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遇站在门口,微醺了两秒,扭头就走,“打扰了。”
卧室的门又关上,路屿舟逼着夏扬一起清理第三次世界大战的战场。
盛遇坐得无聊,又实在不想闻那股味,索性搬了把小椅子,进厨房坐着。
姨妈发现了他的存在,一边煎排骨,偶尔会朝他的方向看一眼。
锅铲刺耳的划拉声慢慢停歇,排骨炒熟了,姨妈往里倒了一碗话梅水,扣上锅盖,转小火慢炖。
盛遇跟同学开了一局斗地主,专注地算豆子。
周遭安静下来,雪白雾气升腾,他突然听到一句闲聊似的对话:“盛家对你咋样?”
“……”
盛遇茫然地抬头,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冲蹲在垃圾桶边剥蒜的姨妈笑了一下,说:“很好啊,叔伯们都很疼我,您怎么突然问这个?”
姨妈背朝着他,坐在小板凳上剥蒜,手上动作一直没停,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我找人打听了,盛世集团很有钱……这种家庭,一般小孩都过得勾心斗角,提心吊胆的,兄弟间恨不得彼此去死,我看你的资料里没写这些,问问。”
市井小民对豪门的认知很匮乏,姨妈这段时日四处打听,加上一些自己脑补的艺术加工,盛遇在她眼里,已经是一个‘娘早死爹不疼,做小伏低,打小没有亲情,只有金钱’的可怜小孩。
盛家送来的资料很平和,不符合艺术加工,她半信不信,怀疑姓盛的做局骗她。
盛遇琢磨了下,顿时啼笑皆非,“您打哪儿听来的?您说的这些……也有,但这种情况我也只是听说,没亲见过。更何况盛家人少,斗来斗去早绝后了。”
他亲口说的,姨妈还是信了三分,紧拧的眉头微松,说道:“没有就好……我这两天老梦到你妈,她就留下你这么一个孩子,丢了十七年,我竟然一点都没发现,还得人家主动来通知我,她在梦里一直哭,说我这个当姐姐的不靠谱……”
盛遇一听,气氛不对,连忙把手机收了,拖着小板凳坐到姨妈旁边,歪着头一觑,姨妈果然眼睛红了。
他眨巴两下眼睛,笑起来,说:“那您跟她说呀,就说,孩子虽然丢了,但在外浪了十七年,又自己长腿跑回来了,他可聪明了。”
姨妈一听这话就没绷住,转过去拭了一下眼尾的湿润,哭笑不得道:“油嘴滑舌,你跟谁学的……”
生命中很多大事,不只有一瞬间的冲击,还有漫长的余震。
盛家找上门来那天,文秀感受不深,只觉得多了一个孩子,挺乖的,挺好。
后来她在街上看到一双球鞋,白色的,好看,适合盛遇。
付钱的时候,老板问要多大的鞋码,她愣住了,不知道。
那时文秀才意识到,这个本来应该在她身边长大的孩子,真的丢了十七年。
他的前十七年是一个可怕的空白。
当天晚上,她就开始翻盛家送来的文件……那群挨千刀的有钱人,不说人话,老用一些奇怪词汇,她只得一个个上网查,看了半个月还没看完!天杀的!
“不对。”一想到盛家人,姨妈又皱起了眉,把手里的蒜一放,拍拍手指间的碎屑,“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豪门大宅,肯定争家产,你以后要小心点,虽然你已经不算盛家人,但指不定谁暗中给你使绊子。”
盛遇没话好讲,笑道:“行,有人害我,我就赶紧跑。”
姨妈在围裙上擦了手,在口袋里摸索,掏半天,掏出一张银行卡。
“我跟那个姓盛的通过电话,姓盛的说,你和屿舟的花销都由他负责,但我觉得吧,人还是得自己有钱,才有底气。我给你和屿舟都备了一张卡,就当是你们的零用钱,哪天你要是跟盛家人吵架,别怕,腰杆挺直了,姨妈和棋牌馆就是你的退路。”
盛遇连忙推拒:“不用不用不用……盛家给的钱很多,够用,真的。”
姨妈瞪着他,一针见血地说:“你要是能安心花盛家的钱,你早前会搬来喜鹊巷吗?!”
“……”
盛遇舔着唇,有些心虚。
姨妈把卡塞他怀里,训斥道:“小孩子花大人钱咋啦!别的不说,你给姓盛的当了十七年儿子,收点精神损失费不过分吧!我一看他那个面相,子孙缘薄,捡着你算他撞大运啦!”
