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排练过无数次的人偶,踏入厅内,跪在地上,等待着主人的安排与审判。
一旁,有熟悉的视线落在身上。
不需要抬头,他就知道,那是萧沉的目光。
洛斯年强迫自己不去看,可袖子底下的手已经紧紧绞在了一起。
顾越在上面,拖着鼻音喊:“过来。”
洛斯年居然从这声音里听出点撒娇的意思,有几秒愣怔,抬起头。
顾越趴在桌上,满脸陀红。
他醉了。
“快点,过来呀!”顾越不满地抬高声音。
洛斯年连忙过去,顾越真的喝醉了,也不管旁边有人,一头就栽进洛斯年怀里,双手死死揽着他的腰,不肯松手。
顾越咕哝道:“带我回去……”
洛斯年怎么抬得动他?
其实顾妄书和萧沉就在旁边,可他不敢向他们求助,满头大汗地纠结了半天,只好去喊刘叔。
几个人连抱带拖,才算是把顾越弄走了。
离开宴会厅的前一秒,背后似乎有一道冰冷的视线。
洛斯年呼吸发沉,脚步停顿了几秒,然后走了。
他没有回头。
剩下的两人还坐在厅里,顾妄书带着一点醉意说:“阿沉,明天过来,我们去湖心亭下棋。”
萧沉淡淡道:“我怕水,你又忘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萧沉的嗓音有点发冷。
第11章 威胁
洛斯年加快速度离开了宴会厅。
醉鬼不怎么配合,一路上东倒西歪,洛斯年费了老大的劲,才把他弄回床上,拧了热毛巾去给他擦脸。
院子里有这么多人,为什么一定要让他去?
是对萧沉的示威,还是对他的震慑?在告诫他不要对前主人留恋吗?
洛斯年不知道答案是什么,也无意深究。
顾越睡着了,指尖无意识地勾着他。
仅仅是这么一点触碰,他眉心紧皱的纹路就松开了。
洛斯年指尖微微一颤,很快收了回来。
没有任何停留,他收起毛巾,离开了房间。
第二天,洛斯年醒得很早。
太阳都还没出来,仅有一点发亮的天光。
洛斯年揉了揉额头,有些困惑。
最近好像醒得越来越早了,是错觉吗?
后脑勺有点轻微的疼痛,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异常。
洛斯年没有太在意,起身穿衣服。
一出门就看见顾越站在院子里,管家在给他整理仪容。
听见声音,顾越回过头,冲他咧嘴一笑:“起这么早?”
晨光打在顾越身上,勾勒出一层光晕。
他显得意气风发,一举一动都潇洒自在。
洛斯年垂下眼皮,很轻地嗯了一声。
“啧,又板着一张脸,”顾越径直走过来,随手钳住他的下颌,“在萧沉那里好像没这么死气沉沉吧?”
洛斯年僵了一会儿,扯住嘴角,露出一个笑。
顾越咕哝:“也不是这样的......”
“算了,”他倒也没纠结,很快笑道,“反正都是我的了,闹点小脾气也不是不行。”
视线下移,落在洛斯年空荡荡的手腕。
“昨天送给你的手链呢?为什么不戴?”
洛斯年:“怕弄坏。”
“弄坏了就再戴新的,”顾越挑起眉,满脸都是张扬傲气,“我就是要让人知道,你是属于我的。”
如果是从前,洛斯年可能会很心动。
可也不知怎么,此时此刻,胸口压着一股说不清的感觉,让他开心不起来,好像和顾越的情绪隔了一层。
垂下眼皮,洛斯年静静地说:“我知道了。”
顾越眯了眯眼。
一直聒噪的人忽然沉默,带来的压力感远超平常。
洛斯年没忍住,抬眸看向他。
就见顾越唇角微勾,流露出一丝略显冰凉的笑意。
“年年。”
顾越的右手突如其来落在后颈,烫得他一颤,紧接着是令人头皮发麻的威压。
洛斯年呼吸一滞,紧紧攥住袖子。
“这不是在跟你商量。”
顾越的嗓音很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你得属于我,完完全全属于我,懂吗?”
