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弄,你是不是和哥哥吵架了?他又惹你生气了?”
“没有,我就是烦了,我讨厌他在别人面前自称是我哥,讨厌他不讲道理,默认我必须不分对错和他站在同一边。我们是两个不同的人,各自有各自的立场,各人有各人的空间,我就要求这些,不过分吧?”裴意浓说,“如果你们还是坚持让他上附中,我会自己转学,去别的市的寄宿学校。”
在此之前,晏尔从未想过,从前那么多个瞬间,比如他在老师的办公桌前抓耳挠腮写检讨,裴意浓来领获奖证书,自己仰起脑袋朝他笑的瞬间;他教训隔壁班嘴贱欺负人的臭小子,对方不讲武德喊来了帮手,他大喊裴意浓快来搭把手的瞬间;他在人群中抓住躲闪的裴意浓,揽着肩膀向众人宣布“这是我亲爱的欧豆豆”的瞬间……
是一个接一个,让裴意浓感到难堪,于是更加厌烦他的瞬间。
他能容忍至今不是因为他喜欢晏尔,只是内敛不说,而是他性情如此——他有一本看不见的小本子,上面不停地在给晏尔扣分,直到扣成零蛋,晏尔被他驱逐出境。
哈哈,真是一场充满了自作多情的兄弟情。
晏尔决定遂他的意,这么多年来他光顾着欺负裴意浓了,就没做过一次好哥哥,总该让他开心一回。
后来,裴意浓如愿上了附中,晏尔去了平临中学。
开学不到一周,晏尔惨遭夺舍,再睁眼已是两年后……
醒来至今,他一直在想怎么回家,怎么能与裴意浓再见,却没想到再见的时机来得那么快。
宁愿去外市上学也要摆脱他的裴意浓,为什么会转学来平临中学?
自己的身体到底怎么了?
是“他”为了躲避自己让爸爸妈妈把“他”弄进了附中,才逼得裴意浓不得不转学的吗?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挤在晏尔心里,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惆怅远眺,身后忽然传来“吱呀”的响声,有人来了。
晏尔转身,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他推开顶楼带锁的小门,手里攥着一瓶矿泉水,平淡地穿过了晏尔的魂体,然后屈膝蹲下,掀开地上一块不起眼的灰色格纹防水垫。
晏尔很早便注意到了,只是他以为那是哪个学生遗漏在这里的午餐垫,吃完忘记带走了。
随后,来人拧开矿泉水往地上倒,将午餐垫下面一副巨大的奇怪图纹冲刷干净。
昨夜本就是雨天,图纹被楼顶的积水泡得残缺不全,晏尔还没有看清那是什么就被冲花了。
冷风袭过,某样轻飘飘的东西吹到地上,单薄的黄纸迅速被那滩水洇湿,变得模糊不清。
晏尔俯身去看,发现是一张朱墨画成的符箓,上面的鬼画符是什么意思他看不懂,只有中间盖着的红色法印,依稀能分辨出“道经师宝”四个字。
天光微亮,蒙蒙雾霭还未散去,晏尔怔愣着抬起头,听到他校服衣兜里传来手机震动的声音。
裴意浓接了电话,走到一旁,后腰靠在护栏上,沉默地听完电话那头喋喋不休的劝告,不发一言。
直到最后,他才出声:“我的要求从一开始就说得很清楚,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一别让我爸妈发现,二他必须死。”
语气是晏尔从未听过的阴沉与刻毒。
在这样冷寂的时刻,黄纸、朱砂、糊成一团的诡异图案和裴意浓锁门离开的身影……
一切都显得如此诡谲,仿佛是一记无形的耳光,在告诉晏尔:你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裴意浓。
那只离魂一头撞过来,钟悬往旁躲了一下,晏尔在穿过墙壁之前紧急刹住了车,魂体转半圈,转过来一张皱成一团的脸,脸上表情半是生气半是发愁。
钟悬有点想笑,又觉得稀罕:“不去陪裴意浓了?”
晏尔没有搭理他,神色凝重:“你懂不懂符箓和阵法?”
钟悬摊开手:“我看看。”
晏尔思索片刻,把还记得的那部分画在他手心,画了几笔又觉得不对,好像是从另一个方向拐过来的……
如此反复几遍,钟悬撤回手,从桌洞里抽出课本准备早读。
晏尔期待地飘过去:“你看明白了吗?这是什么符?”
“这是什么符?你画明白了吗?”钟悬问。
一人一魂对视几秒,彼此都觉得对方是个不堪用的废物点心。
早读铃响起后,关巧巧蹑手蹑脚地从后门进来,瞄了眼老武不在才松了口气,拎着一袋小笼包飞奔座位。
晏尔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手,忽然感到一股久违的渴望,问钟悬:“你饿吗?”