盛遇竟然有点被说服了。
别的不说,盛开济真是挺难相处的。
他揣着银行卡,摩挲着凸起的纹路,好半晌才轻笑道:“对,捡着我,算他撞大运。”
盛遇一直觉得,这桩身世是老天爷看他日子过得太舒服,凭空降的一道雷。
直至今天他才觉得,这或许是一种好运。
他好运地成为了两个家里的孩子。
盛遇把银行卡收下了,排骨出锅前,姨妈给他夹了一块,想起点什么,朝门口觑了一眼,低声嘱咐:“屿舟比你少一点,别跟他对账。”
盛遇咬着排骨点头。
姨妈又说:“这事儿别跟夏扬说,他没有。”
盛遇:“……”
-
盛遇和路屿舟就这么在喜鹊巷住下来。
姨妈倒是想让他们都搬回来,但棋牌馆二楼只有两间卧室,她住了一间,孩子们只能挤一间。
三个人挤一间,那还不如去学校住宿。
况且棋牌馆不如喜鹊巷安静,对在重高念书的几人而言,不是个自修的好地方。
但也有坏处。
自从没有了路屿舟的监督,夏扬迟到的频率直线升高,天天在校门口被大马猴逮。
他想了个馊办法,每天上学前绕一圈来喜鹊巷,如果刚好碰到盛遇两人出门,就还有戏;如果两人已经走了,那不用想,保证迟到。
如果是后一种情况,他就不走校门,直接翻围墙进去。
这招虽馊,但百试百灵。
上学路上多了个伴,路屿舟心情如何不知道,盛遇觉得挺有意思。
夏扬常有一些莫名其妙的胜负欲,会突然慢下来,又突然超过路屿舟,然后嚣张地大喊:“追我啊追我啊——”
路屿舟从不咬钩,每回眼神都像在看一个智障。
但盛遇很配合。
“追啊!再不追跑远了。”
路屿舟:“……”
世界真是莫名其妙。
不远处就是上坡,坡度陡峭,夏扬已经在爬坡,慢慢悠悠,像是笃定两人不会跟上来。
路屿舟在路边刹了车,把书包摘下来,交给身后的盛遇,问:“真要赢?”
盛遇也就是当个气氛组,但既然路屿舟这么问了,他自然说:“要赢,不能输给夏扬。”
路屿舟便点点头,说:“背好书包,抓稳。”
几乎是话落音的下一秒,山地车冲了出去,在平地蓄足了速度,猛地冲上小坡。
路屿舟站了起来,微微伏低身形,敞着的外套装满了风,猎猎地向后翻飞,像只舒展的鹰。
盛遇只用了一秒就跟上节奏,在风里张开双手,跟夏扬擦身而过时,不忘大声挑衅:“你好慢啊——”
尚是清晨,路上行人不多。
天边有初升的朝阳,滚动的云层里酝酿着灿金。
过了坡顶,是一段相对和缓的路段,路屿舟不再冲刺,坐回座位,速度控制得稳而快。
只听夏扬在后面大骂:“我靠,路屿舟你个驴玩意儿——”
加了坐垫后,后座只比主座矮几公分,说话的时候,盛遇只需要往前凑一点,路屿舟就能听见。
今天他略显亢奋,不小心凑过头了,呼吸就贴在路屿舟耳边:“你有点帅啊——”
山地车又拐了一个s形大弯。
第45章 三人行
考试的前几日,院子里的葡萄藤挂了果子。
路屿舟对绣球花和向日葵打理得很用心,这几株葡萄藤就更像随手栽下的,有时间就照料一下,没时间就不管。
盛遇第一次见真的长在藤上的葡萄,特别新奇,每天上学前都要看一眼。
实验班的考试排得密,英语数学都有附加卷,还有一套额外的理综卷。这次没有假期给学校嚯嚯,为了跟普通班对齐时间,第一天的考试排到了晚上。
考完已是九点多,路屿舟刚出门就被刘榕逮走了,一到期末,这些课代表都格外忙。
盛遇独自一人往校门走。
普通班今晚没有自习,慎行楼拉了闸,一片暗沉,偌大一个学校,只有宿舍楼的区域还有几分喧闹。
走到一半,夏扬追了上来。
大表哥临危受命,拿了路屿舟的车钥匙,被嘱咐要安然把盛遇捎回家。
“今天发挥怎么样?”夏扬熟络地搭着盛遇的肩。
盛遇考完就忘,心态超绝,“不知道,我题都记不清了。”
夏扬也就是随口一问,见盛遇状态还行,一些蠢蠢欲动的馊主意开始冒头。
“时间还早,吃个夜宵去?”
盛遇意动,“吃什么?”
