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悬看着晏尔。
晏尔眨巴几下眼睛,收敛起狰狞的表情,无辜地飘到半空中,然后听钟悬给人道歉:“不好意思,是我看错了。”
等小组长一脸纳闷地走远,晏尔反过来提醒他:“你平时注意一点,别动不动就跟我说话,小心被别人当成精神病。”
钟悬回答:“多操心一下你自己吧。”
晏尔这趟回来就是为了操心自己的,他问钟悬:“你打算什么时候送我回家?我等好久了,快一点嘛。”
“急什么,”钟悬敲了敲桌子,“进来,把你家地址和家里的大致布局给我。”
晏尔没动,一脸警惕地问:“你想干嘛?”
“不偷你家东西。”钟悬说,“你不是想知道你身体还在不在吗?我去帮你看一眼。”
晏尔提醒他:“我家小区安保很严的,没人带你进不去,还有我家的门锁也不是你能踹开的那种——千万别踹,会报警的。”
“……这个不用你操心。”钟悬叹了口气,接着说,“明天周末,我带具新身体给你,不是灵体状态应该就能离开这里了。”
晏尔默默地看他半晌,抬起左手,虚虚地搭在钟悬额头。
“……”钟悬没好气地说,“放下。”
晏尔放下手,飘在上空俯视他:“钟悬你很反常啊,之前还让我死一边去,现在突然帮得这么尽心尽力……你有什么目的?”
“你觉得我有什么目的?”钟悬觉得好笑,身体往后仰靠在椅背上,半抬起脸,真诚地问,“你身上还有什么值得我贪图的?”
晏尔想了想:“我的三百万?”
“三百万在哪?”钟悬好心提醒,“人死以后银行卡要销户,别说三百万,三百块你可能都取不出来。”
“对噢。”晏尔对上他浅棕色的眼睛,了然地说,“那就只剩下我的美色了。”
“……这种东西你自己收好,我没兴趣。”钟悬懒得再跟他废话,指尖用力地敲了下桌面,“进来,别让我说第三遍。”
“哦,好的。”晏尔听话地附进他体内,却没忍住碎碎念,“其实我不太喜欢老待在你的身体里,这种距离以我们俩的关系来说有点太亲密了。”
“我也不喜欢。”钟悬拿起一支笔,低下头说,“我怕弱智会传染。”
晏尔不大高兴地反驳:“……这个不传染,我也不是弱智。”
日落时分,晏尔陪着钟悬走在林荫道上。
余晖漫射,会把钟悬的黑发和浅棕色的瞳孔照出焦糖一样的光泽,像是在家时窦阿姨给他们沏的红茶,茶水晃在杯子里那样漂亮又温暖的颜色。
这个人真是矛盾,性格像是清凌凌会刺死人的冰锥,长相倒是毛茸茸的,像颗栗子……腿很长的栗子。
晚霞太晃眼,钟悬半垂着眼眸,突然有人摸了下他的头发。
不等他发问,晏尔飘过来说:“钟悬,我下午看到超市在卖棉花糖串串,好多人排队买,我们也去买点吧。”
说的是“买点”,拿到手里的足足有六大串,钟悬问:“你三岁吗?这种甜腻腻的零食有什么好吃的?”
“你不要总跟我搭话。”晏尔制止他,“拿棉花糖的人是你,你这样说的话和行为不一致,别人听见了真的会觉得你有毛病。”
“……”钟悬从衣兜里摸出一只蓝牙耳机戴上,然后看着半空中的魂魄,“现在呢?”
晏尔眨眨眼睛:“现在可以了。”
钟悬原以为自己要陪他一起吃掉六根棉花糖串串,想想就腻人。
可是进了教室,晏尔径直走到关巧巧的位置旁,在她课桌上放下一串,又走到另一个位置,放下第二串……钟悬这才看懂他买这么多棉花糖是为了什么。
难为他把每个人的位置都记得清清楚楚。
关巧巧从食堂吃完晚饭回来,看到课桌上的棉花糖时愣了一下,回头环顾教室,发现坐在后面的钟悬,眼睛倏然一亮,问他:“你的?”
