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阿婆被这番话弄糊涂了,呆愣地看着他们:“你……你们,不是县令大人派来的吗,怎么突然……”
外头正门再次传来衙役不耐烦的敲门声:“刘阿婆,别怪爷几个没警告你,要是再这样耗下去,耽误了吉时,后果你可承担不起!”
“抱歉,”秦朔忍着疼痛解释:“阿婆,方才是我们骗了您,本来想说清楚以后再做打算的,但现在时间紧迫,外头的人还在盯着,实在不好说太多。”
说完,他将桌上的钱袋塞到刘阿婆怀里,认真道:“您若是愿意信我们,就让彩儿先藏起来,等花轿走后,再带着钱离开这里。”
“可是……”刘阿婆半信半疑地拿着手里的钱袋,看了眼他,又看了看旁边的宋晚尘:“彩儿不在,花轿接谁走呢?”
秦朔弯唇一笑,像是早有预料般指了指屋里的镜子:“阿婆,你往那儿看。”
刘阿婆下意识朝镜中看去,愕然发现里面照着的是穿着喜服披着红盖头的新娘,然而回过头,肉眼看到的却还是秦朔本来的模样,不由得震道:“这……你们,你们到底是?”
宋晚尘适时接话:“不过障眼法而已,阿婆莫要疑心。”
听了这话,悬在刘阿婆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她像下定了某种决心,嘴唇颤动着,看了眼角落里的孙女,又看向目光始终坚定的秦朔,终于开口:“好……好,反正横竖都是死,不如信你们一回。”
屋里的灯亮了又暗,不多时,守在正门口的一众衙役耐心耗尽,又朝里头喊道:“刘阿婆,你到底要在屋里耗多久?再不出来,爷几个可就闯进去了!”
话音刚落,院内便传来刘阿婆颤颤巍巍的回应,“来了,来了……几位官爷,老婆子就这么一个孙女,心里舍不得,就想着多看两眼……哎,到底还是要出嫁的,留心地上的石头,彩儿……奶奶只能送你到这了。”
刘阿婆将人扶到门口时,外头的衙役都围了上来,打量的目光让她冷汗一阵接一阵,连呼吸都变得分外困难。
她看着月色下与方才并无两样的英俊男子,心里忐忑非常,又打量着周围衙役的反应,好在他们并未察觉到什么,按部就班地迎新娘上花轿,嘴里还嘟囔了句:“早这样不就好了嘛,害爷几个吹了这么久的冷风……”
随着轿夫的一声起轿,敲锣打鼓的声音浩浩荡荡的响起,花轿在幽暗的巷子里渐行渐远。
刘阿婆望着那轿子的背影叹气,宋晚尘从后方走来,直到那抹轿影从转角消失,才轻声道:“不必担心,他能应付的过来,先去收拾包袱吧,我护送你们离开。”
随着院门被推开,月光也因此晃了一晃,从上往下看,这里的巷落也不过是乌镇的一角。
此时,圆月高悬,屋檐上的少年抚摸着怀里的小狗,遥望不远处山峰上的送亲队伍,喃喃低语:“球球,你相信他吗,你觉得……”
“会是他杀了哥哥吗?”
第40章 山神娶亲(五)
夜幕之下的乌山笼罩着月色, 不十分明亮,透过枝头淋在穿梭而过的花轿上, 惨白地映着鲜红的帘布,冷风呼呼而过,吹着领头衙役手持的灯笼,光亮忽隐忽现。
送亲的队伍在半山腰就叫停了唢呐,嫌吹得渗人,谁知到了林子里, 扑面而来的寂静更让人心惊胆战。
衙役们抬着花轿,越往深处走,身上就越冷,但定头顶差事, 也只能咬咬牙,硬着头皮继续前行。
山中阴气重,为了壮胆,送亲的队伍里有人开腔:“哎,你们说, 这次的新娘能送上山吗?”
“问得好, 这话我老早就想说了。”
路上本就沉闷,把这几个年轻气盛的衙役都给憋坏了,自是不吐不快,“这次县令大人亲自到山上的祭坛等着, 连那老道都来了,应当不会再出什么幺蛾子了吧。”
“谁知道呢, ”有人唏嘘道:“之前那么多次临门一脚,半路给妖风截了,能不能成真说不准。”
“你小子尽会胡扯, 什么妖风不妖风的,别吓唬新来的,那都是道听途说!”
资历老地扯了扯边上人的衣袖,示意他留神其他人的反应,谁知竟适得其反,引起了周围的猜测,“不是妖风是什么,难不成……是怨气?”
正巧这时,冷风划过他们的衣领,透骨的寒意从后背爬上来,叫人说话的声音都抖了抖:“什么怨气,是乌山的怨气还是……”
不等这话落地,答案便清晰地浮现在每一个人心里。知情,只是不说。
花轿晃晃悠悠地前行着,照下的影子压着一个又一个人,许多年前是这样,许多年后也是这样。
“上了山,一生都葬送在这。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能不怨吗?”
