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时被她拍得脑袋一歪,眼前顿时有些发黑,等他再回过神来时,江雪已经拿起水壶去给他打水烧开吃药了。
江雪不过一米五几的身高,看起来也瘦,但力气很大,行动上风风火火的,拉开门走到外面,单手把盖在水缸上面的板子拿下来,弯着腰打水。
冷风从外面灌进来,江时坐在破旧的屋子里,没由来地笑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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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野醒得很早,他起的时候院子里的鸡都还没叫。
他没开灯,而是摸黑翻到打火机,点亮了旁边柜子上的煤油灯。
幽幽的光芒从细弱的灯芯里窜起,烛火跳动,照亮他的脸。
他举着灯出了房间。堂屋里空荡荡的,只有墙上和门边还贴着有些卷边的白底对联,没撕掉的花花绿绿符纸从中槛垂下,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香灰的味道。
程野穿过堂屋,来到外间的厨房。
他借着煤油灯的光开始烧火,然后烧水洗漱。
盆是用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搪瓷盆,放在木架上,架子上有一块碎了半边的镜子。
程野胡乱擦了把脸,看着那半边镜子,弯下腰,在跳跃的火光里把自己有些长的头发撩起来,露出一双狭长漆黑的眼。
耳后似乎还残留着少年呼气在上面的感觉,暖暖的,又带着点不知名的香。
就连说话也是,音色冷冷清清的,偏生尾音向上勾,冷清里顿时多了分旖旎的味道。
程野伸手碰了碰耳后,放下洗脸的毛巾,开始翻箱倒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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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时是被鸡鸣狗吠的声音吵醒的。
二月份,天气还冷,他根本不想起来,只能无能狂怒地拉过被子蒙住脑袋。
三分钟后,江时败给了江雪门口院子里的那群公鸡。
人是醒了,但他不想起,从被子里探出一只手去摸枕头旁边的手机,打算玩会推箱子再起。
那时候QQ这个软件才出来没多久,江时也有钱,根本不在乎花多少流量,天天就这么拿手机挂着刷等级。
来到溪柳村的这段时间他没心情玩手机,自然也忘了关流量。
看着这个熟悉的软件,江时犹豫了瞬,还是点了进去。
里面有几十条消息,有借着关心的名义打探他和宋建安的事的,也有明里暗里嘲笑他的,唯一发了十几条的只有张池。
他怕触及江时的伤心事,连电话也不敢打,只能在企鹅上暗搓搓的发些心灵鸡汤。
江时看得有些无语,打字回他。
【你爹好着呢,吃好睡好,没死没残。】
他没看其他人阴阳怪气的消息,刚想点退出,结果发现联系人那里多了个+1。
江时点进去,发现多了条好友申请,上面就三个字:
宋建安。
那位跟他抱错的孩子,宋家真正的孩子。
江时没什么表情的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几秒,最后点了通过。
两分钟后,对面发来消息。
宋建安:【您好。】
江时心想,他还挺有礼貌。
他不知道对面要干什么,索性也回了个“你好”。
宋建安:【我让我妈留给你的东西你看了吗?】
江时缓缓打了【?】过去。
宋建安:【没看到吗?估计是她太忙,给忘了,你回头跟她说一下。】
不等江时回答,他消息一条接一条。
宋建安:【一中26号开学,寒假作业我整理成单子,到时候发给你,虽然你刚转过来不用写寒假作业,但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还剩十天,我相信你可以把寒假作业写完的。】
江时:【……】
宋建安:【我查了江城三中,学风还不错,教学资源比一中好,但教材跟林城一中的完全不一样。】
宋建安:【我会整理林城一中的教材和进度发给你,作为回报,我希望你也把江城三中的整理发给我,这样才能有助于我们彼此融入新的学习环境。】
江时来来回回看了几遍消息,看得他两眼发黑。
要他干什么来着?
