徐图之。
  至于具体如何行动,交给十年后的晏尔去办。
  他擅自给未来的自己交办好任务,顺嘴就和钟悬抱怨起来:“你就不能早点来吗?我的尾巴都被他咬短了一截。”
  “是吗?那太坏了。”钟悬弯腰捡起那把伞,不徐不急地说,“下次我会记得给你留条马尾巴,镶在你屁股后面。”
  晏尔忍不住:“你脑子真有病吧?”
  钟悬笑了半天才说:“你跟我说我能有什么办法?你自己养养,看看过两天能不能长回来。”
  晏尔不太高兴,他的魂魄本来就不大,果冻一样软趴趴的一团,现在还被啃掉一口……他真怕自己越养越缩水,最后就算能回到自己身体里也填不满。
  雨声淅淅沥沥打在伞面上,钟悬来到主席台前,把伞丢到一边,单手一撑跳了上去。
  接近夜里十点半,学生的伞流汇聚成河涌出校门,操场空无一人,只有他悄无声息地猫在黑暗里。
  “你到底是什么人啊?”晏尔问,“两只眼睛亮得跟大灯一样,也不怕被人发现了把你当妖怪。”
  “隔这么远谁看得清。”钟悬从口袋里摸出一根棒棒糖,还是荧光的,“啪”的一下把棍掰碎了,荧黄色的光源安静地亮在夜色里,他把糖塞进嘴里,含糊说,“请你吃糖。”
  晏尔婉拒了,试图点菜:“我想吃红烧酱肘子。”
  “没有,啃你自己吧。”
  离雨停、离钟悬的“灯”暗下去,都还有一段时间。
  晏尔是静不下来的性子,无聊的时候就算是仇人也想抓起来唠两句,问他:“那只马到底是什么东西?马死掉也会变成鬼吗?”
  钟悬简洁地说:“是鬼,其他不知道。”
  晏尔不信:“你都能杀你说不知道?”
  “屠宰场杀猪的时候也不翻每只猪的履历。”
  晏尔:“……你生下来说话就这么难听是吗?”
  钟悬没理他,手肘压在膝盖上,微微躬着腰看眼前的晦暗风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有一边鼓起的腮帮子显出一点少年稚气。
  过了一会儿,他问晏尔:“你知道什么是鬼吗?”
  晏尔回答:“人死了就会变鬼。”
  “人死了是尸体。”钟悬纠正他,“人之余气为鬼,越是横死的人越容易成鬼,动物一般不会,它们没有那么大的怨气,如果会的话就很可怜了。”
  晏尔问:“为什么?”
  “因为鬼也分强弱,像你遇到的那只地缚灵就是很低级的鬼怪,行动范围有限,只能搞搞恶作剧,闹不出多大的事自己就消散了。再厉害一点的能生出一部分神智,它们为了存活下去,会想法设法地害人和吞噬同类来强大自身……动物都很笨,变成鬼以后就更笨了,只会被吃掉。”
  晏尔心里微微一动,如果鬼是通过吃小鬼变强的,自己现在约等于半个鬼,是不是也能用同样的办法变厉害?
  那只要吃得够多,别说被圈禁在平临中学,踹掉钟悬夺回身体也只是分分钟的事……
  “那样你就真的回不去了,”钟悬打断了他的异想天开,淡淡地说,“魂魄沾上怨气就会被污染,和肉身互相排斥,你不仅回不去,还会把你的肉身一起害死。”
  晏尔只好遗憾地放弃了这个想法,又问:“那刚刚那只马是……”
  “可能是吞掉一只马鬼的怨灵,还没消化干净,也可能是人死前形象的异化……”钟悬耸了耸肩,“比如加班加到过劳死的社畜牛马。”
  晏尔很轻地“啊”了一声,被马嚼的时候害怕得要死,可是换成加班猝死的人,他又觉得它们也怪不容易的。
  “你又同情上了?”
  晏尔问:“干你们这行的,就没有和平一点的解决方式吗?”