抬轿的队伍里有人叹息:“都是好人家的姑娘,也不知送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直到这时,领头提着灯笼的那位才斥道:“都闭嘴!在这胡言乱语什么,当心把里头的那位吓着,出了事你们可担待不起!”
闻言,轿外的人即刻噤声,送亲的队伍恢复上山之前的寂静,渐渐只能听到鞋子踏过沙石的摩擦声和树林里不时响起的虫鸣。
秦朔将轿帘放下,猜测他们所说的祭坛可能就是献祭的最终地点,但白日不曾现身的县令,为何会选在夜里坐镇祭坛,难道是在密谋什么吗?
他坐在轿中越想越觉得疑惑,乌镇不过是在十几年前便被修仙界及凡间共同放弃的失败品。灵脉被毁过后,这里的妖也被尽数除尽,按理来说,应当不会再出山神娶亲这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怪事。
况且花轿一路抬到半山腰,也没感觉到丝毫的灵力波动,这座山像是已死去了好多年,连最基本的“灵”都随着泉眼枯萎不在了。
县令和那位老道所指的献祭,是献祭给谁呢?
秦朔轻敲着手中的玄光剑,还在想自己到了山顶,要如何同那两人周旋。现在最要紧的,是弄清楚献祭的源头是什么,能不能阻止他们迫害下一个受害的姑娘。
而就在这时,脑海深处传来响起藤球滚过的声响,紧接着,同昨晚一般无二的呼喊再次响起。
「哥哥。」
他还来不及反应,便听外头有人大叫一声:“起风了,又起风了!”
阴风阵阵袭来,吹得帘子呼呼作响,抬轿的衙役手软脚也软,哪里还走得动,声音比花桥抖得还厉害:“头儿,这可怎么好,根本走不动啊……”
提着灯笼的领头人连前方的路都看不清了,仍咬着牙吼道:“走不动也得走!县令大人在山上等着呢,我看今晚谁敢不动,回去统统二十大板!”
不料话音刚落,狂风四起,眨眼间吹飞了他手中的灯笼,送亲的队伍被尘土迷了眼,此起彼伏地哀嚎着,花轿轰隆一声落了地,就连轿中的秦朔也被呛咳着说不出话来,连忙用袖子挡住了脸。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耳边的风声渐渐消却,衙役们的声音也不见了,静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他终于抬起头,却发现自己居然连人带轿停在一处漆黑的山洞里。
秦朔屏住呼吸,下意识掐住手心,但很快就意识到这不是幻境,他的的确确被方才的那阵风带到了这里。
从花轿里出来后,他环顾了一圈四周,但因光线太暗,始终看不清这里到底有什么,于是从怀里拿出火折子,摸索着找到墙上残留的火把,一举点燃,
待火光照亮整个山洞,所展现的景象也将秦朔震在了原地,迟迟无法动弹。
只见山洞深处放眼望去全是一片红,挤得满满当当的花轿,冷寂的、半旧不新地停在其中,数都数不过来。
他后背阵阵发凉,不敢想这数量意味着什么,手中的玄光剑越攥越紧。
如果这里的花轿都是被阴风带过来的,阴风背后的力量又来自何方?
秦朔想到之前在脑海里响起的呼唤,猜测这会不会和“她”有关,可阴风能将一人一轿凭空送到山洞,这样强大的念力,绝不是一个灵能做到的。
他正思索着,山洞上方却传来异响,不知为何回荡起县令和老道的谈话声,似远似近。
“纯阴之女的血,还没采够吗?”
县令的声音一如白日听到的那般严苛,隐隐有责怪之意。
“快了,县令大人莫急,还是祭品不够好的关系,十多年前还有纯阴之女,如今能对上的只有阴时之女,不能保证纯粹,便只能以量取胜了。”
那老道应对自如,看来是早就摸透了县令的脾气。
“若是前几个稳稳当当地送到祭坛,哪里还用这么费劲,一群不中用的东西──”
“就快好了,县令大人,只要再来一两个,法阵很快便能生效了。”
“抓紧时间,再拖下去,余下的镇民可就不好骗了。”
“这怎么能叫骗呢,”老道谄媚道:“世上再也找不到像县令大人这样为乌镇,为乌镇百姓考虑的好官,牺牲小部分人,才能成就大部分人。”
“只怕本县令的用心良苦,他们都不会懂,当然……也不需要他们懂,等灵脉复苏的那日,就会像那页纸上说的一样,乌镇的所有人,都会对我感激涕零。”
上方的声音到这戛然而止,秦朔也在回过神后,意识到事情远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所谓的山神娶亲,不过是一个幌子。
而那阵阴风将花轿带到这里来,是不是为了让他阻止这一切?