宋建安等了许久都没等到江时的回复,忍不住敲他。
宋建安:【怎么?很为难吗?我知道,学习资料很私密,跟你要这么私密的东西的确很为难,但我跟你保证,我绝不外传。】
宋建安:【我让我妈,也就是你妈转给你的东西是我这几年珍藏下来的宝贝,我听他们说你成绩还不错,看了我的宝贝,我相信你到了一中肯定能跟上进度。】
【……】
江时打字。
【谁跟你说我成绩还不错的?】
那边犹豫了会。
宋建安:【啊?不是吗?】
江时面无表情。
宋建安:【没关系,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我年级第二。】
江时拢共和宋建安也只见过一面,当时的场面很混乱,他的心情也很混乱,根本来不及观察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隐约只能回想起对方黑黑的脸蛋,面容算得得上清秀,坐在他对面沉默着捧着一个单词本在背。
当时他还觉得这位哥装来着,如今看来,倒是表里如一。
宋建安说来说去,字里行间只有对知识的渴望,甚至怀疑江时是在私藏珍贵的学习资料,所以不想告诉他三中的学习进度。
江时学渣一个,哪里知道什么狗屁的学习重点和进度,看他发了一通消息后,忍不住问他。
【你不恨我吗?】
这回轮到宋建安回了个【?】。
宋建安:【我为什么要恨你?】
江时:【如果当时没有抱错,你就不用受这么多苦。】
宋建安:【这只是意外,又没有谁故意为之,为什么要怪你?再说了,之前在溪柳村的时候我还能安心学习,现在来到江城,每天都要跟着他们出去见人和参加各种乱七八糟的宴会,大大缩短了我的学习时间。】
宋建安:【难怪你成绩不好。】
江时:【……】
没必要,真的。
在宋建安不知道第几次怀疑他私藏学习资料的时候,江时头疼的把张池的联系方式推给他。
江时:【他成绩还行,你问他要。】
想了想,他补充。
江时:【去了那边,有什么不懂的你可以问他,如果被人欺负了,也可以找他。】
就这样,江时和这位真少爷的第一次交锋在格外神圣的学术探讨里落下帷幕。
……
木头房子的采光都不怎么好,哪怕外面天光大亮,屋里也只有窗沿处溜进来一道细细白白的光。
江时放下手机,盯着那道细细白白的光看了会,睡意重新涌上来。
在闭上眼晴之前,他脑海里蹦出一个念头。
宋建安刻苦成那样也只考了个年级第二,那第一是谁?
-
程野掐的时间很准,他来的时候江雪差不多刚要出门。
清晨的雾气很重,天空飘着毛毛细雨,江雪把背篓挎上,正打算牵牛去犁地,程野便从旁边的小路上来。
他手里拎着一只鸡,鸡被他杀了拔了毛,还没来得及开肠破肚。
看见江雪,他站在原地跟她问好,“江姨。”
江雪听到声音回头,先是被他的忽然变短的头发惊了瞬,然后才留意到他手上拎着一只鸡。
“哎!不是,我让你来吃饭,不是让你来拿吃的过来,你搞只鸡过来干什么?”
程野道:“家里最后一只了,留着也没什么用。”
那截消瘦的脚踝在程野梦里晃了一晚上,他一只手就能圈过来,太瘦了,得补补。
江雪瞪了他一眼,“赶紧拿回去,我家又不是没鸡。”
程野不吭声。
他人向来如此,从小性子就冷,有什么也不说,哪怕遭遇那么大的变故,也只是一个人默默的扛。
江雪借着江时叫程野吃饭,也是心疼他一个人,没想到他反手拎了鸡过来。
再说下去她怕触及程野的伤心事,只能把鸡接过来,“锅上蒸了红苕和馒头,你去拿来吃,江时还在睡觉,你待会叫他起来敷草药。”
江雪絮絮叨叨,“这死孩子还过敏了,我昨天连夜给他换了被子,也不知道今天好点了没。”
程野撩了下眼皮。
江雪看着他又笑了,“别说,你头发短了我看着还有点不习惯。”
没了头发的遮挡,程野轮廓分明的脸全露了出来,眉目深邃,眼睛很黑,瞧过来时,总感觉有几分深沉的压抑。
江雪问他,“你自己剪的?”
程野“嗯”了一声。
“难怪,看着坑坑洼洼的,怎么会忽然想起来剪头发?”
耳后又传来了柔和的呼吸声,鼻息落在颈后,从他的耳畔掠过,然后停在肩头。
“你还挺非主流。”
程野说。
“不好看。”
第4章
江时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十点。
他双手揪住被子的一角,从大红的喜被上坐起来,手臂上的红疹经过一晚已经消退很多,只剩下一点玫红的印子,像开在雪地里的梅。
被子是江雪昨天晚上跟隔壁邻居借的,两夫妻才刚结婚没多久,结婚用的被子材质很好,但婚期一过,被子就没人盖,干脆就给了江时。
瞧见大红被子上大大的“喜”字时,江时的内心千万个不愿意,结果江雪不知道哪里来的怪力气,拉着他一扭一塞,就这么给他塞了进去。
江时无奈,只能像个新媳妇一样在大红被子里滚了一晚上。
而此刻,他头发凌乱的坐在被子里,脸颊带着睡出来的红晕,双眼迷蒙,像剥了壳的雪白荔枝。
红的晃眼,白的也晃眼。
江时缓了会才起床。
今天依旧冷,他昨天的羽绒服已经脏了,于是只能随便找件厚卫衣套在身上。
一推开门,没见着江雪,反而看见自家门口蹲了个高大的背影。
听到动静,背对着江时的人回头,一双狭长冷冽的黑眸顿时和他对上。
没了刘海的阻隔,江时几秒后才反应过来这人是谁,不确定的喊了声,“程野?”
