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风:“……。”
怀风默了半晌,恍惚道:“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但是这亲爹养的和后爹养的就是不一样哈……唔、师兄,你打我作甚!”
吕正仪忍无可忍,对着他师弟圆润又智慧的后脑勺来了一下。
正在这时,看了半天好戏的杜若站起身。
她一拊掌,像是叹为观止又像是打断众人,娇俏面上盏着浅浅笑意,提醒道:“诸位,四人渡到了。”
稚鱼一听这话,终于有了精神。
他什么任务呀男主呀之类的都顾不得了,简直想要立刻将这不知哪来的魔物斩于剑下,然后毫不留恋回到幽雪宫,享受久违的陆地生活。
因此,稚鱼微微直起始终靠着剑匣的身子,眸中带着期待,向杜若遥指的方向看去——
又一阵海风拂过,浮鳐槎周围鱼骨奏出空灵声响,随风而散。
北望溟海,碧波宽宽不见边。
别说什么岛啊碑啊的,海面干净的连块礁石也不曾看到。
稚鱼只望了一眼就又开始想吐,脸上表情瞬间垮了。
吕正仪环顾一圈,也忍不住道:“杜若少主,你可确定?”
“自然。”杜若眨了眨眼,一指水下:“瞧,猎珠人未采净的赤珠砗磲,还在那边呢。”
众人顺着一瞧,果不其然看到水面下的暗礁中,攀附着许多背纹奇异的砗磲。
“可……不是说那四人渡的石碑,是在一座突然出现的小岛上发现的吗?”怀风眺望四周,连个岛影子都没见,便不解地问。
杜若也疑惑,摸着下巴思索:“奇了怪了,前一日来看的时候还在这的。按理说这个季节就算海面上升的再厉害,也不该变化如此之大啊。”
身旁抱剑的青年护卫也颔首附和。
“就算是那岛被海水盖过,也该看到在藏在水下的痕迹。”吕正仪垂眼,看那一丛砗磲:“礁石既能看清,没道理更大的岛毫无踪迹。”
一帮人在那“岛”来“岛”去半天也没“岛”出来个所以然。稚鱼听着都晕。
他抿了抿晕船晕到丧失血色的唇,冷声:“不在此地,便差人寻寻。”
少宫主嗓音里难得有几分外显的不耐,“总不会长腿跑了。”
“……说得也是。”见稚鱼这幅反应,吕正仪却突然反常应和道。
就连稚鱼也有几分诧异,不禁抬眸向他看去。
与稚鱼对视的瞬间,吕正仪唇角微勾,端得是一派霁月清风模样。
这君子微笑提议:“不若今日,我们就乘这浮鳐槎,在附近搜寻一下吧。”
稚鱼:……
可恶,这个混蛋。
就知道,他不会有那么好心。
眼瞧着平素冷淡到没什么人气的美貌少年,露出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咪似的表情,吕正仪自见到聂隼起,心底那种沉闷的郁气,骤地散了。
稚鱼显然心情极差,冷着脸蛋背着剑匣,隔着大半个浮鳐槎定定看着吕正仪,沉静瞳仁内被靛色海面倒映出一层粼粼如冰层的浮光。
——稚鱼生气了。
意识到这点的吕正仪,却是将唇弯的更甚。他笑的像是只偷了腥的狐狸,眉目清朗,遥遥与稚鱼对望。
可惜,稚鱼只扫了他一眼,便抿着唇收回目光,重新盯着剑匣上的流苏坠子发呆了。
浮鳐槎静静行驶在海面,因为有些奇妙的气氛,众人默契的没有再交谈。就连方才一阵发疯的江沅都重新盯着天空数云彩去了。
聂隼看着心情不悦的稚鱼,低声安慰道:“您别生气。”
之前稚鱼提到过至少不要在外人面前叫他“小主人”,聂隼记住了这句话。
个子高大的黑服少年于是咽回到了嘴边的称呼,笨拙安慰道:“剑匣太硬,若身体实在不适,就靠在我身上吧。”
“端木少宫主和师弟关系真是不错。”未等稚鱼有什么反应,一直注意着那边动静的吕正仪轻笑了一下,率先出声。
他叹了口气,嗓音感慨无比:“正仪见了,甚是羡慕。”
“师兄,咱们师门的师兄弟们关系不也都挺好的吗……唔!好疼!”
