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月!这里!”少女眉眼透着英气,长发没有被精心梳妆只是随意用布条扎在脑后,身着男子麻布短装,扬着手臂摇晃唤人的样子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
“小雨,你怎的总是这般?到底是个女子,还是注意些好。”
灰衣女子见她这般装束,面上无奈,言语虽是批评,但又有几分不可见的宠溺,女子笑着向少女走去。
多人已经忘记,有一个不受重视的废后所诞下的公主被安置在远离皇宫的寺庙,这一段令皇族蒙羞的不光彩的事实,也在多年后被有些人抹去。那一年,刚及笄的小公主还不是未来威风凛凛,令帝国惧怕的大将军,那一年,她在雨中遇见了一个知心好友。
“你蹲在这里做甚?不冷吗?”又一次受了住持责罚的小公主,蹲在山林中埋头无声哭泣,但这一次有些不一样,少女清亮的声音从身前传来。
双眼哭得通红的小公主抬起埋在灰衣里的头,看见了蹲在身前一脸好奇看着她的蓑衣少女。山下常有平民摊贩聚集,少女是山下猎户的女儿,少女卸下蓑衣披在她身上,为她挡去雨水。
那一年,她喜欢上雨天。
不过相识一年有余,她们就像是相识多年一般亲密无间,今日是少女及笄的日子,少女小雨已无亲人,自然不会有人替她操办,但以此为借口能与阿月相见,对小雨来说已经足够,和许多闺中密友一样,二人挽着手在山下集市逛了起来。
也是这一日,小公主讨厌起雨天。
破败的房屋深处,少女捂住她的嘴死死压着她,身上被雨水冲刷淡去的血迹又一次染得更深,大雨为她们掩去踪迹,没了血迹追踪,这个不起眼的废弃地窖很难被人发现。
少女的体温随着血液流失也逐渐消失,背后是深可见骨的刀口,呼吸变得微弱,没等大雨停歇,少女就失去了生息。
“阿月,你要好好活下去哦。”
少女最后留给她的话语,是沉重的祝福。
那一天,女子失去了挚友,雨天变得令人厌恶起来。
还是一个雨天,已经成为大将军的女子站在墓碑前,无人替她挡雨,雨划过她的眼角,像泪一样。
“阿月,你说江山这么大,我有生之年能不能去走一遍呢?”
“不知道,不过我陪你。”
她好像就坐在那,与少女在往日的对话浮现在脑中,女将军喃喃自语。
“小雨,你说的江山之大,我可能替你看不完了。”
第34章 襄市二
“卡。先不动,妆造组上,等下再补几个镜头。”
一群人打着伞训练有素地冲了上来,做完该做的事情又训练有素地退去,反复拍了几次童万里才终于满意说了“过”。襄市本就在下雨,又因为剧情需要,特意进行人工降雨加大雨势,结束后钱语赶忙将毛巾递给二人。
电影拍摄并不是完全按照故事时间线进行,比如这场,就是先拍摄墓前,再倒回去拍摄生离死别,相遇场景反倒是放在最后,要跟着其他寺庙相关剧情一同拍摄。江弦生毕竟是客串,戏份并不多也就几个镜头,出现在女将军的回忆里。
公主因为少年时期的死亡追杀让她下定决心回到皇城,从而开启一步一步爬到大将军再问鼎皇权的一生,比起少年人独自面对死亡,失去挚友后点燃复仇的火焰的剧情,反倒更有利于调动观众情绪,所以这一段剧情加得不突兀。
更衣室内,江弦生换下湿淋淋的戏服,她今日有关戏份到此为止,但舒明言还要继续,再等两个场景就又要该她上场,湿漉漉的戏服还不能换下,只得坐在暖炉前烤着取暖。
“冷不冷?没法换衣服,你再喝些姜茶。”
江弦生用毛巾帮舒明言细细擦着头发,等下还有戏不能让头发太干,所以只能用毛巾擦拭。少年公主的装扮让舒明言看着青春感十足,让江弦生有些回忆起年少初见时的舒明言,即使按照现实时间,也晃眼已过去十一年了。
时间走得毫不留情,轮转往复,她们还是在时间里相遇。
“阿弦,你还在生理期,不难受吗?快回去洗个热水澡,休息一会。不是说要给童导和董编看新作吗?和童导说一下,下午没戏就别来了,在酒店安心写作吧。”舒明言有些担心,或许是因为幼时身体不好,江弦生往常生理期最是难受,现下淋了雨想来肯定十分不适。
“没事,不难受。”江弦生如实回答,小腹有些轻微的不适感但并不疼痛,自从痛觉消失后,这往日令人烦恼的生理痛也消失了,所以江弦生是真的没什么感觉,并非说谎。江弦生没有告诉舒明言痛觉丧失的情况,无法解决的状况,说了只会让舒明言更加难过,所以江弦生选择隐瞒。
“让小语送你回去吧?”舒明言提议。
“不用了,我自己开车回去,晚上我来接你们。”江弦生摇头拒绝,说了自己的想法。
“好,那你快回去,我这边也快开始了,不能送你,到了和我发个消息。”
“嗯,晚上见。”
道别过后,江弦生从钱语那拿了车钥匙,和童万里告假后,开车回了酒店。还不到中午,这个时间各大剧组都在开工中,酒店内很是冷清,但江弦生还是江弦生全副武装十分警惕周围视线。公开复合才第二天,网上热议还没有平息,江弦生四下确定没人才走进酒店,然后刷卡开门。
嘀
芯片接触到门锁,自动解锁开启,开门之后,将房卡插入墙上的取电口,顶灯瞬间亮起,江弦生转身关门反锁。走到窗边将窗帘拉上,仔细检查屋内确认没有监控设备后,江弦生才放心脱掉外套,发了消息给舒明言后,拿着换洗向浴室走去。
咚!
