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烤架前烟雾袅袅升起,游客们在王宫前热热闹闹地合影。
世界没有因为谁停下,只是有人固执地把自己困在了过去,裹足不前。
有那么一会儿,顾妄书有些失神。
他盯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像在看一个不会休止的轮回命运。
但当他开口,嗓音依旧冷漠:“放过他吧。”
电话那头的声音停住了。
顾妄书不带任何共情的痕迹,平静地说:“死去的人被一直惦记,是没办法进入往生的。你想让他一直痛苦吗?”
说这话时,顾妄书自己都觉得自己好笑。
用逻辑说服不了人,居然开始使用玄学了。
可出乎意料的,顾越被这话打动了,小心翼翼地问:“真的吗?”
“......”
顾妄书心中大感荒谬,但还是说了下去:“当然了。听说,被执念牵绊住的灵魂,会不断重复死亡的那一幕,直到被忘记。”
“在你一直思念他的时候,他可能在不停被烧死,大概很痛苦。”
手机里沉默片刻,紧接着是顾越低低哭泣的声音。
“哥,我是不是又做错事了?”
顾妄书捏着手机,久久不能回应。
直到电话挂断,他依然保持着通话的姿势,好一阵才迟钝地放下手。
窗外喧嚣依旧,不断有车辆短促的鸣笛声响起。
顾妄书按住眉心,第一次对自己的决定有了怀疑。
他知道顾越会难过,可是没想到,顾越居然会难过到这种地步。
也许当年,他不该出手阻挠。
这样的话,洛斯年就不会死,顾越也不会这么痛苦。
这天晚上,不常做梦的顾妄书也做了梦。
梦里,洛斯年满脸仇恨地盯着他,咬牙切齿:“我恨你!是你杀了我,是你害你弟弟痛苦一辈子,杀人凶手,我会恨你一辈子!”
滔天恨意扑面而来,顾妄书感到眩晕。
但也就那么几秒,很快他冷静道:“你已经死了,不存在一辈子。”
洛斯年像是噎住了。
下一秒,也不知什么原因,他忽然转变态度,扑进顾妄书怀里,泪眼涟涟地哭:“为什么你总是这么对我?我只想要一条活路,我错了吗?”
顾妄书僵硬在原地。
猛然从梦境抽离之前,梦里的洛斯年仰着头,娇柔又可怜地说:“疼疼我吧,大少爷。”
顾妄书彻底清醒了。
洛斯年从来没说过这些话,跟他之间更没有过什么暧昧。
他怎么会做这种梦?
顾妄书一手捋过发根,将那个不可思议的可能压住,起身走进浴室。
—
城市中的另一个角落。
顾越站在镜子前,盯着镜子里狼狈不堪的自己,正在发呆。
过了很久,他摘下无名指的那枚茉莉花戒指,放在台面的一角。
眼眶又一次模糊了。
“对不起,”顾越抬着头,没有焦距地对虚空说话,“我放你自由,好不好?”
第37章 小型修罗场1
过年之前, 洛斯年在班级群里看见一条振奋人心的消息。
开学要选拔王宫实习团!
洛斯年赶忙给流英发去消息,问他消息的含金量。
流英不太清楚这种小事,不过也建议洛斯年参加——越是接近权利中心的机会,就越要抓住, 哪怕只是开开眼界也好。
洛斯年仔细看了这条消息。
实习团的选拔将在王宫的某个分殿进行, 算是一种优良传统,以培养高级人才。
因此选拔标准也很高, 不止卡绩点, 还要求有各界活跃的经验, 还要三种以上语言的竞选讲话。
前面两项还好,第三个要求简直是踩在洛斯年痛脚上了。
——他最不擅长的就是外语。
洛斯年头痛不已,想来想去,觉得要不还是放弃。
流英也很赞同:“你有很强的数学天赋, 最擅长的是数字相关的工作,未必要参与这类活动, 以后也不一定用得上。”
洛斯年愣了愣。
他躺在床上翻看手机,跟着流英的思路开始想, 以后他要做什么呢?
流英的口吻,似乎他应该做一件技术性很强、不太接触人的工作。
洛斯年不抗拒这个走向。
可是他又忍不住想,这就是他想要的生活了吗?
