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注意到秦朔脸颊沾上的灰,用手轻轻擦去过后,低声说了句:“只能先这样,回去给你洗洗。”
过于亲昵的动作让在场的人都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唯有当中领头的那位女子笑道:“总之,不管恩情是大是小,我们都铭记于心,两位仙师是好人,希望你们将来也能得到相应的好报。——至于我们,躲躲藏藏的日子结束了,也该找那些祸害清算清算了。”
话落之处,众人皆看向后方乱作一团的衙役们,眼底的厌恶藏都藏不住,“那老道确实可恨,县令和师爷是主犯,这群衙役也是帮凶。”
前头的主犯死的死,疯的疯,自然该找后面这些人算算账了。
察觉到她们的目光看过来,没了主心骨的衙役们一时慌了神,偏生被阵法困在此处,出都出不去,只能跪下服软求饶道:“好仙师,好姑娘……饶过我们吧,我们也不想这样的!是邬师爷,是他,他将我们的妻儿押在县衙,我们不能不听命……”
秦朔心知这事不在自己管辖的范围内,便同身前的领头女子说:“按仙门规矩,余下的事我们不便插手,但你们有什么需要,可以尽管提。”
领头女子点了下头,和周围人商议过后,冷冷看向跪在地上的衙役们:“比起泄愤,我们更想要公道,便留这些人一条狗命,等押下山真相大白以后,再挨个送他们坐大牢。”
说着,其余人将绳索拿来,挨个捆住跪在地上的衙役,将他们系在一条绳子上,准备押下山。
事情到此便要告一段落,见她们去意已决,秦朔想起师尊的吩咐,又特意拜托道:“若是方便的话,还请诸位下山说明缘由时,将我们二人的踪迹隐去,师门严令禁止,怕传出去会再起事端。”
“这是自然,那么两位仙师,我等告辞了。”
曾留在深山当中的火光,终于在这一刻映出她们的笑脸,沿着来时的脚印一步一步找到回家的路,身影渐行渐远。
秦朔看着火光愈来愈小,逐渐消失在半山腰时,才收回目光,看向不远处只差一击便可彻底损毁的灵脉,伸手召回玄光剑,走到那所谓的泉眼旁边。
丹田里的灵力正在慢慢恢复,他将剑尖对准裂开的缝隙,用上三层灵力,重重往下一劈,泉眼完全崩裂,瞬间化为了一碰就碎的粉尘,再无用血滋养的可能。
做到这一步,秦朔终于放下心,将剑拔出来后,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
「哥哥。」
他转过头,却发现喊自己的人竟是彩儿,她方才明明和队伍一同下了山,不知为何又回来了。
彩儿站在原地绞着手指,犹豫了好久才敢抬头,小心翼翼地问道:“哥哥……我有话跟你说。”
此时宋晚尘还在不远处的崖边监视那群被送下山的衙役,并未留意这边的情形。祭坛之上,只有他们两人对望。
秦朔看出她神情局促,肯定是有什么悄悄话要讲,便弯下腰,语气尽可能温和:“你说,我听着。”
闻言,彩儿鼓起勇气,将手扶在他耳边,小声再小声地说:“是云儿姐姐托我传话。”顿了下,又一字一句道:“她让你,小心一个叫金子越的人。”
这话犹如平地惊雷,让秦朔才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可还没等他问清楚是怎么回事,彩儿便已转身,飞似的往山下那行人的方向跑去了。
夜已深了,月光照在身上分外的冷,就在彩儿离开后,秦朔隐约听到什么动静,回头一看,发现天坑那边慢慢滚来一个藤球。
——和刚来乌镇那晚看到的一模一样。
藤球滚到脚边停下,一切看起来那么巧合。
他意识到这也许是某种提示,便将其捡了起来,恰好这时,后方也响起了宋晚尘的脚步声。
“在看什么?”
但藤球握在手中还没多久,忽然化作飞灰散开,徒留一个折了好几道的残破纸团。
秦朔面露疑色,同身旁的宋晚尘对视一眼,继而将纸团打开,边看边念:“四月初十,秦朔等人上山,路遇花轿,狂风四起,不得已原路返回……”
念到这一句,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一个猜想随之浮现在脑海当中。
难道,这就是邬师爷所说的命书吗?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应当是预言残卷的其中一页。”
宋晚尘拿过残页,只看了一眼便用灵力烧成灰烬,轻轻拭去指尖的余灰:“将这页烧毁过后,里面的内容也就作废了。”
“预言残卷?”秦朔微微一怔,忽然忆起一件事,又转头看向他道:“可我记得你说预言残卷是几个月前丢失的,那县令却是从十年前甚至更早的时候开始策划山神娶亲一事。如果这是预言残卷的一页,难道十几年前,便有人进入藏器阁,窃取残卷的其中一页,以至于流落人间吗?”