程野放下手里的菜刀,目光从江时脸上掠过,然后又垂下眼,长且直的眼睫盖住眼底的情绪,整个人显得格外老实木讷,“嗯,是我。”
江时没想到他还真来,他往程野身后看了眼,发现这位哥在给鸡开肠破肚。
“……”
比他这个主人还不见外。
程野洗干净手,去屋里把还没冷掉的红薯和馒头端出来,“江姨说这是早餐。”
他找了个椅子给江时坐下,看他用白皙细长的指尖从里面挑出来一个卖相最好的红薯,转身去屋里拿江雪早上拿来的草药。
草药已经做成了药膏的样子,贴上去就可以了。
这时候雾散了,雨也停了,远处的山像洗过的水墨画一样清透,江时没见过这种景色,看得有些呆,结果跟前猝不及防蹲下来一个人。
眼前的景象莫名和昨天晚上重合,只不过程野给自己剪了个寸头,深邃到近乎凌厉的五官全露了出来,特别是那双眼睛,深不见底黑,锁定人的时候,有种被野兽盯上的错觉。
下一秒,程野碰了碰江时的裤腿,老老实实征求他的意见,“我能把它掀上去吗?你该敷药了。”
语气呆板,动作畏缩,又回到了江时熟悉的老实人风格。
程野那么高的个子,就这样蹲在江时面前,让江时总有种欺负他的错觉。
“不用,我自己来……”
程野把手里的自制膏药摊开给江时看,“脏。”
黑乎乎的一团,散发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
小少爷白嫩的指尖捏着红薯,实在对程野手里的膏药下不去手。
江时瞅着他坑坑洼洼的头顶,想:
这人看起来呆呆笨笨的,昨天被他那样对待了也不生气,今天让他帮忙敷个药应该也没问题……吧?
小少爷是被伺候惯了的,一旦过了心里那关,便心安理得的把脚伸出去,“那你轻点啊。”
程野撩起江时的裤腿。
他才刚起,没换鞋,也没穿袜子,脚跟搭在程野的大腿上,脚弓紧绷,肤色白得能清晰看见上面青色筋络。
江时的脚踝昨天被医生揉过,今天没那么肿,冷风一吹,浮起一层浅浅的粉。
程野低着头,喉结滚了下,伸出没拿膏药的那只手贴着江时的脚底板,然后收拢。
大拇指刚好按在脚背微微凸起的筋脉上,指腹不轻不重地碾过。
江时没察觉到什么不对劲,只是觉得有点痒,没忍住用脚拱了程野的手一下,“你搞快点,我痒。”
程野给他贴上膏药。
贴好的瞬间,少年的脚像一尾鱼一样从他手心溜走,程野只拢到了一手的空气。
空气里还残留点香,那是从皮肉里散发出来的,一般人闻不到。
程野收紧手,眉眼往下压了点。
江时把脚塞进江雪新勾的毛线拖鞋里,懒散地坐在椅子上,边吃红薯边看程野给鸡开肠破肚,看了会他的目光又落在他坑坑洼洼的头顶上。
“喂!”他喊程野,“你这头谁剪的?”
“我自己。”
手艺还挺好。
江时把红薯皮丢在地上,瞬间被一只大公鸡给抢走,大公鸡吃了他的红薯皮还不够,虎视眈眈地盯着程野旁边碗里面的鸡肠。
江时:“……”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程野把碗里的鸡肠放到高处,看见江时半天只吃了半个红薯,还打了个嗝,像是噎到了。
于是转身给江时倒了碗水。
江时一手拿着红薯,一手端着碗,吃一口红薯又捧着碗喝一口水,吃到后面还剩一点尾巴不想吃,就丢给站在一边拿绿豆眼看他的大公鸡。
大公鸡叼着红薯跑开,江时扶着旁边的墙站起来。
这时候的煤不怎么值钱,江雪在家里烧了炭火,此刻正燃得旺,程野弯着腰在狭小的厨房里熏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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