  “有,我师父的徒子徒孙们都主张化解怨气然后超度,但是我不喜欢,啰里啰唆,太麻烦了。”钟悬“咔擦”一声把嘴里的棒棒糖咬碎了,嗓音含糊不清,“我讨厌怨灵,它们长得都很恶心,这种喜欢乱吃东西的就更恶心了。”
  听他这么说,晏尔更加确信钟悬是个三脚猫小道士,还是个不服管教的逆徒。
  自己得多倒霉才会撞上他,但凡上的是他师门里别人的身——就凭外婆给那些“大师”们砸钱砸出来的交情,说不定当天就给他送回家里了。
  晏尔忍不住问:“你说话做事这么极端,一点余地都不留,不怕将来会有报应吗?”
  外婆信奉一些奇奇怪怪的命理玄学,说晏尔身弱,五行力量不足,怕他因此运势不好,一天到晚唠叨他衣着要如何如何鲜亮,金生水,土稳固,送他的金银玉石不要乱丢,挑些喜欢的戴起来;每次他和裴意浓吵架的时候,外婆就要劝他们说话要和气,恶语伤人会造下口业,容易遭报应……
  按她的说法,晏尔觉得自己多半得成为一棵光鲜亮丽、口吐莲花的圣诞树;而钟悬想必早已经恶贯满盈,将来无数报应在等着他。
  冷风穿堂而过,将钟悬淋湿的额发吹得半干,向两边掀开,那双金瞳无声无息暗了下去,变成普通的浅棕色。
  他眨了眨眼睛,漠不关心地说:“那就来报。”
  糖吃完了,钟悬也该走了,他从主席台上跳下去,忽然听到晏尔问:“对了,你为什么会来得这么快?”
  钟悬停住脚步,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怀疑我?”
  晏尔说:“这个学校能见鬼的只有你,谁知道是不是你弄进来的?”
  “我脑子又没进水,为什么要给自己找麻烦?”钟悬匪夷所思地说,“如果我想害你会直接掐死你,不会大雨天跑来给你表演节目,这种临终关怀太善良了,不是我的作风。”
  “谁知道呢,”晏尔小声嘀咕,“万一你对我一见钟情,故意设计吊桥效应来勾引我……”
  钟悬沉默半晌,像是气笑了,“你给我出来。”
  晏尔心生警惕:“你要干嘛?”
  他一听语气就觉得不妙,紧缩在钟悬体内不肯露面,谁知道后心忽然传来一股力度,将他重重地推了出去。
  钟悬按住了他的半张脸,虎口卡着耳朵,大拇指用力压在他的下颏——抓魂的手法和力气真是似曾相识,迫使晏尔仰起头,直视伞下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钟悬垂着眼皮,评价道:“你以为自己是天仙吗?长的也不怎么样。”
  晏尔觉得他纯粹眼瞎,就算自己现在只剩魂了那也不至于沦落到“不怎么样”的地步:“我外婆说我是全家小孩里长得最好看的。”
  “你外婆怎么不说你是脑子最聪明的?”钟悬问,“因为哄傻子最漂亮傻子听了会信,夸傻子最聪明傻子都不信是吗?”
  晏尔:“……”
  嘴毒成这样,你怎么不干脆毒死自己呢?
  他真想告诉钟悬,外婆的参照标准是裴序表哥和裴意浓——嗯嗯,就是那个各方面都比你略胜一筹的裴意浓哦。
  又怕说出来他会恼羞成怒,不知道以后要怎么刁难自己。
  钟悬懒得猜他眼珠子乱转又在想什么,淡声说:“你现在连人形都没有,长得跟个气球一样就别想些有的没的了,不尴尬吗?”
  晏尔闻声一愣,天第二次塌了:“什么——你说谁是气球?!”
  他一直以为就算自己暂时失去了一双大长腿,也是潦草一点的落难男美人鱼,怎么就成气球了——那玩意连脖子都没有!
  钟悬撒手,把一脸崩溃地捧着脑袋的“气球”晏尔放飞了,掠过他径直往前走。
  晏尔追上去,还是没能想通:“既然你这么烦我,为什么要来救我?”
