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办法,天赋就是这样不讲道理。
此时此刻,桃树亭中却坐着二人, 正对弈闲谈。
这二人看上去都不过三十岁上下,不过大修为者容貌永驻不过易事,由外表判断他们的年龄是没丝毫用处的。
石桌上布着一张枰子, 黑白二子在其上捉将吃子。执白之人垂眼看着局势思索,同时道:“你儿子将人带回来了。”
执黑之人闻言轻笑一声。他分明与稚鱼相类似的烟墨装束,却身材高大,自有一种挺俊凌厉的气势。
男人将掌中黑子落下,叹息道:“吾儿阿鱼,向来是不负重望的。”
“南枝月那厮醉后胡言,随口一诌,你竟也信。”九华子不由感慨出声,他将指尖捏着的白子随手丢进棋奁。
“凌玄,我还是想问……”
话说一半,九华子噤了声。
两道脚步声由远及近,走在前的身轻气清,显然修为深厚;而随后一道气息浊乱,听上去与普通凡人并无丝毫不同。
脚步声在靠近古桃下时停了。随后,一道清雅悦耳的少年音在亭中响起。
“稚鱼见过爹爹。”身负剑匣的少年乖顺行礼,目光触到亭中另一位银冠道人,有些意外,但同样礼数周至:“……及轻尘前辈。”
因着低头行礼的动作,稚鱼脸侧为方便而绑作一条细辫的乌墨长发微微摇晃,露出眉目恬静清绝,肌肤冷玉似的白。
“好孩子。”在晚辈面前,九华子便端出稳重架子。他勾唇和蔼一笑,目光落在稚鱼身上,却又不禁皱了皱眉。
“怎的数月不见,又瘦了?”道人狐疑瞥了好友一眼:“聂凌玄,你可是亏这孩子嘴了?”
“不知道吃的有多好。”聂朗笑道:“吾儿天生吃不胖。”
九华子冷哼一声,早就习惯了这厮拐弯抹角炫耀儿子的行径。
他似是还想说什么,神识却随即扫到一缕熟悉气息。九华子面上笑容一怔。
“百纳剑意?”道人皱眉:“正仪与你交手了?”
稚鱼闻言想了想,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波动,诚实道:“嗯,没打。”
“幸亏没打,否则那蠢徒定是又要找我又哭又闹,真是头疼。”九华子扶额,恨铁不成钢地一叹气:“是不是那臭小子又上赶着找抽?阿鱼莫恼,待你轻尘前辈回观后,狠狠教训他!”
稚鱼眨了眨眼睛,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生气。但面对前辈的好意,他还是乖巧的道了句谢。
正在此时,一旁的聂朗出声。
他扫了眼讷讷跟在稚鱼身后的少年,问道:“阿鱼,这位便是为父要你所寻之人吧?”
一七未曾想到自己会被提到,诧异抬起脸。
来此之前,稚鱼给他施了个简单的清洁符。少年面上一旦少了泥污遮掩,便露出本来容貌。
眉峰如刃,眼皮略窄,一双眼睛黑白分明,五官间轮廓线条藏着锋利的锐意。是个英俊的少年。
“好、好。”聂朗露出满意的模样,又问:“可有姓名?”
一七不明所以,下意识捏紧握在掌中的剑匣带子。
他许久不曾说过话了,一开口,嗓音又低又哑,像是夜枭嘶鸣:“……一七。”
聂朗闻言,却一叹气:“这是物名,却不是人名。”
“眉眼锐气,神识精利。”他细细打量一七一圈,而后道:“日后便叫聂隼吧。”
一七——聂隼与稚鱼都无甚反应。而是坐在一旁的九华子,诧异抬眸看了聂朗一眼。
“两傩寺至幽雪宫,翻山越岭,你们大约也累了。”聂朗却似无所感,他袖手靠着亭中石椅,温声嘱咐:“阿鱼,你便带聂隼去安顿休息吧。”
稚鱼一贯是很听爹爹话的,闻言应下,又向二人恭敬告别后,便带着聂隼离开了。
瞬息后,亭中又只剩对弈二人。
九华子面上笑意却散去了,以一种揣摩的眼神看向聂朗。
他问:“此子来历不明,便是有南枝月的卜卦指引,就这样收做义子,是否也太过草率?”
道人不赞同出声:“凌玄,你并非如此行事冒失之人。”
聂朗却不为所动,他突然道:“轻尘,你可知我年前闭关,直至上月才出关。”
九华子一怔,坐直了身子,难得正色:“正想问你,可有所悟?”
聂朗闻言,并未回答,只是唇边勾起一抹笑痕。
恰在此时,一阵微风轻拂,二人头顶桃花簌簌而动。一朵淡粉花朵被吹掉,翩然落于棋枰之上。
聂朗抬指衔起那枚落花,然而男人修长指节触到花瓣的瞬间,原本娇艳的花朵却骤然被火灼过似的,边缘卷皱枯黄!