宋晚尘抿了下唇,垂眸道:“我久居长绝峰,对无情宗的事不大了解,恐怕没法为你解惑……”
见他神色微妙,秦朔还是打消了追问的念头,叹息道:“算了……反正眼下解决了乌镇的麻烦,灵脉彻底损毁,应当不会再有人动它的念头。老道死了,县令不知所踪,那师爷成不了什么气候,余下的新娘安稳回家。想来明日,你我便能毫无顾虑地前往皇都了,也算是个好消息。”
随着话音落地,这片月色迎来了久违的安宁,倒有几分像他们从前在无情宗的时候。
“还有一点你忘了。”
宋晚尘低头凝望着他,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放松:“阴差阳错突破到出窍前期,省去一枚渡劫金丹了。”
秦朔疑惑道:“什么金丹?”
闻言,宋晚尘从怀里拿出丹瓶,递给他道:“下山时就想给你,但一直没找到机会,还好元婴晋出窍只有七道天雷,我能赶得及,这金丹便留到出窍晋分神时再吃吧。”
经过天雷那一劫后,秦朔隐隐在宋晚尘身上找回了从前的亲近,虽说并不多,但还是摩挲着手中的药瓶,低声喃喃:“你要是一直这样就好了。”
“我知道你不喜欢同我吵,”宋晚尘攥住他的手,声音放轻:“所以……我会像之前同你师尊保证的那样改正,只要你肯给我时间。”
秦朔看着他的脸,心房微妙地突了突,嘴唇翕动了下,正要开口时,胸膛忽地一阵钝痛,不由得闷哼了一声。
那一瞬间,仿佛有千百只蚂蚁在筋脉处撕咬,想起老道扔来的那只蛊虫,他心中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可在宋晚尘疑惑地问他怎么了的时候,他却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有点不舒服,我们回客栈吧,明日还要赶路。”
月光照着前方的路,两人的影子因此交叠,在惬意的虫鸣声中往山下走去。
而当风吹起秦朔肩上的发丝,露出衣领下若隐若现的后脖颈时,那形似虫纹的黑色印记,早已扎根在皮肉当中。
第45章 泣血珍珠(一)
次日清晨, 马车如约停在客栈门口,秦朔先行下楼, 去柜台退房。
大堂人不多,拢共就两三桌客人,不知是听到了什么消息,议论得正欢,“昨晚的动静闹得是真大,县衙附近的人都看到了吧, 之前失踪的新娘全都回来了──”
“不止如此,她们还押着送亲的衙役去公堂对峙,你猜怎么着,最后审出来才发现, 这些年的传闻都是假的!什么山神,什么献祭,都是那无良县令和师爷编出来的假话!”
另一桌的客人惊道:“那灭门的惨案都又怎么说,不是报应,难道是……”
这答案众人心里自然明了, 叹了口气便不再往下讲, 转到事情本身:“听人说,参与的衙役都被关进了大牢,等候判决,至于那师爷……说来也可笑, 之前神气的跟什么一样,如今倒成了乌眼鸡, 不仅断了条胳膊,人也半疯半傻的,问他什么都说是县令让他干的, 这才叫报应呢!”
“说起那县令,天还未亮的时候,便有人将那轿辇抬下山,准备为其收尸,谁知道打开帘子,别说白骨了,连灰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剩件衣裳……”那人说到这又压低声音:“看骨化程度,不像是昨夜死的,倒像是死了十多年的样子。”
秦朔听到这里也是一怔,联想到昨夜听到的那句俯身效果,脉络隐隐清晰起来,但通向的却是更长的隐线。
流落在凡间的预言残卷有了线索,上面却写着他的名字。能听到心声的任务者一个接一个出现,都像是为了一个目的而来。
如果是为了改变小师弟的命格,为什么不直接使用预言残卷,还是说,预言残卷的弊端,就是只能替换,不能改写?
他越想越出神,都注意到身后的脚步,直到肩膀被拍了拍才反应过来,发现来人竟是江越,“秦兄,早啊。”
看着对方笑起来同金未离十分神似的脸,秦朔不觉扬起唇角,也回了声:“早。”
江越的目光在他仍带有咬痕的饱满嘴唇停留了下,又若无其事的弯眸笑道:“昨晚的庙会逛得如何,可还合心意?”