周围像被这话抽成了真空,洛斯年胸口闷得越来越厉害,几乎无法呼吸。
他木然地盯着鞋尖,哑声说:“年年会乖。”
顾越这才满意,吧唧一下亲在他脸颊:“等我回来。”
洛斯年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好长时间,才回到房间。
昨晚送来的那串冰蓝色手链还在桌上,他拿起来,扣在手腕。
明明晶莹剔透、质感极佳的手链,洛斯年戴在手上,只觉沉甸甸的难受。
他抿唇,强压下这股不适,就着最近的椅子坐下来。
院子里其他人在外面干活,时不时地聊天。
明明前几天他们还有过愉快的沟通,可不知怎么,洛斯年提不起半点兴致和他们说话。
一个上午居然过得很快,好像只是上一秒才坐下,下一秒管家就在外面敲门,喊他吃饭了。
洛斯年恍惚间起身,过去开门。
两人视线一对上,管家就愣住了,嘴巴张了几秒,像是不知道要说什么。
洛斯年:“怎么了?”
“你脸色看着很难看......”管家没说下去。
不需要多问,他也知道是什么原因。
顾家是怎么培养伶奴的,他一清二楚,也很明白这样辗转于几个主人之间,洛斯年心里会有多难受。
可也就仅限于理解了,他管不了这么多。
想到这里,管家叹了口气:“放宽心吧,好日子有一天算一天,好好过吧。”
洛斯年笑笑:“我知道,谢谢您。”
他那双漂亮的猫眼蒙着雾气,看得人心头一跳。
管家到底于心不忍,叹了口气:“今天你回后院看看吧。”
洛斯年一怔。
“从小在后院长大,应该有熟悉的人在那里,就当回去散散心吧。”管家这么说着。
管家说得没错。
妈妈死得早,他没有其他家人,一直生活在后院,小伶奴们和他的家人没有区别。
可等站在院子门口,洛斯年忽然有点不敢进去了。
他想起,之前对小伶奴们承诺过,过上好日子了就会带他们一起。
现在算是好日子吗?
他有些茫然。
幸好没人在意。
洛斯年带了最好的糕点,小伶奴们一见他,就像沸腾的鱼群,呼啦啦围上来,左一个喊哥哥,右一个喊哥哥。
他笑着去摸他们的头发,然后回过头,看见了流英。
流英并没有笑。
洛斯年也不觉跟着收起了笑意。
午饭时间,小崽子们被管事赶到饭桌上,他晚了两步,和流英走到了一块儿。
他有点无端的烦躁,不由得加快脚步。
“疼吗?”
洛斯年走不动了。
流英看着他,以及虽然被衣领遮住、仍然隐约可以看见的伤痕。
“疼不疼?”流英又问了一遍。
那还是萧沉留下的淤青。
其实不疼了,只是一直没散干净。
洛斯年摸了摸后颈。
流英讥笑一声:“这就是你说的好日子,过得开心吗?”
洛斯年看着他,迟了半秒,眼皮垂落下来。
“早跟你说过,这些封建糟粕都是屁......”
流英没能说完。
面前,洛斯年毫无征兆地掉下眼泪。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这还是一张充满活人气息的脸,此刻却褪去所有血色,苍白脆弱得好像轻易就能揉碎。
仍是漂亮的,可是太淡了,让人忍不住担心是不是下一秒就会消失。
流英有点慌了:“你别哭啊,我没想弄哭你......”
洛斯年摇头,声音有点哑:“我先走了。”
流英追了几步,可洛斯年走得很快,像是在逃避些什么。
他的一句“对不起”最终也没能说出口。
洛斯年一口气往前走,过了好长时间,发觉自己来到湖边。
湖水泛着碧波,空气里是植物辛辣的、芬芳的气味。
他撑着栏杆往下看,水面倒影出他的影子,时而成形,时而消散,看不清晰。
他想起流英看他的眼神,对他说的话,还有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混杂在一起,令他胸腔发胀。
流英的话好像是在说,会过上现在的生活,全都是他的错,是他咎由自取。
是这样吗?
可他究竟做错了什么?
洛斯年搞不懂,只觉脑子里一团乱麻,随便哪一根线头一扯,就扯得心脏抽痛。
忽然,湖面影子旁出现了另一个影子。
洛斯年吓了一跳,慌忙回头,对上一双冰冷漆黑的眼睛。
男人一身军装,帽檐下,冷厉眉眼直视着他。
洛斯年被冻得浑身一抖:“大、大少爷......”
