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忽然上手摸了一下盛遇的校服衣摆,仔细辨认,“嗯,没换料,看来是原装的。”
盛遇看了一眼黑板上的课表,刚要拿书,就听夏扬一惊一乍道:“等会儿!你用的啥洗涤剂?”
“怎么跟老路之前的味道一模一样!”
“……”
似是为了确定,夏扬探出上半身,在盛遇周身拱了拱鼻子,愈发怀疑,“没错,就是一个味儿。”
盛遇不自觉朝后瞥,后桌还是一个乌黑的后脑勺,学神大人死活没醒。
路屿舟把脸埋在臂弯里,一只手抓着头发,腕表和手串一起滑到了小臂。
能不一样吗。
用的同一罐洗衣粉。
“香水,现在这种香水味早烂大街了。”怕夏扬不信,盛遇熟练地转移话题:“他昨晚干嘛去了?不会熬夜刷题吧。”
“怎么?有危机感。”夏扬特好糊弄,立刻顺着盛遇的话接起了茬,“刷题倒没有,就突然跑出去,然后回来整理了一晚上的高三知识点。他最近总神神秘秘的,问他也不说。唉,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
盛遇一手抵着路屿舟的桌面,撑着下巴笑了一声,说:“这跟刷题有什么区别?最烦有天赋还努力的人。”
夏扬学着他的姿势,深以为然地点头:“最烦有天赋还努力的人。”
说话间,早读铃响了,夏扬回头扒拉语文课本,盛遇正准备收回手,那个乌黑的后脑勺动了一下。
路屿舟把脸别了一下,欲醒不醒的侧脸露出来。手指抓着头发,无意识地用了点力,可能抓疼了,他困倦地睁开眼皮,坐起一点,就对上盛遇近在咫尺的目光。
“……”
两人的距离比手掌还近,但没有暧昧,因为路屿舟的怨气比死了三天的尸体还重。
盛遇默默缩回手,心说学习真是害人不浅。
他把脸转了回去,刚翻开语文书,后肩胛骨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
?
盛遇以为自己不小心碰到了路屿舟的东西,拖着椅子往前面挪了点。
但很快,后心又让什么东西戳了一下。
紧接着是另一边肩胛骨、蝴蝶骨、后腰……
不儿,追着杀啊。
盛遥猛地一回头,始作俑者还没来得及把凶器收回去,那只笔往前伸了一下。
路屿舟上半身还维持着那个半趴的姿势,坐没坐相,睡眼惺忪地支着脸,脸颊被手指挤压得变形。
不仅学疯了,好像还学傻了。
第14章 对比
盛遇头一次把路屿舟和‘幼稚’划上等号。
见他回头,路屿舟又坐直了些,缓缓皱起眉,像是有话要说。
刷拉——窗户猛然被人拉开。
刘榕把脸凑到栏杆前,看看路屿舟,又看看盛遇,微笑着特别和蔼地说:“我盯你俩十分钟了,到底有什么话要说?嗯?让我也听听。”
路屿舟:“……”
盛遇:“……”
他们属于说小话未遂,刘榕暂时放了他们一马。
凭空被打断,路屿舟好像就没了说话的兴致,之后再没‘骚扰’过盛遇。
下午放学,路屿舟作为数学课代表又被刘榕拎走打工,夏扬只得跟盛遇结伴回家。
“你今天不上晚自习啊?”盛遇单肩背着书包,一步跨两个台阶。
“嗨,这两天没课,在哪儿学都一样。”夏扬好胜心特强,盛遇迈两个,他就要迈三个,一不留神劈了叉,捂着档嚷嚷起来:“我的胯,我的胯,妈呀我要断子绝孙了——”
盛遇趁机超过他,小跑出了教学楼,教学楼前有一片空地,南风在绿化带间穿梭,香樟树婆娑作响。
他一下子跑出老远,然后停在原地,做出起跑的姿势,看着特别欠。
夏扬捂着档蹦出教学楼,扭头朝楼上喊:“老路,出来当裁判,我俩今天要一决高下!”
盛遇一惊,朝上面望,在三楼连廊捕捉到了熟悉的身影。
路屿舟就站在连廊边缘,拿围栏当桌子,摆了两沓练习册,右手握着笔,看姿势是在批改。
距离远,看不清神色,但被风吹得凌乱的黑色短发下依稀能见眉眼。
他定定地看着两人,唇似乎是动了一下。
夏扬不管,权当他答应了,小跑追上盛遇,活动着脚踝,“我数一二三,谁先跑到校门口谁赢。”
第八节课刚打铃,每层走廊还有不少学生在走动,留意到这一幕,有人吹了个口哨,很快走廊边三三两两聚起了人头,全是看热闹的同学。
这个年纪很奇怪,自尊心强,抗拒着一切丢脸犯蠢的活动,又会为一个没理由的比赛欢呼喝彩。
有人把这叫少年气。
夏扬:“一、二……”
话音未落,盛遇已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靠!”夏扬指着盛遇的背影,大声跟路屿舟说:“裁判,他抢跑!”