秦朔看着山洞深处的花轿,徒手掐灭了手里的火折子,心里已打定主意,不管是为了什么,今晚都必须去山顶的祭坛走一趟。
指尖的灼痛并未让他冷静下来,想到脑海里的声音,想到白天看到的场景,似曾相识的画面不断冲破束缚,却因太过零碎而无法拼凑在一起。
他总觉得自己经历过,就在不久之前,可怎么都想不起来。
出了山洞,秦朔沿着记忆里的路线往上坡走,但还没走多久,便在不远处的林间看到方才送亲队伍里的一个衙役,正慌慌张张拿着火把往山顶赶,像是要去汇报什么消息。
然而风声一响,那道狂奔的身影便戛然停住脚步,直直倒在地上,昏死了过去。
秦朔擦掉手上的石灰,在对方醒来之前,取下他腰间的令牌,随后用灵力幻化身形,捡起地上的火把,朝山顶的方向走去。
可不知为何,越往山顶走,丹田里的灵力就越稀薄,他逐渐感到喘不过气来,也在模糊的视线里看到自己手上和玄光剑上的白光化作星星点点飞向山顶。
枝头透出的月光被乌云遮蔽,暗下的那一刻,便只能瞧见顶上祭坛的火光,正熊熊燃烧着。
当秦朔踏上山顶,以伪装的衙役身份来到笼罩着森严气息的祭坛外沿时,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在犹如白日的光亮中瞥见地上被鲜血刻下的法阵。
他脑中嗡嗡作响,刹那间明白丹田的灵力为何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下一秒,祭坛那头邬师爷和白胡子老道都朝这边看了过来,仿佛早就预料到那般从喉咙里嗤笑了一声,眼底倒映的却是秦朔本来的模样。
此时,乌云刚好吞并月亮,能照亮众人的除了火光之外,就只剩下清剿异端的杀心。
“来得正好,我们在这,等你很久了。”
第41章 山神娶亲(六)
邬师爷不给他半点反应的机会, 直接一声令下:“抓住他──”
周围的衙役举着火把一步一步逼近,将长刀放在身后拖行, 刺耳的声响回荡在祭坛上方,显然没有要留活口的意思。
而在这围堵的间隙,那打量的目光还停留在秦朔脸上,随后冷笑了一声:“今日在街上暗算本师爷的人就是你吧……果然和县令大人预想的一样,会有纯阳之体的修士过来捣乱。什么修士不修士的,依我看, 不过是徒有其表,像你这样喜欢逞英雄的货色,即便是入了仙门,也迟早是给人做炉鼎的命, ”
秦朔强作镇定,心知对方这话就是为了故意激怒自己,他并未回应,只是持剑往后退,观察祭坛的衙役到底有多少。
“乌镇的大英雄, 这是要往哪儿走啊?”
邬师爷见他不答, 又出言讽刺:“想不到吧,这脚下的法阵,就是为你量身定做的。分神期以下的修士踏足此地,灵力就会被全数吞没, 便是化成灰都飞不出去。”
前方衙役的逼近让秦朔隐隐感到压力,他数清祭坛当中包括邬师爷与那老道在内, 约莫有三四十人。虽无灵力傍身,凭身手还是足够应对的。
只是让人不明白的是,自己的行踪是何时暴露的, 而那位像是幕后黑手的县令大人,为何从头到尾都不曾现身?
“所以说,修仙界的子弟又如何,还不是一样逃不过命书的安排。”
边上的老道轻轻敲打着手里的卷轴,转头看向祭坛右方的轿辇:“县令大人,还记得那页命书是怎么说的吗,一名修士的纯阳之血,足以弥补前面失踪的十位新娘……”
轿中的县令仍未现身,只是轻笑:“好啊,那便让这位修士仔细地瞧一瞧,他们当年视作不洁的乌山灵脉,如今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
话落,那群衙役像是接到了命令,即刻握紧刀柄,朝秦朔的方向一拥而上。
刀剑交错的声响不断,锋利的刀刃时常擦过脖颈,好在秦朔躲得及时,正面踢掉来人的长刀过后,反手肘击侧后方的胸膛,只听接连的闷哼响起,很快地上就倒成了一团。
他身手太过利落,让边上的邬师爷越看眉头皱得越紧,不由得斥道:“一群废物!他都用不了灵力了,怎么半天都拿不下来!”
“师爷莫急。”
同邬师爷对比,一旁的老道显得十分从容,不紧不慢道:“他现在是位于上风,但修仙界有规矩,门下弟子不得擅自对凡人动剑,这样收着打,迟早会筋疲力尽的,你看打了这么久,我们手下有一个人被剑刺伤吗?”
邬师爷往那头一看,发现果然如此。倒下的衙役要么是被踢中肋骨,要么是被重击后背,还真没有被剑刺伤的。
他们是有耐心观望,但后方轿辇里的县令似乎等不及了,冷不丁问了句:“邬师爷,什么时辰了?”
24/136 首页 上一页 22 23 24 25 26 2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