花木逢枯,生机断绝。
九华子见此情景,面上最后一丝散漫的笑意也散去,骤然惊讶睁大眼眸。
他不可置信看向聂朗:“凌玄,你……”
“心魔难平,依旧不得寸进。”聂朗却无奈笑着,又叹了口气。他指节微动,掌中枯花幻做一枚黑子。
男人道:“轻尘,我已时日无多。”
“南枝月卜卦后断言,吾儿日后会有一场劫难,破劫之法正应在此子身上。”聂朗将棋子落在枰上,俊逸成熟的眉目垂低:“阿鱼年岁尚轻,我这个做父亲的,总要提前为他谋划。”
信息量太大,九华子半晌才反应过来聂朗此举的用意。他抿唇无言半晌,最后还是不知该做何反应,只得叹气。
道人目光随之又落在棋局上,额角青筋蹦了蹦,忍不住开口:“……走火入魔,还有心贪棋作弊?”
“哈哈!”面对好友指责,聂朗大笑一声。
他随手又捻了朵桃花化作黑棋,落在了枰子之间。
……
是夜,稚鱼在屋中吐纳过两个小周天,却忽然听到窗外一阵躁动声响。
有点像闹老鼠。
可稚鱼喜洁,幽雪宫中,连只蚊虫飞过都是要被他爹爹拆去翅膀碾作灰的,怎么可能闹老鼠?
他疑惑睁开眸。
少年眼眸是浅淡的蜜色,在幽暗月色下更似融金,无比贵气骄矜。稚鱼漆黑如松墨的长睫眨了眨,目光投向小窗外。
三更月,中庭恰照如雪。
暗蓝夜幕上闪烁着几枚稀疏的星子,宛如洒落一片玉屑。
那声音依旧在响,而且离他住的地方很近。稚鱼细眉微微皱起,起身推门而出。
一出门,稚鱼就看见一团黑影坐在庭院正中。稚鱼心头一跳,又上前两步。
借着清冷月色,他看清了对方的脸。
是聂隼。
稚鱼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白天为了方便以后舔狗任务的进行,是把男主安排在自己住处的偏院里住的。
聂隼已换上幽雪宫统一的弟子服。都说人靠衣装,此言诚然不假,之前野狗似的落魄少年摇身一变,看上去与那些名门正宗的后起之秀也并无不同。
稚鱼走近了,才看清聂隼双目空空,显然在望着夜空发呆。可他发呆的时候手上也不消停,一下一下挖着地面上的土。
聂隼没有借助任何工具,只是用手在挖——也不知他坐这挖了多久,地面凹出一块儿不小的坑,少年指甲亦满是灰土。
男主这消磨时间的爱好也太别致了。
稚鱼面无表情地想。
可恶,他的院子。
稚鱼觉得自己院子的地面还能抢救一下,他便出声:“怎么还不睡?”
少年嗓音清冷如玉鸣——虽然说的话一如既往既不体贴,也不温柔,但是还是令正陷入自己世界的聂隼骤然回神。
他扭过头,看清月色下,身着薄衣的稚鱼。
少年身后是玉顶巍峨的寝居,此刻碧落尘空、光摇半壁,恍然如白玉仙阙。
聂隼手上动作一顿,他黑白分明的眼眸眨也不眨,看着稚鱼,突然低声问:“这里是仙宫吗?”
?
也、也算是吧?
稚鱼还没跟上男主的思路,可聂隼不知道将他的沉默误认成了什么,紧接着又问一句:“你是仙人吗?”
“不是。”稚鱼一如既往诚实。
“……不。”聂隼垂眼看地面:“你这么好看,还能飞,一定是仙人。”
这男主对仙人的标准也太宽泛了。
稚鱼在心底默默吐槽。
如果按照这个标准,修界只要筑基了都全都是仙人了吧?
“既然是仙人的话,定是无所不能的吧?”聂隼突然又看天空,他嗓音依旧沙哑的厉害,却难得说出这样长的一句话:“那你可以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吗?”
稚鱼略一挑眉,也随他看夜空。
少宫主今年不到二十岁,已然打遍同辈无敌手,这样的少年天才,从小到大就没他做不到事情。
只要他想,他都能得到手。
——稚鱼骨子里,傲的厉害。
因而听了男主这个要求,他也不觉得对方无理取闹,只是表情浅淡地应下:“这有何难?”