洛斯年又打开了那条消息。
早已仔细翻阅过好多次的条目,他茫然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心里有一个声音在说,太难了, 要不还是放弃吧。
可第二天早上,他坐在书桌前, 还是打开了电脑,试图写一篇演讲稿。
他说不清为什么,但就是想做。
起初很困难, 作为一个接触外语才一年的人,洛斯年能够结结巴巴地读出来都已经算好了,还要写稿,基本不可能。
意外的是,萧沉很擅长,不仅帮他大篇幅地修改了稿子,还帮他纠正读音。
洛斯年刚开始还有点抗拒,可渐渐的,他都庆幸自己收留了萧沉。
萧沉出乎意料的耐心,而且很有方法,洛斯年取得突飞猛进的进步,对萧沉也不再那么有防备心。
洛斯年很不好意思,由衷地感谢他。
萧沉支着脑袋,突如其来地问:“现在我们可以算是朋友了吗?”
洛斯年一愣。
萧沉像是察觉到自己的失言,收回目光:“当我没问。”
“......可以。”
萧沉倏然抬起眼皮,视线当即捕捉面前的人。
洛斯年被他看得有点尴尬,毕竟之前他那么义正言辞地拒绝过萧沉。
可是,受了恩还要对人冷言冷语,洛斯年做不出来这种事。
再说他们相处了这么久,萧沉好像真的改变了,再也没有做过什么强迫他的行为。
洛斯年脑中的警报不再那么敏锐,带着一丝不确信,暗暗地想,也许他可以试着相信一下萧沉。
很快就要过年了,洛斯年在手机上刷到很多人在晒过年前的准备,看看坐在下面的萧沉,有些奇怪:“你不用回家吗?”
萧沉正在看书,闻言抬眸。
洛斯年扬了扬手机屏幕上的福字:“快过年了。”
“无所谓,”萧沉淡淡道,“无非是一群趋炎附势的人聚在一起,吃一顿心不在焉的饭,说一些言不由衷的话。”
“其实没人在意我。”
洛斯年这才想起,萧沉和流英一样,都是国王的私生子,常年流落在外,对自己的家大概没有太多归属感。
他无措地拨了两下手机,有点后悔开启了这个话题。
萧沉忽然笑了一下:“不过,今年有你陪我。”
洛斯年:“......”
萧沉不介意他的沉默,玩笑似的挑了挑眉:“我们这算不算同病相怜?”
他有意在开玩笑,可是洛斯年没有笑,静静地看着他。
萧沉也就渐渐地不笑了。
“我一直很抱歉,以前对你很糟糕,过了很长时间,我才意识到,其实我从第一次见到你,就已经喜欢上了你。”
萧沉嗓音低沉。
其实他也知道,现在说这些有点太早,时机并不合适。
可是过年了。
其他人都太幸福了,幸福到让他嫉妒。
别人都可以拥有自己的家,他为什么不可以?
萧沉心中的某一角自顾自地偏执着,促使他说出更多不合时宜的话。
“没有人爱过我,我也不懂什么是爱,所以那时候我用了很多方法掩饰,想要否认内心的感受,所以才会做错很多事。”
萧沉没敢抬头去看洛斯年,只是盯着自己的两只手。
右手掌心还有一些疤痕,他无意识地蹭了两下。
“要是我以前就懂这些就好了,这样我就不会伤害你,不会弄丢你......”
“萧沉,”洛斯年终于开了口,打断他,“不要想这些了。”
萧沉恍然间回过神:“我不是非要你原谅我,我只是......”
“过去就过去了,怎么弥补,那些伤害也不会消失。”
洛斯年眼里有些痛楚,但仅仅一闪而过,很快只剩下澄澈明净。
“换个角度想一下,其实我还要感谢你,如果不是你,我也许永远不会从顾家逃走,永远不会想象另一种人生。”
洛斯年笑了起来:“现在我才知道,其实我不是非要一个主人不可。”
萧沉怔怔的。
洛斯年双眸清澈见底,里面没有执着,没有恨。
他却一阵说不出的心慌。
“年年,”萧沉嗓音干涩,他抿了抿唇,“你可以怪我的,不用勉强自己。”
被叫到名字的人眨眨眼:“不勉强。”
“都已经过去了。”洛斯年声音平静,没有过多的波澜。
萧沉不知不觉攥紧了手。
好长时间,他才恍惚间意识到,这份心慌从何而来。
没有仇恨、没有恐惧,那么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也将消失。
说到底......洛斯年并不爱他。
如果连恨都消失的话,会变成什么样?
洛斯年不知道他有那么多心理活动,翻了翻手机,又说:“明天我们要不要出去逛逛?”