裁判不在裁判位,被喊了才现身。路屿舟不知从哪儿抓来一个扩音器,递到唇边,淡淡地说:“裁判没看到。”
同学们:“喔——”
夏扬冲路屿舟比了两个中指,然后一扭头,蹭地一下消失在原地。
两道身影飞快冲进银杏大道,疾跑的风卷起落叶,贴上雪白鞋面,又豁楞楞地被掀开。
进了银杏大道,他们的身影就看不清晰了,走廊上的学生也就看个热闹,对输赢不感兴趣,人群很快散去。
凭借着不要脸的耍赖功夫,盛遇稍微领先夏扬一小段,出了校门,他站在树下撑着膝盖喘气。
夏扬迟了一会儿才从闸口出来,还被反应过来的门卫拦了一下,让他别在校园内乱跑,容易撞到人。
走到近处,盛遇哥俩好地勾住夏扬的脖子,神采飞扬地说:“我错了我错了,下次让你一秒,走呗,请你喝汽水。”
夏扬骂了句脏话,笑着说:“服了。”
“那这局算我赢。”盛遇说:“问你个问题,真诚地回答一下,就当是我的战利品。”
夏扬跑得没力气,懒懒说:“问,知无不言。”
盛遇斟酌片刻,“路屿舟朋友圈老卖东西,他是不是经济方面有困难啊?”
“就这?”两人走到校门口的小超市,夏扬拉开冰柜拿了一瓶橘子汽水,示意盛遇买单,说:“这种小事你自己问他啊。”
“有点冒昧吧,毕竟是私事。”盛遇也拿了一瓶汽水,掏出手机扫码付款。
夏扬:“那你问我?!”
盛遇:“这不是看你俩关系好么,我好奇啊。”
夏扬拉开拉环,仰头灌了一口,说:“帮我妈发的。”
盛遇哦了一声,追问:“棋牌馆营收不好吗?”
夏扬突然笑了一声,像是笑一张天真得不谙世事的白纸,“跟营收没关系……也不是什么秘密,算了,说来话长,我从头给你讲吧。”
两人往前走。
街边电摩飞驰,鸣笛此起彼伏,红灯闪了一下,转绿,马路渐渐空了。夏扬就在这样尘埃落定的安静中,思索着回忆:
“你也知道,我俩是表兄弟,他家里没人后,一直跟着我们家过。我爸死了留下一屁股债,都说祸不单行,赶上国家政策变动,他留下的棋牌馆没营业执照,被关了。家里没生计,我妈带着我们两个小的去摆摊。
“什么都卖,夏天卖糖水,冬天卖手套,逢年过节弄些土特产,包装得特别高大上,卖给那些有钱的冤大头。
“可能是那会儿穷怕了,后来棋牌馆重新开张,我跟老路吃穿不愁,我妈还是想尽一切办法搞钱,不知道听谁糊弄,说手工的东西特别值钱,店里人少的时候,她就学着网上做什么‘古法榨菜’‘古法豆腐乳’‘古法毛笔’……然后定价特贵。”
说到这里,夏扬又灌了口汽水,可能觉得难为情,露出点尴尬的神色。
“我跟老路当时刚上初中,初中生什么德性你懂吧?刚迈入青春期,自尊自负,还有点虚荣,我妈让我们发朋友圈卖货,这不是把脸往太平洋丢吗?
“她那定价摆明就是坑人的,以后在班上都抬不起头,反正我不肯。老路起先也不肯,他人特傲,比我傲多了。后来不知道哪一天,他晚上起夜,撞见我妈坐在厨房抹眼泪。
“那之后,老路就开始发这种朋友圈了,我还是不肯。拧了好几年,我妈总算打消了把我发展成下线的念头。老路里子面子丢光了,好歹给了我妈一点盼头。
“但我后来问过班里人,那些坑人玩意儿根本没人买,老路每个月固定的那两三单生意,是他自己掏的钱。
“他当时跟我一样大,把自尊心就这么囫囵着丢了……至今我都觉得亏欠他。”
一中后门的林荫路长得仿佛没有尽头,夏扬的声音像蝉鸣,拉长了调子,永久地在耳边盘旋。
汽水要冰的才好喝,盛遇却迟迟没有动作,手指间化了一层冰雾。
夏扬突然从记忆里回神,说:“话有点多了。老路是风云人物嘛,这些事以前也有人问过,他就在这片儿长大,一打听就知道,这些事玩的熟的朋友心里都有数,但我们班经常有普通班爬上来的新人,解释起来麻烦,也忌讳交浅言深,他们一问,我都说老路帮邻居发的,你可别说漏嘴。”
盛遇垂着眼睛,很轻地笑了一声,神色恢复如常,“那完了,我跟你一样是个大漏勺,回头让路屿舟知道,不会给咱俩灭口吧?”