话说一半,怀风便吃痛叫出声,捂着又被打了的脑袋,委屈巴巴地缩到浮鳐槎角落去了。
浮鳐槎箭驰浪劈,瞬息可行百里。
又过了约有两刻钟,众人在这一片海域都不知转了多少圈,稚鱼看上去都有点儿生无可恋了。
吕正仪突然道:“也许,是某种障眼法。”
“端木道友,”他抬眸,直直看向稚鱼:“我记得,你的明存剑可除幻境。”
闻言,几人目光也都纷纷落在稚鱼身上。
正在心底倒背清心诀的稚鱼回过神,眨了眨眼。
——他剑匣中确有一柄明存。
旁人大多只知幽雪宫少宫主负绝世剑匣,内藏十三柄无上灵剑。可若说这些剑姓甚名何,各有什么区别,便一问三不知了。
剑与剑之间自然是不同的。
稚鱼虽然有很多灵剑,但是本命剑只有一柄——即吕正仪口中的明存。
明存剑,长约五尺三寸,居剑匣正中之位。剑身犹如秋水澄澈,剑铭取自垢去明存之意。
此剑遇邪祟则鸣,剑意如霜,可破虚妄。
稚鱼的这柄本命剑自得之日起,只出过一次匣。
——三年前,仙盟大比。
仙盟大比通常五年一届,不过是供各仙宗的年轻弟子们切磋交流的场合,比起争名夺利,娱乐性质更甚。
获胜的彩头一般是由仙盟所出法器一件。参加大比的多为仙宗顶级子弟,资源灵宝自是不缺,当然也并不会在意什么法器。
是以,几乎是某种心照不宣的约定俗成,最后的胜者一定是从提供场地的宗门子弟中诞生。
那年的大比正是在天泉观举行。
吕正仪为了那年的仙盟大比整整闭关一年——一年前,他与稚鱼切磋,对方仅胜他半招白虹剑势。
他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终于悟得,该如何破这半招。
看到站在擂台之上的稚鱼时,他心头一跳,自信自己今日定能胜过对方。
“端木道友,还望赐教。”吕正仪御剑上台,月白道服随风而动,眉目含笑,一派仙风道骨之态。
正站在擂上出神的稚鱼,闻言看向他。
那时正是一片韶光淑气,远树烟云渺茫,几片桃花挟风而来,落在少年发间与肩膀。
稚鱼指间捏着一瓣桃花,他肌肤极白,阳光下像是坠在枝端的新雪,手指尖却泛着一层薄薄的粉,比花瓣的颜色更加好看。
还欲说些什么的吕正仪看着稚鱼那只非常漂亮的手,就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随即想到,这样看来,稚鱼也许是准备先用桃花仙起手的,那么他应该……
他应该。
不过思索的一瞬。
剑意如霜,剑光如月,瞬息已至他眼前。
吕正仪连反应的时间也没有。
他眉眼骤然一怔,抬起百纳蓄势欲挡。然而那沧澜般凝厚的灵气才刚凝起,遇到稚鱼挥来的一剑,竟如纸糊般一戳而破!
吕正仪毫无招架之力,仓皇之间侧身,才躲过这凛冽一剑。
可他虽然躲过受伤,整个人却被剑势带得失重,“咚”地摔坐在地,玉冠亦被剑风击碎,束得一丝不苟墨发披乱而下,看上去狼狈至极。
见此情景,整个大比现场哗然一片。
吕正仪完全懵住了,百纳摔落在他身旁,他满脸愕然,看着站在眼前的稚鱼。
——在他的预想之中,这场大比不该是这样的。
应该是他与稚鱼相斗数个回合之后,他以新悟得的一招击破稚鱼的白虹剑势。少年那张美貌而冷淡的面容上,许会因为他这一招,终于闪过惊讶……如此,稚鱼总该会正视他的。
他总会看到,他不比他差许多的。
然而,竟然只有一招。
一招,他便惨败于稚鱼的剑下。
就好像一场漫长的登岩比试,他看着前面人的背影爬啊爬,终于爬到对方身边,以为拥有与对方比肩的资格。
却不想,他追上的只是一个幻影。
对方早已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攀登到了山顶,遥不可及。
“你输了。”稚鱼似是不见吕正仪失魂落魄的模样,收剑入鞘,便淡声道:“承让。”
自始至终,少年指间都捏着那瓣桃花。直到离开擂台才松开手。
花瓣随风拂过,飘摇垂落在吕正仪的百纳剑身之上。青年散乱墨发遮掩下一双眸,近乎魔怔看着那枚花瓣,目眦欲裂,仿欲滴血。
喉间腥甜之意骤起,有同门到擂台上,关切询问吕正仪伤势如何。
他却只是拂手,表情恢复往日平和。唯有低头看向剑身时,忍不住去想:
……这花瓣好像也在嘲笑他。
那场大比最后自是稚鱼夺得魁首。
奖品是一枚朱砂染的赤珠剑坠。
稚鱼最后却没有要那剑坠——少宫主嫌弃剑坠赤的太俗气,拿回去也是丢在乾坤袋里生灰。
因此,奖品只得退而求其次的交由大比第二名手上。
那剑坠的颜色确实极艳,更与吕正仪平日清风道骨的装束半点儿不搭。可他依旧将其悬于百纳之上,日夜贴身携带。
知晓来龙去脉的旁人见此剑坠,同情居多,兼有嘲笑。吕正仪恍若未闻。
唯有他师尊轻尘观主,实在看不过眼,点他道:“正仪,你我修道之人,执念太过,百害无利。”
吕正仪一贯是个十分尊师重道的好弟子。他低眉顺目,颔首称是。
可剑坠依旧不取。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执念太过。
他的执念,从小到大,仅来自那一人。
吕正仪很久之后终于知晓,稚鱼当日大比胜他那一招,名为明存。乃是稚鱼的本命剑意。
从此,他就很想再看稚鱼使出一次明存。
哪怕一次。
他想:哪怕再见一次,他一定就能悟出破解之法了。
眼下,机会近在眼前。
悬在剑柄的赤珠剑坠硌在掌心,正压在那被反复掐出的掌心疤痕之上。被他安放在乾坤袋中的波梨七宝刃像是感知到什么,发出不详的亮意。
吕正仪仿佛无感,只是含笑看着稚鱼:“端木道友,你何不使出明存剑意一试?”
