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朔笑道:“长绝上尊威名远扬,是修仙界公认的天纵之才,永远被世人簇拥,永远被剑修追随,自然感觉不到周围的恶意,也不知一朝陷入污泥是何等痛苦。”
“你这话是何意,难道你觉得,你现在经受的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吗?”宋晚尘难以平复呼吸,他紧抓着秦朔的肩膀,一字一顿道:“我是有错,可你也一样!如果你能不那么贪心,如果你当初听我的话,对我再好一点,再认真一点,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我不想同你争论,你只会跟我争谁对谁错,没意思透了!”
秦朔想推却推不开,从腰间取出匕首,反手就刺过去,但被宋晚尘一把攥住手腕,刹那间,寒意无故从脊背升起,“你变了。”
宋晚尘的声音像从极深的冰窖传来,他掐着秦朔的手越来越用力,直到匕首松手,当啷一声落在地上,“你从前再生气都不会对我动手,我已经道歉了,我也说了会弥补,你为什么还是不听,还是不肯跟我回去?”
秦朔试图用灵力挣脱,然而两人实力悬殊,周围的灵压也在不断加剧,宋晚尘的手很快便从他的肩膀掐到脖颈,声音愈发阴冷:“你为什么总是这样,总是在我想好好对你的时候做这副样子,我在禁室关了那么多天,等你那么多天,不是为了听你说这些话。”
“放手……”接近窒息的那一刻,身在破庙的恐惧再次涌上心头,秦朔拼尽全力抓住他的手,咬牙道:“我让你放手──”
下一刻,宋晚尘被无形的力量震开,不得已退了两步,他环视四周,却未发现始作俑者,只能怀疑到秦朔身上:“是你?”
秦朔得以喘息,捡起地上的匕首,并未回应他的话,边往殿门的方向退去,边指着他道:“别再过来,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光凭你说的那几点,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宋晚尘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阿朔,我不想伤害你的,为什么非要把事情弄成这样,你坦诚一点,我也坦诚一点,不好吗?”
“我很坦诚,我方才说的没有一句假话,反倒是你,你口口声声说坦诚,当初骗我的人又是谁?”秦朔退到殿门,只差一步就能打开,却被宋晚尘用灵力封住了。
“如果你真的恨我,大婚之日为什么要放我离开?”宋晚尘快被秦朔忽冷忽热的态度逼疯了,他不断往前逼近,有那么一瞬的冲动,想挑断秦朔的脚筋,让他再次恢复凡人之身,让他再也无法离开自己的视线。
念头才冒头,便被理智逼退:不行,要是真这么做,秦朔会恨他,永远恨他。
“就算我们彼此憎恨,也相处了两百年。”
秦朔留了一丝余地,因为玄光剑还在宋晚尘身上:“两百年有多长,你比我更清楚。”
殿内的灵压瞬间消散,脚步停顿的刹那,宋晚尘凝视着他,慢慢松开紧握的手,开口道:“要我怎么做,你才会跟我走?”
猎物入套了,秦朔转过头,短暂地看了对方一眼,知道接下来要做的,只是拉紧绳结。
“很简单,我只有两个要求。”
宋晚尘的服软不会持续很久,所以他必须抓紧时间。
“第一,把玄光剑还给我。”秦朔为其找了一个合适的借口:“昆仑凶险,我需要用它防身。”
“第二,如果你想我摒弃前嫌,重新回到你身边,只有一条路可走。”
秦朔的目光落在那道隐于暗处的身影,虽看不清彼此的神情,却能感觉到对视当中的炙热。
“我要你放弃长绝上尊的身份,放弃长绝峰,我要你脱离修仙界,昭告天下,说你宋晚尘从此入住昆仑,宁愿受世人唾骂,也要当我这位叛修的入幕之宾。”
“这种程度的补偿,你做得到吗?”
第143章 失控
宋晚尘年幼最常听到的话, 是自己身负重振宋氏的责任,一言一行都要谨之慎之, 如若不然,便是让全族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宁。
十三岁那年,皇都君主制被废,那里不再属于宋氏,他也不再是被众人寄予厚望的皇太子。
人这一生,什么最要紧?