刚走到浴室门口打开门,大脑就仿佛被剧烈打击了一下,来自灵魂的剧烈疼痛又一次席卷江弦生,或许是这几日过于快乐安逸,或许是好些时日没有感受到这股疼痛,疼痛突如其来让江弦生毫无防备,身体失了控制倒在地上。
先是脖颈处传来刀尖刺入的痛感,然后是全身被炸开的疼痛、子弹穿心的疼痛、坠落山崖全身骨头断裂的疼痛、烈火烧身的灼热疼痛,每一次死亡的感受再一次在灵魂上上演。过于真实的体感,让江弦生觉着自己被切成几块,到处都在流血。
疼痛开始时江弦生还用手捂住脖子,但疼痛一样连着一样,到了后面时刻,江弦生只能环抱自己蜷缩在地上,发不出声音,只剩下颤抖。
舒明言说重生比起替代更像是想起,江弦生那时是认同的,哪怕是现在这样疼痛的思考间隙,江弦生也不否认这个想法。但有那么一瞬,江弦生觉着不仅是想起,更像是灵魂一次次穿越时间去到未来,在确认死亡结局后又回到过去,让过去的自己去改变。
江弦生愈发认识到,这不是替代,也不单单是想起那么简单。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到来的疼痛和以往有了区别,比起一切痛到无法思考,现在却越是疼痛,思维就越是清晰。不知为何,现在江弦生可以肯定不是替代平行时空的自己,而是从始至终都是她,这一次次死亡的疼痛感就是最好的证明。
舒明言也一直是舒明言,舒明言和江弦生从来没有真正分开过,也从来没有人真正摆脱过时间。
那阿言呢?阿言会痛吗?阿言没有想起全部,是不是意味着当她想起全部时,这股疼痛也会伴随而来?
这样的想法也随之而来,江弦生不敢深想,只希望在舒明言想起一切前顺利结束死亡循环,或许平安结束,就不会再痛了,这样舒明言也不用体验这种痛苦。
四十九次死亡太过漫长,等到疼痛退去时,江弦生几乎没了知觉,手脚无力,她根本站不起来,只得在地上又躺了十几分钟才勉强扶着浴室柜站了起来。换洗的衣服落了一地,江弦生看到它们被鲜血染上些许红色,才察觉到自己口中溢出鲜血。
“咳、咳咳”
不知是不是因为被疼痛麻痹的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即使满口是血,但喉中并没有血腥味,江弦生身体还有些迟钝。刚打开水龙头,流水争先恐后涌了出来,将池中的赤色带走,江弦生捧住清水往口中送去,然后连同血水一起吐出。
气力恢复了些许,江弦生将地上的衣物捡起,和身上的打开洗漱台上放的肥皂包装又加了些洗发水,就着水搓洗血渍,然后一起浸泡在洗漱池中,地上的血迹也被一并清理。江弦生重新拿了换洗,快速冲洗身体,热水落在身上驱走寒意,但或许是灵魂还没有得到恢复,江弦生觉着有些晕,只能加快清洗速度。
吹干头发以后,江弦生又搓洗了一遍衣物,好在她的衣服都是深色,血迹面积也不大,染上去时间不久,反复搓洗便将血渍洗掉七七八八,不仔细观察倒也发现不了。
淋了雨,又在地上躺了许久,江弦生怕自己生病耽误事,赶忙烧上热水吃了两粒药,又打电话到前台点了餐,这才放心坐回电脑前。
重生到现在还不到十天,又没有像上一世那样闭关写作,《防线》的完成进度自然比不得从前,更何况要更改结局,那前面一些剧情也需要跟着调整,所以到现在也才完成了不到二分之一。
精神有些疲惫,但还不能休息,江弦生知道自己一旦睡着,很可能要到晚上才能醒来,时间不允许她这样做,更何况江弦生说了要去接舒明言和钱语。大概写了千余字,门铃被按响,是酒店送餐机器人,确认无误后江弦生开门拿出饭盒。
豆腐面是襄市特色美食,酒店出餐送餐很快,面条还热着,也没有发胀,红红的辣椒油淋在上面,香气飘飘卖相很好,看着让人食欲大开。
江弦生愣住了。
她闻不到面条的气味。
眼前香气四溢的豆腐面,江弦生不仅吃不出滋味,更是闻不到它的气味。
怪不得方才喉中一点腥甜味都没有,江弦生自从在三十一次重生失去味觉以后,唯一能偶尔感受到的滋味只有血腥味,虽然很少,但每次嗅到血腥味以后都能好似够尝出。自从失去味觉尝不到食物的滋味,江弦生就凭借视觉与嗅觉来判断食物的味道,好像自己能尝到似的,模拟味觉以应对日常交际。