  钟悬看着他,眉眼倏然一弯,含笑说:“当然是为了挟恩图报,让你给我当狗。”
  晏尔:“……你还是快滚吧。”
  他这样回答,晏尔拖延了一晚上、不愿轻易吐出的感谢,也就更加无从说出口。
  只能看着钟悬撑伞走出操场,平静地融入最后一波放学的学生里,变回他们之中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高中生。
  好像少了点什么。
  晏尔在原地发了会儿呆,过了半晌才想起来,缺了一句“明天见”。
  被迫与钟悬捆绑的那些天,每天晚自习结束,钟悬都是这样和他的同学告别的。
  但转念一想,他和钟悬虽然阴差阳错地共享了彼此的秘密,却并不是会期待再见的关系,说与不说,谁会在乎。
 
 
第7章
  告别钟悬后,晏尔又迎来魂生中的最大难题——漫漫长夜要如何度过。
  他仍然保留着做人时的作息习惯,觉得到点就该上床睡觉,可是哪有魂能睡的床?
  他路过打鼾的宿管老头,路过总有学生熬夜背书的楼梯角,路过男生臭烘烘的发光被窝,路过“女生宿舍 男生止步”的牌子,噢,这里不能去……
  整宿的空熬后,终于听到平临中学苏醒的声音。
  一波一波的学生像放出栏的小羊羔,涌向操场,涌向食堂,涌向教室。
  在此之前,晏尔从来不知道失眠是如此折磨人的一件事。
  老人觉才少,小孩的觉总是睡不够的。
  小的时候,爸爸妈妈会把他和裴意浓放到外婆家里过暑假,半夜裴意浓摇醒他,两个人一起走进书房,外婆戴着老花镜在灯下翻看外公留下来的旧书,手指从淡黄色的书页上划过。
  他们一左一右傍在外婆身边,裴意浓陪她看书,乌黑的睫羽垂着,视线跟随外婆的手指一行一行地读过去。
  晏尔不喜欢看那么多字,他读故事书都犯困,目光转开,盯着外婆枯老的手指发呆,天马行空地思索着如何能将上面的褶皱熨平,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第二天,外婆的毯子盖在了晏尔身上,裴意浓嘲笑他像只猪,一天要睡十二个小时。
  平时晏尔一定会扑过去和他打一架,今天却没有,他睡得太久,头发蓬乱,手脚都发软,坐在床上仰头望着裴意浓,眼神懵懵的。
  裴意浓觉得奇怪,走过来摸他的额头看他是不是生病了。
  晏尔忽然往前一栽,裴意浓赶紧扶住他的肩膀,随即听到晏尔恶作剧得逞的笑声,裴意浓气恼地推他一把,扭头往外走。
  晏尔仰躺着看天花板,他没有告诉裴意浓自己做了一个怪梦,有个没见过的老头不停地追问他,书媛过得好不好呀?书媛过得好不好呀?
  他不堪其扰,在梦里跑了好久才醒,疲惫地蹭了通柔软的毯子,鼻尖耸动,忽然嗅到一股淡淡的檀香味……他蓦然反应过来,书媛是外婆的名字。
  他心底有种莫名的感伤,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万事万物都有终结与归期,这是生命的定律。
  但除此之外,也存在着别的让他感到安心的事情,那就是不管发生什么,他和裴意浓都会永远在一起。
  过去他一直是这么以为的,直到中考后的一天,他听到裴意浓问妈妈:
  “我能不能不跟晏尔去一个高中了?”
  晏尔愣住了,怀里的可卡布发出一声很轻的叫唤,他连忙捂住了小狗的嘴筒子,可该听到的人还是听到了。
  妈妈眼神示意他离开,接着和裴意浓商量:“弄弄,这件事我们晚上再谈好不好?”
  “不好,我觉得累了,也很烦。”裴意浓看了一眼玻璃门外的晏尔,浓黑的眼眸一片冰冷,透出一股真实的厌恶。
  “他没考上附中就代表附中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为什么还要给他联系人,继续把我和他绑在一起?到时候他迟到、他早退、他不做作业、他和同学起冲突……他发生任何事都要我去注意。”
  “你们是兄弟,”妈妈摸了摸裴意浓的头发,对他说,“亲兄弟之间本来就是要互相关照的。”
  “那我要关照到什么时候?”裴意浓问,“高中毕业?大学毕业?还是等他结婚了成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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