「名望。」
宋氏全族被灭, 无一人肯向金氏低头,也无一人肯离开他们扎根的地方,他们的下场是自己选的,他们要世人看清金氏的狼子野心。
只可惜, 输家不会在史书留有姓名。
「你必须赢。」
从那场大火逃出来的时候,宋晚尘脑海一直回荡着父主的话。
「你必须为宋氏争得荣耀。」
金氏拿到了预言残卷的下半卷,却仍不知足,还要对囚于深宫的族人苦苦相逼,以求得到上半卷的下落。
预言残卷──上半卷观过去, 下半卷知未来。
突如其来的大火烧尽了一切, 也包括自愿守在藏书阁的宋氏一族。
「从今日起,你不是为自己而活,你是为宋氏而活。」
来无情宗之前,他时常做梦, 梦到那场无穷无尽的大火,火光里无数双眼睛注视着他。
本命灵器由心而生, 宋晚尘常觉得自己被数不尽的丝线缠绕,生成密不透风的茧。
见到秦朔的那日,茧破开了口子。
“你的本命灵器, 为什么是丝线?”
秦朔身在破庙,却有和他相像的地方,同样举目无亲,同样备受煎熬,同样倔强不肯服输。
他有一双漆黑透亮的眼眸,像在雪地独自觅食的小狼,不具备成狼的威胁,可只要靠近,就会露出尚未长成的尖牙。
从见面那刻起,宋晚尘的目光就再也无法移开了。
他想他遇到了同类。
熟识过后,秦朔对他的照顾比更早遇到的白毓还要好。
秦朔为他包扎,为他换药,八九岁的年纪,已经能熟练地担起成人的责任。
宋晚尘甚至无法从他身上挑出一个不好来,在破庙,秦朔总是最早一个醒,最晚一个睡。
秦朔知道他是从修仙界来的,每到夜晚都要缠着他讲奇闻逸事。
过往的经历讲完,便讲师门,师门讲完了,便讲传闻,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说到最后,宋晚尘也不记得自己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只是想借机让秦朔在身边多留几分钟罢了。
聊到本命灵器时,宋晚尘的归程快到了,他舍不得秦朔,舍不得这里,也不想秦朔伤心。
他撒谎了。
他说:“本命灵器由心而生,这根丝线是我的心结。”
秦朔不明白:“为什么是丝线?”
“这不是普通的丝线,这是我的情丝。”宋晚尘将银丝的另一端系在秦朔的尾指,他说:“系上这根情丝,无论相隔多远,我们都能找到彼此。”
秦朔相信了,他为这根“情丝”取了个名字。
“就叫千丝绕好了,不管身在何处,不管将来会发生什么事,这根线都会把我们系在一起,如有千丝相绕,生生世世,扯不掉,分不开。”
他们拉了钩,只想做彼此的知己,谁知后来会越陷越深。
宋晚尘不仅对秦朔撒了谎,也对师门撒了谎。
所谓将星灾星的传言,不过是他为了将秦朔带回来的借口,他请师叔江涯子帮忙,却没想到再次相见,是在道化掌门的收徒大典。
秦朔还和从前一样,只是不记得白毓这个人了。
彼时的他被重逢的喜悦笼罩,不曾注意道化掌门看他们相拥的眼神。
他拜入无情宗不过一月,便收到长绝峰的邀请,这是对剑修而言最快崭露头角的机会,代价只是离开无情宗,离开秦朔。
宋晚尘为此做了折衷,他要机会,也要秦朔。他将与自己性命一般重要的预言残卷上半卷交了出去,以求宝物得到更好的庇护。
金氏和无情宗,自此也成了仇敌。
他们曾经那么要好,连下山除妖都要想尽办法见面,奔波千里,只为问候一声好不好。
只有秦朔知道他这些年有多压抑,只有秦朔能接受他真实的性情,在外人眼里,总是秦朔无底线包容他,一次又一次去长绝峰碰钉子。
秦朔从不解释,也甘愿背负倒贴的名声。
“晚尘,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你背负全族的希望活着,比起死,你更怕让宋氏蒙羞。”
烟火大会当晚,秦朔对他许诺:“你可以放心,我不会将这件事说出去,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秦朔的眼眸那么亮,倒映着绚烂的烟火,盖过他所能看到的一切:“我会保护你,我会实现你的梦,等师尊出关以后,我们就成婚吧。”
“再也不会有流言蜚语,再也不用因此避嫌。”
“从此,我们便是名正言顺的道侣……”
而今,这双眼眸却在黑暗里注视着他,冷意穿透骨肉,直达灵魂深处。
“宋晚尘。”
秦朔的声音如同警醒的钟声,将他从遥远的过去拉了回来:“要我再重复一遍吗,做不到这两点,你我就没有再见的必要了。”
宋晚尘感觉到脚底的麻木,他动了动指尖,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
是梦吧,要不然秦朔怎么会拿他的痛处说话?
“你知道这不可能。”宋晚尘神魂分离,仿佛置身事外般开口:“你也知道我为了走到今天,付出了多少心血。”
“你的心血是心血,我的就不是吗?”