江弦生心里有些慌乱。
人有五感,形、声、闻、味、触,分别对应人的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江弦生现下已失去嗅觉与味觉,五失其二,这让她如何能不慌乱。更何况,江弦生还失去了痛觉。
从失去味觉到失去痛觉,是十一次死亡。
从失去痛觉到失去嗅觉,是七次死亡。
越来越短了。
江弦生有预感,如果不能在下一次失去五感前解决,次数只会越来越短。
视觉、听觉、触觉,下一次会失去什么?江弦生不敢想。
失去的越多,赢得概率就越小。
舒明言也在失去吗?这是江弦生最害怕的。
视觉和听觉是肯定没有,但其他的看不出来。
江弦生告诉自己镇定,不能直说,只能找机会试一试。
指针走到了两点,时间不等人,江弦生打起精神将面条吃完,没有开窗通风,坐在电脑前继续敲字。
下午饭江弦生继续点了一次豆腐面,重辣,又开了一盒泡面,不开窗的房内吃如此有味道的食物,舒明言回来如果闻到定然会念叨几句。晚上十点,钱语发来消息快要结束,江弦生开车前往片场。
作者有话说:
差点忘了小江失去味觉的设定,总觉着小江好惨。
以后解决了会恢复的。
有时候写着写着会忘了一些设定,我大纲写得很简单,如果有矛盾的地方,欢迎大家告诉我。
第35章 襄市三
江弦生到达片场时刚好收工,人们各自忙碌,有的在收拾设备,有的在整理服装,从凌晨拍摄到现在,大家都忍不住有些犯困,为了能够快些回去休息,明亮的灯光下众人动作迅速。
江弦生一眼便看到了舒明言。
戏服已被换下,现在穿的是常服,是早上出门时搭配的那套。卸妆后没了面上没了冷硬,眉宇难掩倦意,设备器材堆了一地让人有些难行,舒明言与人道别侧身往外走。
“辛苦了,明天见。”
白色高领针织衫外套了件米色风衣,手放在大衣两侧的口袋里,风吹来时她正抬头,秋日的风来得急,将落在两侧的长发被风弄得有些乱,衣领也被吹得翻起一个角挡在前方,许是被什么迷了眼,舒明言抬手挡了一下。
江弦生停住脚步,还有一步便可走完踏跺,然后踏上月台。但江弦生没有继续迈步,身后无人上来,并不用担心挡住他人。
顶上灯光明亮,但能分给踏跺的余光却不多,越是往下越是暗淡。江弦生站在最近的边缘,灯光散上身上,半明半眛。
秋风去得也急,舒明言只是微顿,复又向前走去,刚迈了一步,就看见了月台下的江弦生在对她摆手,她站在明亮与昏暗之间,看上去有些不真切,舒明言不由自主地加快步伐走到江弦生身前,在半步的距离停下。
两公分的身高差被踏跺扩大,光亮虽被挡住,但江弦生觉着舒明言明亮的双目比灯光要亮许多,一个照在脸上,一个照在心里。
“阿言辛苦啦。”江弦生张开双臂,似乎在等着舒明言过来。
“那——要给我奖励吗?”舒明言没有动,目光炯炯地看着江弦生,嘴角勾着轻浅的笑,语调拖长又转了个弯。
看着舒明言有些幼稚的举动,江弦生失笑,没有用语言回答。高差在一瞬间被缩小,江弦生一步踏上月台,收紧双臂抱住舒明言。
“这个奖励可以吗?”江弦生一本正经地问。
“勉强接受。”舒明言一本正经地答。
空气停顿几秒,她们哑然失笑。
连照在两人身上的光,也被笑得抖动起来。
笑声引得屋内的人探出头来,朝着拥抱着的二人看去,在笑声中微不可闻的咔嚓一声,钱语在手机上按下拍照键,将这一刻记录。
等笑声停下时,江弦生才发现身边围满了脑袋,或是八卦,或是打趣的看着她们,连童万里都一脸“啧啧啧,你们小情侣真是腻歪”的表情。
江弦生脸唰地一下红了,轻轻放开舒明言,推着她转身,然后自己埋头躲在她身后。
羞死人了啊啊啊。江弦生难为情地捂住脸。
舒明言又一次失笑,笑声响起,只不过这一次是连同周围都爆发出笑声,霎时间响彻在襄市影视基地,引得还未收工的其他剧组疑惑不已。
“江老师害羞了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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