顾妄书只是盯着他,一言不发,目光里有考量,也有审视。
与此同时,他的右手放在腰间,食指轻叩,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一样东西。
洛斯年起先没注意,等看清那东西的长相,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通体漆黑、质地冷硬的东西——一把枪。
顾妄书想杀他!
洛斯年完完全全僵住了,甚至忘了下跪求饶,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发抖。
顾妄书像是终于决定了什么,握紧手枪。
也就是这时,他忽然看见什么,愣了愣,伸出手来。
洛斯年像被烫到了,猛地往后退。
微弱的抗拒却像是催化剂,换得更粗暴的对待,顾妄书不由分说扼住他的手腕,生硬扯到面前。
洛斯年又慌又痛,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大少爷,您放过我吧,求求您了.......”
顾妄书才刚看清他手腕上的那串手链,听他在哭,就抬起眸。
洛斯年哭起来,眼尾鼻尖都泛红,苍白脸颊被泪水浸润,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些花。
比如说,被人捏在手里、又按进水底的铃兰。
顾妄书忽然想到,之前在书房,洛斯年被他爸逼着脱衣服。
确实是很白。
也许是思绪散了,手上的力道也轻了一点,洛斯年趁着这个空档挣开来,抬脚就跑。
跑的时候擦过他肩膀,连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香气,扑面而来。
顾妄书皱起眉。
第12章 划清界限
洛斯年狂奔而逃,生怕顾妄书会追上来。
但顾越的院子居然那么远,需要穿过一整个花园,他没一会儿就累了,撑着月门喘气。
偏偏这个时候,居然碰上了最不想见到的人。
洛斯年眼角余光瞥见角落有人影,一眼就认出,那是萧沉的身影。
他心脏漏跳一拍,转身想走。
“站住。”
冷不丁有人出声。
洛斯年站直了,后背发寒,一点一点转过身。
“萧先生。”
他盯着青石砖,声带绷得很紧。
头顶传来萧沉淡淡的嗓音:“去了别人的院子,就变得这么没礼貌了?”
洛斯年:“……”
萧沉:“抬头。”
洛斯年抬起头。
阳光刺进眼里,他眯了眯眼,于是萧沉变成模糊剪影,看不清表情。
萧沉不知为什么,视线在他脸上停留,有几秒没说话。
等开口,是冷淡的命令:“过来。”
“......”洛斯年攥住拳头,连声音也绷得发紧,“萧先生,这不合适。”
萧沉定定地看着他。
眼睛适应了光线,洛斯年看见他没有表情的面孔,冷汗一下子渗透后背。
熟悉的、如芒刺背的恐惧感。
但也许是因为今天受到了太多惊吓,洛斯年有些麻木,居然胆子很大地反驳:“我现在是二少爷的伶奴了,不能听您命令,抱歉,萧先生。”
萧沉没说话,脸色更冷。
洛斯年感到压力,下意识想走,萧沉却在此时低笑一声。
“你的身契还在我这里,应该算不上顾越的人吧?”
洛斯年瞬间被这话定住了,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萧沉肢体放松,半靠在假山上,是一个从容不迫的等待姿势。
“……”
“萧先生,是您不要我的。”
从被送出去那一天,一直到此刻,洛斯年都在扮演着没有个人意志的道具,直到此刻,压抑的情绪终于爆发了。
他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所有被教导过的乖顺,一股强烈的酸气涌上鼻腔,让他眼眶发胀。
今天明明哭了很多次,可此时此刻,洛斯年强忍着泪水,不愿意在萧沉面前哭。
“是你亲手把我送出去,是你不要我!”
也许是忍得太厉害,洛斯年的声音都在发抖:“为什么还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叫住我,命令我,当我还是你的伶奴?”
萧沉像是没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笑意收敛。
“您说的对,我是个下贱东西,忠心不值钱,也不配叫您一声主人,”洛斯年仰起头,双眼在日光的照耀下像是燃着火焰,“您不必用这种方式证明。”
萧沉眼底涌出一丝愠怒,半眯起眼:“你胆子真的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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