聂隼说出这话,却没想到对方当真敢应。他一时间愣住,呆呆坐在地上,偏过头看稚鱼。
稚鱼见状,润红唇瓣微抿,竟是极自信地笑了。
那是个极其浅淡的笑意,出现在少年平素疏冷的面容上,恍如春日雪融,冰凌滴答而下,光线琉璃闪烁,格外惊艳。
聂隼不知怎的,心脏就是一震。可随即,他惊讶睁大眼,瞠目结舌看向天际。
稚鱼静静站在庭院正中,他出来时只穿了一件浅云色常服,衣袖袍角俱被夜风吹的猎猎而动,宛如仙鹤振翅,仿佛下一刻即将羽化登仙。
少年身姿挺直,背手而立,纤细指节轻抬,白袍墨发,御剑而动,两缕剑意如激电雷霆,向天际滑刺而去!
而后,在聂隼怔愣的瞳孔之中,漫天星子骤然闪烁!
无数繁星仿佛被剑势击落,竟纷纷而下,拖曳着长长的尾光,像是金色雨滴划过天际,璀璨易逝,坠向遥远而模糊的天地相交之际。
霎时间,满天星河为他倾落。
流星划过星穹,浮光烙印在聂隼漆黑的瞳仁深处。如斯易逝,不可拥有。
可那个瞬间,他突然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漫过自己的全身,就像一条河漫过干涸的河床。
稚鱼就站在蓝金色的夜幕之前,那双蜜色如金的眼眸倒映坠落星海,灿灿如星子——是这流星海下最为盛大的那颗。
而被那双眼眸重新盏进的瞬间,聂隼突然浑身战栗,仿佛被空气中什么看不见的丝线束缚。他的心脏怦然狂跳,竟然半分看不到、听不到除了眼前少年之外的其他事物。
看到他这反应,稚鱼唇角轻弯,微不可查地又笑了。
“接着。”少年意气风发,随手将一枚刚被灵力打磨成星星形状的夜光石扔进还在傻傻看他的聂隼怀中。
他道:“你要的星星,我给你摘来了。”
第30章 人美钱多的高冷少宫主(3)
少宫主大半夜不睡觉, 拿自己的匣中名剑当烟花那么炸,就为了给人看“摘星星”——这声势浩大的,自然惊动了幽雪宫一众弟子。
好些人打开门窗, 看见外面星河倾泻的模样都懵了,还以为域外那群妖邪终于疯了, 好家伙, 这整的这什么把戏啊?进阶版穿云箭?
这是来和他们同归于尽来了?
稚鱼就算再天才, 再神通广大, 也没有真能脚踏日月摘星辰那个大能耐——如此场景不过是他用灵力与剑势构筑的一点障眼法。
可这已足够唬人了。
是以,第二日大家终于知晓了昨夜那场天象异动,不过是自家少宫主为了取悦被他带回宗门的那身份不明之人后, 弟子们下巴都惊掉了。
不是?这是从哪冒出来的狐狸精?!
众弟子又一想到聂隼那满脸泥的埋汰样,都禁不住直嘬牙花子,心说就那厮浑身灰突突又糟又乱的, 世上也没那款式的狐狸精啊?那是藏狐成精吧!
大家这个恨啊,纷纷笃认定是那山野泥猴不知使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哄骗了他们英明神武单纯善良少宫主的双眼。
这哪里能忍?!
众人浩浩荡荡, 组团去幽雪宫正殿, 找聂朗告状去了。
聂宫主老人家这个年纪, 讲究的是一个早睡早起身体好,晚上就寝的早,睡眠质量又好,干脆就没看见昨晚发生什么事。
听弟子们添油加醋那么一通描述,他才知道来龙去脉。
“嚯!”聂宫主听着都新鲜, 黑袍男人坐在主殿之上,摸着下巴沉思片刻。
众人眼怀期待看他,只待宫主一声令下, 他们便去讨伐那不要脸的泥猴媚子。
一息、二息……
直到大家腿都快站麻了的时候。
“宿火并照夜清双剑,竟然还能组合出这种效果?”聂宫主袖起手,面露骄傲,由衷感慨道:“吾儿果真聪慧!”
弟子们:?!
众人下巴又掉了一地。
不是,这、这对吗??
从此,幽雪宫彻底进入黑暗时期。
之前众弟子们最喜欢成群结队去练剑场外候着围观——此地常年掉落领悟剑诀的少宫主,高冷少年负剑匣、墨发雪肤,指尖剑势犹如灵蛇,那叫一个绝世无双的养眼。
别的宗门别提多羡慕他们了。
可现在。
少宫主身后多了个泥猴,虽然洗干净脸了看着长得还不错,但跟在他们少宫主身边,怎么看怎么碍眼。
偏偏少宫主待人素来冷淡,只对这泥猴和颜悦色……大家恨得牙都快咬碎了。
也无可奈何。
就这么过了两个月。
正按部就班推进舔狗任务的稚鱼,又被自己爹爹叫到了古桃亭。
他到那的时候,聂朗还是在与九华子下棋——这二位是正儿八经的两个臭棋篓子,和别人谁手谈都能输的去当底裤,凑到一起倒是旗鼓相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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