稚鱼闻声,看向他。剔透的蜜色眸子像是蕴着一潭冰水,清澈而无比沉静。
就这样看向他人时,会令被看之人产生一种如被审视的通明之感。
吕正仪心底莫名涌起几分忐忑,又像是期待。他喉结因紧张微微一滚,面上却依旧坦然与稚鱼对视。
仿佛如此提议只为勘破此地异常,而并无半分私心。
稚鱼看了吕正仪约有几息的功夫,收回眼。
少年依旧一副晕船到厌世的不悦样,纤密睫羽恹恹垂低,道:“不可。”
虽然早有预感,但吕正仪心底还是漫起一阵落空的失望。
他一时无言。身旁的怀风却好奇发问:“端木少宫主,这是为何啊?”
稚鱼真是一秒也不想在船上待了,但他还是耐着性子解释:“明存敌我无分,若无元婴期的修为护体,槎上之人皆会中招,至少眩晕三日不醒。”
众人:……。
少宫主这言下之意,大约是他们太菜,影响他发挥了。
“端木少宫主……”有被打击到的怀风哽咽了一下,弱弱道:“你大可说的委婉一些的。”
“不可就是不可。”稚鱼有些不解的看了他一眼:“难道我说的委婉,你们便不会晕了吗?”
怀风:“……”
他从小到大没被人嫌弃过天资差的怀风,被坦然且诚实的少宫主噎的呼吸一滞,好半晌才理顺这口气。
小道长忍不住同情地拍了拍他师兄的肩膀。
吕正仪:……
“扑哧。”却在场面一度又十分尴尬的时候,旁边沉默了好久的杜若不知为何,突然笑出声。
少女笑意盈盈,露出十分感兴趣的表情,突然看向稚鱼。
她赞同道:“端木道友所言甚是。依我看,人间事本该就像抹去脂粉的面容一样,何来那些虚言伪饰?不过都是徒增烦恼。”
稚鱼此刻看似还在那站着发呆,实际上人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
听闻他人认同,他本能回道:“多谢。”
杜若眸底兴味更甚,凑近一点,似是细细端详稚鱼那张美貌到令人目眩的脸:“端木道友,为何如此冷淡?左右海上无趣,不若我们聊聊天解闷?”
稚鱼:“多谢抬爱。”
这时聂隼已觉出不对劲了。他一道阴郁视线扫过去,警惕看向越凑越近的杜若。
杜若却全不理会他,仿佛全部的兴趣都被稚鱼给提起来了。
看到稚鱼这幅爱搭不惜理的高冷样,少女忽然眼眸一弯,笑着道:“我喜欢你。”
稚鱼:“多谢喜欢。”
……
正晕船上头的稚鱼没反应过来这话不对,周围人却骤地炸了。
聂隼瞬间露出敌意十足的表情,审视地看向杜若。而旁边本来还因明存一事心绪甚乱的吕正仪,更是错愕的猛然抬眼。
吕正仪眉宇微皱,看着笑吟吟的杜若,不赞成道:“杜若少主,这种事情,还是不宜玩笑。”
杜若见稚鱼还是没什么反应,似乎也感觉到没趣,她重新坐回原位。
但还是托着腮,似笑非笑看向稚鱼。
不知怎么的,对方那好像觊觎着什么的表情本能让吕正仪不适。他眉间折痕愈重,正准备再说些什么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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