话音未落,手腕就被抓住了。
洛斯年一愣,对上萧沉略显慌张的视线。
“?”洛斯年奇怪道,“不想出去吗?那就待在宿舍好了。”
萧沉张着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求洛斯年不要原谅他,不要把他当做陌生人吗?
这简直是把自己的尊严踩在地下,狠狠碾碎。
萧沉闭了闭眼,最终松了手。
他微笑起来,装作没有任何事发生:“走吧,去逛逛。”
帝都作为帝国心脏,拥有诸多地标,最有名的还是王宫。
王宫的一部分是严格封闭,不准外人靠近的核心部分,但偏殿的一小部分,则对外开放,无论晴雨,这里总是游人如织。
两人走在王宫外面的路上,保持着一臂的距离,看起来好像不咸不淡的朋友。
阳光正好,外面有一大片草地,有颜色各异的餐布和遮阳伞,许多人坐在草地里野餐,路边一整排卖鲜花的摊位,明明是冬天,却漂亮得像是开了春。
洛斯年四处观望,好奇地问:“平时也这么多人吗?”
萧沉说:“比平时多一些,可能有什么活动吧。”
洛斯年抬头,发现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不禁一笑:“出来玩,你看我做什么?”
“我——”
才只说了一个字,洛斯年忽然加快速度,越过他,语气轻快道:“那里好多人啊!”
道路的尽头还有一个小教堂,柔白的建筑体在太阳底下熠熠生辉。
外面围了很多手捧鲜花的人,还有不少摄像机在拍摄。
萧沉看着他的背影,放在身侧的手松了又紧。
来不及说出口的话停留在胸腔咽喉,他静了静,将它们一点点咽了回去。
当他终于整理好情绪,跟上洛斯年脚步时,走在前面的人忽然停住了脚步。
萧沉以为他是在等自己,却发现,洛斯年整个人都呆呆的,像被扣掉了电池,一动不动。
顺着他复杂的视线往前看,萧沉也看见了,人群的尽头,顾越站在教堂前方,正挽着另一个人的手臂,接受诸多相机的拍摄。
镁光灯闪耀,顾越穿着得体隆重的礼服,笑意浅浅。
而他身边,高野晟一身情侣装,嘴角一个梨涡,两个人看起来般配又幸福。
萧沉侧过头,去看洛斯年的表情。
那双眼里满是心碎。
萧沉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碎了。
像是察觉到他的视线,洛斯年终于回过神,匆忙别过头,掩饰般低声说:“我去买点东西。”
迟了一点,萧沉才转过身,视线跟上他的身影。
远处,洛斯年走到摊贩跟前,买了一束粉色的鲜花,然后返回。
这条路上好像布满荆棘,洛斯年越走越慢,越走越慢,渐渐地走不动了,双手撑着膝盖,很慢很慢地坐在草地上。
阳光的照耀下,草地是明亮的绿色。
有风吹过,吹乱了洛斯年的发丝、领带,还有手上柔粉色的花。
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浑身散发着脆弱的气息,可看起来又那么温柔,像是会拥抱路过的每一个人。
萧沉怔怔地看着,很久不能移开眼。
可那束花不是要送给他的。
已经不知道是今天的第几次,萧沉心脏再一次泛起酸涩。
那个被他压抑了无数次,忽略了无数次的疑问,再也不受控制,疯狂地涌了上来。
为什么呢?
为什么当初不能更坚定一点,为什么不能把洛斯年锁在身边?
到底为什么,当初他要容忍顾越的肆意妄为?
洛斯年的爱太简单,也太纯粹,一旦认定,就不会轻易改变。
——“我只有一颗心,只能给一个人。”
当初洛斯年这么说的时候,他不屑一顾,到现在他才知道,这份爱有多么难能可贵,又有多么坚定不移。
订婚仪式到达高/潮,礼炮响起,乐队高声演奏,所有人欢呼着,祝福这对新人长长久久。
热闹的声浪铺天盖地,将甜蜜幸福送到每一个人心中。
却无法在萧沉胸腔激起一丝涟漪。
他整个人像是浸在漆黑阴冷的沼泽地中,浓郁的恨意淹没口鼻,令他无法呼吸。
他恨透了洛斯年,恨透了顾越,也恨透了自己。
如果当初更坚定一点,现在,洛斯年的爱就全都属于他了,一分一毫都不会给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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