“看你啊,想吃烧烤还是吃卤味,我都行。”
后街倒是还有几家店开着,但据夏扬这个老江湖说,味道一般般。
盛遇把决定权交给了夏扬。
夏扬一脚自行车,蹬了六公里,找到了一家开在巷子最里端的苍蝇馆子。
他兴致勃勃:“我老在网上刷到他家,馋好久了,今天吃个过瘾!”
盛遇干巴巴地笑了一声。
来的路上他看了一眼导航,从这里回喜鹊巷坐车要二十分钟,蹬自行车,大概得半小时往上。
……他有种今晚要挨骂的预感。
但来都来了,总不能就这么打道回去。
这个点吃夜宵的人不少,但还不到最热闹的时候,两人在店铺外找了一个相对较偏的位置。夏扬想点啤酒,盛遇没让。
“明天还得考试呢,姨妈说了,这次要是掉出实验班,打断你的狗腿。”盛遇说。
夏扬悻悻地把啤酒旁边的勾划掉了,叹息说:“谁家夜宵不配啤酒啊。”
a市沿海,菜单一眼扫去全是海鲜,种类丰富。
两人点了几个招牌,第一口下去,夏扬就知道今天这趟白来了。
“网上都是骗我的。”他哀戚地说。
味道不咋地,干吃又没意思,夏扬提议玩掰手指游戏,谁输了谁扒一碗小龙虾。
盛遇兴致勃勃地举起了手。
游戏简单,也叫我有你没有,大家轮流说一件自己有,而其他人没有的事。其他人如果确实没有这种经历,就要弯下一根手指。先用完十根手指的人输。
夏扬:“我吃过没洗干净的猪大肠。”
……上来就玩这么大?
盛遇不甘不愿地屈了一根手指,思索道:“我打碎过价值几百万的瓷器。”
夏扬是真不爱扒龙虾,瞄了一眼桌上的海鲜,想赢的心达到了顶峰,“我有一个被抱错过的弟弟。”
盛遇气笑了,“我本人被抱错过。”
夏扬:“我小时候学自行车摔断过腿。”
盛遇:“我在汽车后备箱待过十四个小时。”
夏扬:“我差点……等会儿,为什么要在后备箱待这么久啊?捉迷藏?”
盛遇正在兴头上,催促他:“先玩,等下我再解释。”
胜负欲有时是决定成败的关键,很快,盛遇险胜,乐颠颠地把小龙虾推到夏扬面前,说:“快剥,认赌服输。”
夏扬戴上塑料手套,长叹了一口气,还是对那个十四小时耿耿于怀,“你骗我的吧?在这么狭小的空间待十四个小时,肯定得闷出毛病,你是不是添油加醋了?其实是四个小时,四十分钟?”
盛遇拿筷子夹他剥好放在碗里的龙虾肉,不太在意地说:“不是啊,是真的。”
他简略地把九岁那年被绑架的事说了一遍,尽量加上一些玩笑般的细节,免得气氛太沉重。
夏扬接受能力比路屿舟好一些,倒是没有大惊小怪,只是皱着眉点头说:“那确实,每一件事都有两面性,有钱是有钱了,也容易招来祸患。”
此后夏扬就没有再发表意见,沉默地剥虾。
中途路屿舟给盛遇发消息,问他们在哪儿。
盛遇低头回复的功夫,夏扬点了两罐啤酒。
盛遇再一抬头,啤酒已经只剩易拉罐了。
对面的夏扬打了个充斥着酒气的饱嗝,脸上有两团红晕,看不出醉没醉。
“……”
盛遇觉得不能指望这货把自己蹬回去,连忙跟路屿舟说:【我把你的车锁在附近介意吗?夏扬喝了酒,我不敢坐他的后座,等下打车捎他回去。】
路屿舟:【……给我定位。】
盛遇觉得这种程度没必要来接,但还是发了定位。
啤酒度数不高,夏扬就喝了两罐,虽然有点上脸,但没有醉的趋势。
他们蹲在路边等路屿舟。
夏扬掐了朵小野花,捏在手指间转圈,说:“那之后那群人被抓了吗?坐了几年牢?”
盛遇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还在刚刚的话题,回忆着:“肯定被抓了,刑期多久我倒不记得,就记得很长,这辈子基本没有再见面的机会。”
夏扬点点头,说:“你没留下什么创伤吧?”
盛遇倒是想说没有,但隐瞒有时是一种不必要的欺骗。
“有一点点,不严重,看了好几年心理医生,这事路屿舟知道。”
夏扬总算抬头,恍然大悟地哦一声,“怪不得老路说你不能一个人走夜路。”
盛遇啼笑皆非:“哪有那么严重,你听他鬼扯。我一个人打手电完全没问题。”
40/71 首页 上一页 38 39 40 41 42 4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