钟悬点了点头。
关巧巧“哇”了一声,开心地笑起来:“这么好~谢谢你呀。”
钟悬说:“没关系。”
在心里却问:“你做这些有什么意义?她又不会知道是你。”
晏尔回答:“那有什么关系。”
最后还剩下一串,放在桌面上太占地方,钟悬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吃,晏尔说:“留给你的。”
钟悬顿了顿,客气地说:“谢谢你啊。”
“没关系。”晏尔说,“本来就是花你的钱。”
“你明明知道——”
“知道什么?知道你不喜欢吃甜的?”晏尔从他身体里飘出来,催促般向他推荐,“其实也没有那么甜,软软的挺好吃的,你尝一下就知道了。”
钟悬盯着眼前的灵体,心里忽然升起一个很荒诞的念头——
他是不是其实没有那么笨,只是暂时地伪装一个蒙住眼睛、捂起耳朵、因此一无所知的迟钝魂灵。
这个念头在晚自习的时候打消了,有只魂故态复萌,纠缠不休,要求钟悬一定要陪他睡一觉。
“我陪你学了好久了,脑子都转冒烟了,真的累了。”晏尔飘出来,故意挡住了他的习题册,眨巴着眼睛求他,“你趴着休息一下嘛,你不睡觉我也睡不了。”
钟悬一点也不觉得他在自己脑子里叽里呱啦问东问西是在陪自己学习,顶多是全方位展示他空空如也的大脑,还把自己正常的学习效率拖慢到了平时的三分之一。
课间人声嘈杂,周围的人都在聊天,同桌文恬上讲台问题目去了,没有人注意到这边。
钟悬抬起眼,低声说:“你自己睡。”
“不要,我自己睡只能躺在地上,地上好脏。”
钟悬把他往前推了推,说:“脏不到你。”
“但是我心理上接受不了,做魂也要讲卫生。而且如果我躺下,我不是浮在地板上的,要往下陷一截,一睁开眼黑漆漆一片,跟被装进棺材一样,我会害怕。”
真可怜,还有怕黑的鬼。
钟悬头也不抬,无动于衷地回了声“哦”。
晏尔观察他的神情,发现没有丝毫松动,主动退让了一步:“那这样,我可以把自己缩小一点睡你腿上吗?”
钟悬捏着笔尖的手一顿,缓缓抬起头,用他说过的话回复他:“这种姿势以我们俩目前的关系来说,有点太亲密了吧?”
晏尔便问:“我们是什么关系?”
“绑匪和囚徒。”
“少爷和男仆?”
钟悬:“……”
晏尔往前飘过来,瞳孔睁大,十分惊喜,“你对自己坏蛋的定位认识得很透彻啊。”
钟悬歪了下头,打量他舒展开的眉眼,有些不能理解,随后威吓似的掐了一下魂魄软趴趴的脸,把他推到了过道,无情地说:“一边去,别打扰我学习。”
文恬正好从讲台下来,抓着一本练习册,目光呆滞地看向钟悬:“你又在和谁说话?”
钟悬面不改色:“蚊子。”
“蚊子”飘回来,凶狠地朝他龇了龇牙,两颗圆圆的虎牙在唇边若隐若现。他接着闹:“我不想学,我困了,我要睡觉。”
钟悬朝他做口型:“睡、地、上。”
晏尔才不要睡地上,他再次折中,不知道把自己拗成了什么形状,懒懒地趴在钟悬肩头。
钟悬没管他,直到抬头看了眼时间,才发现这只聒噪的魂魄安静了半小时之久,真是个了不起的成就。
他忍不住回头,明知道魂魄不需要睡眠,这是常识——可当瞥见晏尔微垂的睫毛,与那双扑簌几下倏然睁大的眼睛撞到一块,钟悬下意识感到意外,轻声问:“你在想什么?”