“要灭也是先灭我。”夏扬戚戚然道 :“我要不是他哥,已经死在他手里很多次了……”
盛遇坐公交回喜鹊巷,夏扬有山地车,两人在公交站口分道扬镳。
回家后盛遇先冲了个澡。
不知道为什么,他头有点疼,听完夏扬的叙述后,更是头疼欲裂。
要说感同身受……不太像。
他跟路屿舟并没有多少相似的经历。
只是他们人生像藤蔓一般缠绕,一听路屿舟的故事,盛遇就免不了有错位感,想到自己,想到自己富裕安逸的十七年人生。
一对比……就不好受。
难得有一晚,盛遇不打算熬夜补课,想给自己放个假,刚吹完头发爬上床,门外传来异响。
那异响一阵阵地,带着吱吱呀呀的声音……像鬼片里的音效。
盛遇啧了一声,翻身坐起,抄了晾衣杆,冷着脸出门去。
他正烦着呢,打只鬼炖汤。
异响是浴室传来的,盛遇拧着眉一推门,不知哪来的水流当头滋了他一脸。
……水鬼啊?
后退两步,抹了把脸,透过湿漉漉的睫毛望去……原来是有处水管爆了,水压不小,不断地把水流挤滋到门板上。
盛遇撂了晾衣杆,去路屿舟留下的一大堆抽屉物件里翻找片刻,找出一卷胶带,上楼给爆管的位置缠了十来圈。
水漫金山的盛况暂时止住了,只是胶带边缘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漏水。
回到卧室,盛遇那股沉积心头的郁气蓦地散去。
被这破水管一扰,他似乎冷静了点。
朋友圈里,夏扬的头像跳到了最上面,他发了一条动态,在晒刚洗干净的大黑美照。
照片旁边有一只手,腕骨戴着黑色腕表和一串手串。
看来路屿舟已经回来了。
盛遇又冷静了点,推敲再三,给黑色头像发去了一条信息:
【你家水管爆炸了,没关系,我明天再叫师傅来修,晚安,好睡哦^^】
第15章 有鬼
十点半,忙活着给大黑洗了澡,吹干燥,回到房间的路屿舟划开锁屏,看到了这条信息,太阳穴登时突突一跳。
他原地站了片刻,心想这样下去,哪天听到喜鹊巷被炸了都不稀奇。
夏扬提着两瓶矿泉水上楼,在楼道口跟路屿舟擦肩而过,他好哥们拎着一串钥匙,裹着风往外跑,脸色还冷着,不知道谁惹到了他。
“大晚上的你干嘛去——”夏扬扒着楼梯扶手喊。
他好哥们已经不见了,仅剩大门口一闪而过的衣角。
-
爆了的水管已经缠上,不再有明显的声响,但水珠快速滴落的声音,还是清晰地越过一面墙,敲击着盛遇的耳膜。
他揪了两团棉花塞满耳朵,世界总算清净了点。
十点半的喜鹊巷万籁俱寂,路屿舟按了两下老化的门铃,没人应;手机里十分钟前发出的短信也没有下文。
等了两分钟,他不耐地啧了一声,走到院墙边,熟练地目测好位置,正挽着袖子,忽然摸到口袋里两件冰凉冷硬的物什。
——家门钥匙。
在月色下站了片刻,路屿舟面无表情把袖子撸下来,掩饰性地后撤两步,假装自己在欣赏绣球花。
余光微微朝二楼瞥,确定那里没人看着,稍微舒了一口气。
事实证明,他高看盛遇了。
牙酸的铁门活页响听不见、开门后哐当关上听不见、不小心踢到椅子刺耳地滑出一段也听不到……一直到他上二楼,整栋房子都没有任何动静。
这哪是睡着?这是死了吧。
盛遇睡觉开静音,但软件音量和来电音量是两码事,刚眯着没多久,急促的来电音就把他从睡眠中仓促地拉了出来。
他吓了一跳,豁然睁眼,胸膛急促地起伏。
缓了会儿,捞起手机一看,来电显示:路屿舟。
?
这么晚,打电话干嘛?
盛遇半是困倦半是烦躁地把脸埋回枕头里,按了接听,瓮声瓮气地说“喂?”
那头路屿舟的声线格外清凉,语调拉得慢,有点意味深长的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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