钟悬莫名其妙:“你又想干嘛?”
下一秒,关巧巧就被一截蓝色的校服衣袖拦在过道中间,她诧异地转过头:“咦,钟悬,有事吗?”
“钟悬”仰起脸,忽然朝她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带着几分讨好与歉意,对她说:“我没吃早饭来的,现在饿得胃痛,姐姐你的小笼包够吃吗?还有多的吗?”
关巧巧一愣,被这副美少年仰着脑袋“求投喂”的画面萌得心花怒放,慷慨地说:“我每次都吃不完,你要几个?”
晏尔说:“一个就够了,谢谢姐——”
钟悬在心里叹了口气:“她叫关巧巧。”
晏尔改口:“谢谢巧巧。”
关巧巧:“没事儿。”
等她回到座位才蓦然反应过来,拽着同桌的胳膊肘问:“等等,刚刚钟悬是不是管我叫姐姐了?”
同桌点点头:“我现在真的怀疑他被鬼上身了。”
“不管是什么鬼,能不能在钟悬身上多待一会儿。”关巧巧忍不住说,“太可爱了,我刚刚甚至有一种想给他当妈的冲动,让我给孩子做顿饭!”
同桌:“……冷静一点,你根本不会做饭。”
可惜关巧巧许愿失败,晏尔刚咽下小笼包就被钟悬推了出去。
钟悬问:“你是饿死鬼吗?”
“差不多吧。”晏尔说,“我都两年多没吃过饭了,很可怜的。”
钟悬油盐不进:“你是鬼,鬼不用吃饭。”
“我知道啊,但我会馋。这小笼包是在哪买的?味道好一般,跟嚼纸一样,让巧巧下次别去那里买了。”
虽然味道一般,但那也是久违的、热的、人类的食物,他终于恢复了一点精力,绕着钟悬打转,边转边和他商量,“我好无聊,你有没有没什么不喜欢的课?托管给我我帮你上呀,找我代课都不用花钱,还没人能看得出来。”
钟悬竖起书说:“我不敢。”
晏尔觑他一眼,“好学生。”
钟悬面无表情地说:“我怕拦不住某个饿死鬼,他会满教室要饭。”
第8章
晏尔觉得钟悬纯属污蔑,饿死鬼也是有尊严的,他才不会要饭呢。
但当前面的女孩子听说钟悬没吃早饭都胃疼了,传过来多余的茶叶蛋、多余的手抓饼、多余的雪饼和多余的盒装牛奶等等摆了一桌……晏尔还是很不争气地都吃光了。
嗯……这怎么会是要饭呢?
这是早饭主动拥抱我,盛情难却不就是这个意思。
耳边传来一声气音,钟悬又在嘲笑他了。
晏尔十分不悦,同时又为钟悬的好人缘感到震惊——
那时她们转过头来,个个眼睛里都透着稀奇,像在看一尊活过来的神像。
因为仔细想来,虽然钟悬性情温和,身上没有学霸惯有的傲气,上进如班长,堕落如刘子堂都能和他打成一片,但古人说过人无癖不可与交,一个人如果又聪明性格又好,就不能长得太好看,一个处处完美的人是不符合人性的,那和神仙有什么两样。
钟悬就是这样一位泯灭人性的存在。
在同学们眼里,他的日常表现总带着一种别人学不来的气质,很难形容,只能笼统地归于仙气——比如望尘莫及的总分,比如循规蹈矩的黑发与校服,头发丝都不会多长长一寸,再比如从来没在教室吃过一口东西。
前二者只是普通吓人,后者简直恐怖如斯。
晏尔头一次在进食的时候对上这么多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差点被噎着,低头凝视手抓饼,怀疑她们是否也对钟悬的毒舌刻薄怀恨在心,终于等到这个机会下药,一举将他毒哑。
钟悬插好吸管,把牛奶递过去,说:“要吃就快点吃,心理活动别这么丰富。”
晏尔问:“我们现在这样算一体双魂吧,那为什么只有你能听到我在想什么,我听不到你在想什么?你屏蔽我?”
钟悬:“你听不到的时候我什么也没想。”
晏尔:“我不信,你真的是人吗?人怎么能忍住不在背后蛐蛐别人?”
钟悬:“蠢货。”
晏尔:“……你还是忍住吧,忍耐是美好品德。”
和钟悬共感这件事似乎让他颇为忧愁,脑子里涌出很多乱七八糟的片段,钟悬耐心有限,被迫看了几秒裴意浓的高清大脸之后又想把他推出去。
在动手前一秒,晏尔突然问:“我现在回忆一下那个符箓的样子,你能认出来吗?”