文恬抬起脑袋,虽然觉得奇怪,依旧老老实实地回答:“今天的物理作业,第三道大题第二小问我暂时想不出来,应该还要十分钟。”
钟悬:“……那你加油。”
文恬点点头:“我会的。”
靠在肩上的魂魄颤动几下,脑袋磕碰到了他的后脑勺,随后,钟悬听到晏尔没忍住的笑声。
整个教室悄无声息,只有他察觉到这错位的对话,毫无顾忌地笑了出来,在钟悬耳边说:“让你别总跟我搭话。”
第11章
第六十二片梧桐叶摇摇欲坠,晏尔往旁飘了一格,三秒后,这片叶子慢悠悠地铺在满是黄叶的人行道上。
他听到帆布鞋踩在落叶堆里的动静,伴随着行李箱滚轮压过灰砖路的骨碌声,穿堂风掠过,头顶沙沙作响。
不远处,钟悬神色平淡,穿过了校门,不紧不慢地走在树荫下。
晏尔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腿旁的黑色行李箱上,心脏砰砰直跳。
他太过紧张,以至于忽略了钟悬今天没有再穿那身校服,换了件浅灰色的连帽卫衣,一手揣进口袋里,把衣兜撑得鼓鼓的。
钟悬距离越近,他的道德与人性就搏斗得越发激烈。
但不管胜负如何,从今天起,他——晏尔,一个新时代好青年就此灭亡,和钟悬这个少年犯一起沦落犯罪的深渊。
就像警匪片里拍的那样,他已经可以想象到钟悬与他的团伙是如何熟练地从太平间冷藏柜里盗窃遗体,再利用大号行李箱传输转运……
钟悬独自看守着那个巨大的、阴冷的地下室,朴素的校服背后是尸山尸海。
晏尔有些担忧,钟悬会给他选一具什么身体?
放多久了?脸上会有尸斑吗?打开箱子不会诈尸吧?
想到这,他就不是很想要这具新身体了。
他怕鬼,又怕鬼主人找他拼命,更怕自己打不过人家……
“发什么呆?”钟悬推着行李箱,迈着一双长腿直接越过了这只魂,只撂下一句,“跟上。”
晏尔心惊胆战,瞟了眼他的箱子,飘过去问:“我们去哪?”
要找一个隐秘的接头地点是吗?
钟悬说:“先回教室送个东西。”
也好,能给他留点缓冲的时间。
路上,晏尔试探地问:“东西在箱子里面?”
钟悬懒懒地“嗯”了一声。
“一会儿就开?”
“我打不开,”钟悬说,“我又不知道密码。”
晏尔一愣:“那谁知道?”
钟悬掠他一眼,“别问这么多。”
行行行,还有别的同伙呗。晏尔心想,一群倒卖尸体的规矩忒多。
他依言闭嘴,乖乖跟在钟悬身后,却见他径直来到走廊,屈指敲了下1班后门。随后,黑色大号行李箱转交给了刘子堂——晏尔记得他,他是那天那个被钟悬磕了脑门的痛经男,长得獐头鼠目,果然也是同伙之一!
“怎么是你送过来的?”刘子堂抓了抓脑袋,探头往外看,“我妈呢?”
钟悬说:“校门口刚好碰上,顺便帮个忙。”
“哦哦,谢了啊。”
“没事。”
对话至此终止,晏尔茫然地看着钟悬转身离开,回过头,刘子堂就地打开了行李箱,依稀可见一半是衣物,另一半塞满了各种零食。他抓出一把,应该是要分给留在教室自习的同学……
所以……东西呢?
晏尔一头雾水,跟上钟悬,问他:“你自己说要帮我离开这里的,忘记了?”
“没忘,这个等会。”钟悬说,“昨天晚上我去了趟你家,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你是怎么进去的?”晏尔对此实在费解,更没耐心听他卖关子,“一起说了吧。”
“‘你’不在家,你的那间卧室虽然有人定期打扫,但有一年多没住过人。”钟悬说,“不过衣服什么的都在,家里也没有遗照……恭喜你,不管‘你’是离家出走,还是重病住院,至少小命还在。”
听起来是个好消息,可是没有关于身体的确切消息,晏尔根本没法放心。
他跟着钟悬飘进操场,还是忍不住问:“你到底是怎么进我家的?这么光明正大地走来走去翻东翻西,没人发现你吗?”
钟悬说:“翻墙。”
“监控没拍到?”
“反正没撞上人。”钟悬若无其事地说,“小区监控7天自动覆盖,谁会知道是我。”
晏尔盯着这个违法乱纪的惯犯,有心想说点什么,然而自己与他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只能把道德底线一再压低……就当不知道吧。
钟悬盘腿在操场上坐下,拍了拍身前的草坪,示意他往下飘一点,突然问了一句:“你能接受新身体的年纪比较小吗?”
晏尔一愣:“多小?”
“一个月多一点,不到两个月。”
晏尔:“……”
你们这个团伙都是帮丧尽天良的畜生吧?这么点大的小宝宝也不放过?
“你这是给我一具新身体吗?你直接替我转世重开了好吧!”他深吸一口气,还是忍不住心里勃发的怒意,拧眉问,“那你是指望我用这具身体做什么?让我妈无痛三胎?还是等我十八岁以后给你养老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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