秦朔用灵力点燃殿内的烛火,攥着匕首往边上走去,“你是不是太自负了,觉得除你以外,所有人的付出都是笑话,你拿前世的过错惩罚现在的我,剖丹,剜目,报复得那么坦荡,轻飘飘几句认错,就打算让我回头,那我之前失去的一切算什么?”
“我没想伤害你,我只是……”宋晚尘的头疼不断加剧,他觉得自己遗忘了什么,每次面对秦朔,都是话到嘴边,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殿内的气压转瞬变低,秦朔在宋晚尘周身看到若隐若现的黑气,这是心魔入体的征兆。
他停住脚步,心知对方再受刺激极有可能会发狂,眼下还是拖延时间要紧:“不说别的,我们一个一个来,先把玄光剑还给我,这对你来说不算什么难事,师尊送我的灵剑,你没理由替我扣留。”
“玄光剑……”
宋晚尘像是一下子清醒过来,紧盯着他的眼睛道:“你要玄光剑做什么?”
“我说了,防身。”秦朔尽可能表现得冷静,但还是被宋晚尘捕捉到一丝异常。
“是为了防身,还是为了你师尊。”宋晚尘脸色明显阴沉了几分,他脑海满是道化掌门答应婚事前对自己的警告。
哪有这样亲近的师徒,哪有这般为彼此着想的师徒。
他无法忍受秦朔明知道道化掌门的私心,却仍旧亲近对方的举止:“你还想回无情宗是不是,你还想回到他身边,要不然你怎么会问我要玄光剑?”
“宋晚尘──”
秦朔如今唯一的底线就是师尊,他不怕被戳穿心思,只怕师尊的名誉受损,忍了又忍,才将心头的火气压了下去:“别胡说八道,我跟你说得很清楚,我要玄光剑,只是为了防身,跟师尊没有关系。”
“没有吗,那你托白毓写信给我是为了什么,为了叙旧?为了重归于好?还是为了你那位道貌岸然的师尊?”宋晚尘将手中的灵剑重重插入地面,硬生生压进三寸,裂缝越来越深,周身的黑气也愈发明显。
“你不该骗我,也不该拿补偿当借口。”
秦朔感觉到逼近的危险,他紧贴着殿门,已经做好逃走的准备,可就在灵力即将震开门上的枷锁时,成千上万根银丝向他伸了过来,瞬间捆住他的手脚。
“等着吧,秦朔。”
身体被束缚得愈来愈紧,几乎无法呼吸,秦朔挣扎不开,意识被强大的灵力压迫,逐渐陷入昏迷。
而在失去意识之前,他看到宋晚尘周身的黑气凝聚成形,离自己越来越近。
“我会让你知道,欺骗我的代价。”
第144章 爱欲
秦朔挤开身前的人群, 今日是上元灯会,有人在长街另一头等他。
下山至今, 他们已有半月不曾相见。
师尊不许他们私下会面,连除妖都只能和本门弟子同行,见上一面的时间少之又少。
尽管如此,他们也还是会瞒着同行师弟,从归程抽出一天时间留下。
“秦朔。”
街上人声嘈杂,流光溢过四周的花灯, 璀璨得好似梦境。
秦朔听到似有似无的呼唤,下意识回头,却看到带有鹤纹的月白长衫消隐在人群里。
那是成年男子的身影,不是他的晚尘。
他的晚尘, 如今不过十六岁而已。
“阿朔──”
秦朔被人从背后抓住手,握得相当紧,避免被人群冲散,沉稳的少年音在他耳边响起:“等很久了吗?”
秦朔想到前些日子吃的闭门羹,故作生气地撒开手:“你认错人了吧, 我等的是会抽空陪我的宋晚尘, 不是整日闷在长绝峰练剑的大忙人。”
“你生我的气了?”
少年心性总是敏感,秦朔的手再次被抓住,带了几分示弱的意思:“你知道,我在长绝没有靠山, 凡事都只能靠自己,我要让你师尊看得起我, 就必须一直一直练下去,练到我能光明正大见你那一天。”
“师尊怎么会看不起你。”秦朔真想告诉宋晚尘,他并不在乎他们之间会有多少阻碍, “师尊最听我的话了,我回去好好劝劝他,他一定会松口的。”
宋晚尘棱角还未长开,眉眼尚有几分少年稚气,神态却是远超年纪之外的成熟,他望着秦朔,微微叹了口气:“罢了,你现在还不懂。”
“我有什么不懂,分明是你故弄玄虚。”
秦朔抱怨归抱怨,还是拉住了他的手:“去看灯会吧,一年只有一次,错过就没有了。”
“你也是。”
宋晚尘的声音被淹没在周遭的叫卖声中,他的目光凝在秦朔身上,转而看向边缘隐去的灯火:“错过,就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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