钟悬不置可否,脑海里随之浮现出一张被污水洇湿的黄纸,朱墨的运笔依旧一团乱麻,唯一清晰的就是中间那枚法印,但道经师宝印泛用到几乎所有符咒都能盖……
唯一特殊的是朱印中间有道细微的裂痕,他记得师父有块雷击木制成的法印,中间似乎也有这么一道天然形成的裂痕。
老妖怪临走之前把它交给了哪位废物师兄,替他继续坑蒙拐骗来着?
晏尔问:“你认识吗?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钟悬反问他:“这张符箓你在哪里看到的?”
早自习结束,他们去了艺术楼楼顶,晏尔穿门而过,钟悬被拦在了铁门之后。
居然忘了这一茬,晏尔正要建议他找人拿钥匙或者寻个趁手的工具,就见钟悬低头摆弄了一下锈迹斑斑的老式铜锁,随后后退一步,抬起腿“哐”一声巨响,锁头弹开掉在地上,那扇铁门居然真这么简单粗暴地打开了。
钟悬拉开门,坦然自若地走出来。
晏尔的第一个念头是:损坏校园公共财物,你一个好学生怎么能干出这种事?
第二个念头是:对了,十八个保镖应该够摁住他吧?
“发什么呆?”钟悬说,“跟过来。”
晏尔朝他飘过去。顶楼地面仍是湿的,野餐毯被卷起来放置在角落一堆废弃的桌子上,地上那副古怪的阵法图纹早就冲洗干净了,只剩一张破破烂烂的黄纸落在地上,朱砂将积水染出几抹猩红。
钟悬半蹲在那里,看了一会儿,得出答案:“役鬼术,五鬼搬运听说过吗?就是其中一种。”
晏尔不懂:“役鬼……是做什么的?”
“杀人放火奸淫掳掠,什么都行,人不方便做的事它们都能干。”
“那有没有可能——他是在找我?”晏尔神色急切,脱口而出,“会不会他已经发现那个人不是我,我是被害了,所以他来一中找我了?”
“没有。”钟悬平淡地说,“这个符咒召的是恶鬼邪神,你是恶鬼吗?”
“那就是他被给他符的道士骗了——”
“耳朵,”钟悬打断他,轻描淡写地掐灭了裴意浓在试图寻找他的可能性,“能给他这个符的人道行不会浅,没必要骗他自砸招牌,他要召的就是恶鬼不会是你。只是他能力不够,所以应召出来的是昨天晚上那种等级的怨灵。”
晏尔一动不动地飘在半空,垂着眼望着那张模糊的黄纸,被咬成锯齿状的魂尾巴也丧气地耷拉下来。
他少有这么安静的时候,轻声问:“我就不能是恶鬼吗?”
“你知道什么是恶鬼吗?全家灭门亲缘尽断,它们最大的执念就是仇恨所以凶恶无比,你凶吗?恶吗?你连怨气都没有。”从他的反应里,钟悬猜出了这张符箓的归属,起身说,“裴意浓差役不了恶鬼,他早晚会害死他自己。”
“那你能救他吗?”
“不能。”钟悬的身影消失在铁门内,只有冷淡的声音从楼道里传出,“他自寻死路,我为什么要救他?”
“钟悬!”晏尔叫他一声,不再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灰暗的灵体飘在铁门外,被熹微的晨光照得通体透明,近乎纯洁,“我已经这样了,如果我回不去了,裴意浓绝对不可以再出事,不然我爸爸妈妈他们该怎么办?他们会伤心死的……”
“你已经这样了,你还管他的死活?”钟悬回身,问他,“你跟裴意浓是什么关系?”
“我们是家人,就算他犯了错,只要我还在,就不可能会对他放任不管。”晏尔哀求道,“求你了,以后我真的不顶撞你了,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钟悬微微抬眼,他过去的一半光阴都在与鬼为伍,鬼什么样子的都有,但普遍长得不会好看,黑暗的、畸形的、丑陋的、污秽的、痴傻的、偏执的……像晏尔这种圆滚滚、浅灰色的才是鬼中的异类。
他的魂魄没有杂质,称得上干净漂亮,活着的时候应该是个少见的好人。
钟悬承认自己主动搭话的时候是起了一点恻隐之心,但也没善心大发到真要去拯救谁。
他甚至有些想笑,也真的笑了,目露讥讽地看着晏尔:“你知道你在求一个什么人吗?”
晏尔飞快回答:“知道。”
我能不知道吗?你以为自己在我心里是个好东西吗?谁能比你更坏啊!
但现在摆在我面前的就两个选项:A求冷血坏蛋转性 B和弄弄一起嗝屁
后者必死前者还有一线生机,傻子都知道怎么选好不好?!
6/47 首页 上一页 4 5 6 7 8 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