这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问候,可语气听着却不是那么回事,秦朔从中听出试探的意味,正犹豫该怎么回答时,后方忽然有人扣住他的肩膀,骨节分明的手摩挲着,宋晚尘的声音在耳边不轻不重的响起,带着极具侵略性的气息横插在两人中间,“没人叨扰,自然什么都是好的。”
划清界限的同时,他刻意当着江越的面握住秦朔的手,走之前还提醒:“马车已在外头等了许久,你若是想闲聊,我不介意你单独留下来。”
江越欲言又止,见秦朔被拉走,还是牵着小黑犬跟了上去。
出客栈后,三人来到马车边,秦朔先行上车,宋晚尘紧随其后,可才掀开车帘,便见一个小黑影咻地一下窜到了他的位置上,欢快的摇着尾巴坐下了,还用毛乎乎的脑袋蹭了蹭秦朔的手。
“真是抱歉啊,秦兄。”
只见江越从后方越过来,将煤球抱起,自然而然的坐到秦朔身旁,故作为难道:“球球就是这样,喜欢坐秦兄边上,我没办法,只能依着它。”
宋晚尘抿紧嘴唇,瞥了他一眼,并未回话,转头坐到了对面。
马车在他们坐稳以后准备出发,一路平稳的驶向乌山,途径半山腰时,也没再遇到像昨日那般奇怪的情形。
外头一片晴朗,连风也不见,阳光细碎的流动在枝头,从缝隙透出来,斜照进车厢里,暖洋洋的。
秦朔抚摸着煤球毛茸茸的脑袋,想到昨晚彩儿说的那句话,目光不觉落到了江越身上。
江越,金子越,会是一个人吗?
他想了想,还是试探着开口:“江兄弟,之前只听你提过母亲和兄长,那么江姓是……”
岂料听到这话,向来随性的江越却因此变了脸色,煤球也窝回主人的怀里,发出哼唧的声音,“秦兄这是在查我的底细吗?”
秦朔意识到是自己说了错话,立刻找补:“抱歉……我只是觉得,从昨日到现在,似乎都没听你提过令堂,所以……”
对面的宋晚尘眉头微蹙,也开口道:“这世道这么乱,你平白无故想坐我们的马车,不查底细才说不过去吧。”
江越抱着煤球不语,良久才低声说了句:“我又不是什么好来头,说与你们听也是脏了耳朵。”
秦朔不知他这话何意,但见他情绪不对,还是尽可能放缓语气道:“还有小半日才能到皇都,我不过是想问问,这江姓是源自令尊,还是……”
“什么令尊不令尊的,”江越打断他道:“我可高攀不起他,你们不用猜了,不是皇都出身的人都来自金氏,那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这辈子不会跟它沾上一点关系。”
秦朔见状,同宋晚尘对视一眼,又看向江越:“所以……江是你的母姓?”
江越抬起头:“母姓怎么了,我一样活的好好的,只是这几年在外头做了些糊涂事,让人骗光了银钱,才……”声音越说越小,头也低了下来:“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蹭你们的马车。”
宋晚尘打量着他的衣着,冷不丁道:“可我看你的打扮,不像落魄的样子。”
“难道你要我穿着一身乞丐装回家见我娘亲?”
江越哼道:“你们要是不愿让我跟着,叫马车停下,我走就是了。”
眼见帘子被掀开了,秦朔忙把他拉住:“马车都上山了,我总不能让你半道走回去。你放心,之前答应的事不会反悔,我说送,就一定会送你回皇都。”
“既然如此,又何必这样盘问,”江越垂下眼眸,声音听着不是很高兴:“像是我做错了什么事一样……”
看到那双同金未离一般无二的猫儿眼露出受伤的神情,秦朔于心不忍,又想会不会是自己听错了,也许彩儿所说的“越”并不是江越的越。
正在这时,外头突然传来车夫的声音:“三位公子,乌山已经绕过去了,现在有两条路可走,一条近些,一条远些。近的那条路要从看两极城走,只是进城门要给过路费,远的那条要绕路从青城山走,估摸着还要两个时辰,看你们想走哪条。”
秦朔还是头一回听到两极城这个名字,下意识朝对面看去,宋晚尘则代替他道:“那就从两极城过去吧,路费不是问题。”
车夫应声驾马掉头,朝右侧前行。
行驶了一段时间,秦朔忍不住问:“两极城是什么地方,怎么我从未听说过?”
宋晚尘拉开车帘,轻声回道:“两极城地势特殊,只在春秋两季出现,夏冬会沉进水底,也叫水底城,那里多为鲛人的后代,既不属于凡间,也不属于修仙界,所以除了附近百姓和来过此处的修士以外,鲜有人知。”
闻言,秦朔也朝帘外看去,望见不远处的若隐若现的城墙,渐渐明了:“所以,两极城地处乌镇和皇都之间,夏冬沉进水底时,这里就是一条水路?”
宋晚尘点头,将车帘放下,又道:“鲛人一族多在海上,这是三百年前迁徙过来的一支旁系,近年来与凡人私交甚多,因此城中也有半人半鲛的血脉,但还是以纯血为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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