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麻烦的是，要怎么瞒住达蒙尼兹去治疗所的那一个月。
要是达蒙尼兹知道他要被提取遗传物质的话，那个傻瓜肯定宁愿活活累死也不愿意看他去这么做。
一想起在第二世时，他觉得被抽取遗传物质是多么多么屈辱、自己为了达蒙尼兹做了多么大的牺牲，莫瑞斯就觉得那会儿的自己真是太幼稚太可笑。
当年，联邦主脑最开始提出的要求是一月抽取一次遗传物质，可实际上呢？
他和达蒙尼兹自从结成匹配关系已经过了快十年，十年，要是莫瑞斯早按照联邦的规定娶几十上百个雌虫，说不定早就有几个虫崽了。
为了制裁这种“独占”的情况，联邦的罚金逐年增加，越往后就越是个恐怖的数字，按照罚金比例，理论上莫瑞斯至少该是被一天一抽。
可到了最后，联邦却只把这频率降到了一季度一次。
那会儿莫瑞斯根本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然而他并不知道，早就恢复了心智和记忆的达蒙尼兹在暗地里为他做了多少。
仓促且疲倦的时候就很容易有疏漏。
那一天，达蒙尼兹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体里已经累积了不少了代谢素，代谢素在他脸上浮出了明显的纹路，根本没法遮干净。
他算好了时间，打算在地窖角落里打算小憩一下。
可他实在是累坏了，回到地窖的时候竟然忘了关上地窖门，甚至还睡着了。
也偏偏就是那天，莫瑞斯提前回了家、撞破了地下空间的秘密，意识到达蒙尼兹其实早就恢复了记忆和心智这件事。
而后，当天深夜，达蒙尼兹杀了他。
莫瑞斯看着窗外的蓝天，心想自己可真是又蠢又傻。
但凡他能冷静一点、别那么没脑子地直接冲出家门外去，第二世的时候，他和达蒙尼兹大概就不会死了。
不过，在首都星里——
不，应该说，所有生活在BRF779星系里的雄虫，谁会去关注、去怀疑头顶的这片天空里有什么呢？
雄虫从还是枚蛋的时候就被精心照料，从有自我意识的第一天就被灌输“雄虫至上”的理念，这样长大的雄虫，基本连脑子都不会怎么动。
他们愚蠢得让人发笑，但正因为这样才能恣意快乐、安然无忧地度过一生。
莫瑞斯想，他其实也本该这样。
可他的生命里却出现了一个变数——那就是达蒙尼兹。
“即将在三十秒后到达换乘平台。”
代步器里响起了熟悉的冰冷电子音，但莫瑞斯已经不会像刚重生时那样被吓一跳了。
他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把眼周的一圈皮肤都揉得都开始发疼了也没停。
三十秒后，亮橘色的代步器在通往地面的云梯中段换乘处停下。
天空花园只有雄虫能进，但是换乘处就没那么多规矩，在这里常年会有几个亚雌负责辅助工作。
这里是整个首都星最容易见到各种雄虫地方，毫不夸张的说，在这里工作的亚雌完全能看雄虫看到腻。
可是，当一只金发的雄虫从飞行器里面走出来的时候，正准备上前的亚雌还是呆住了。
那只雄虫眼眶通红、低着头，整个人看起来脆弱又疲惫。
亚雌看愣了，等反应过来想去搭话时对方早就没了踪影。
他正惋惜着，一块淡红色的屏幕忽然就弹在他面前。
在看清信息内容的一瞬间，亚雌立刻脸色一变，一刻不敢耽误地朝搭乘飞行器的方向跑了过去。
在亚雌还没来得及关闭的光屏上，一张立体影像在缓缓旋转。
长金发、蓝眼瞳，正是莫瑞斯。
第40章
雄虫协会建立在天空花园中，而连通天空花园和地面的道路只有一条，那就是被称为“云梯”的白色飞行轨道。
天空花园毕竟只有雄虫能进，所以这条飞行轨道的限速低得离谱，旨在让每一个雄虫能充分享受凌驾半空的乐趣。
莫瑞斯从来都没办法理解这种乐趣，他坐进了下半段云梯的代步器，正想着得找个什么理由骗过达蒙尼兹那一个月，忽然就听见轰的一声短暂闷响。
这声音很微弱，要不是莫瑞斯习惯性地放空、用听力去捕捉周围动静的话，这点声音他几乎都听不到。
有声音并不奇怪，可问题是，莫瑞斯乘坐的是雄虫专用的代步器。
这种代步器质量堪比能在宇宙航行的舰艇，那声音穿透了代步器的构成材料及防护屏障，那要是在代步器外听到的话，十有八.九得震晕脑袋。
莫瑞斯正胡思乱想着这么大的动静难不成是天上的东西掉下来了，下一秒，他乘坐的代步器就稳稳停住了。
而诡异的是，代步器并不是停在了地面或者什么平台上，而是停在了半空。
莫瑞斯正茫然着，忽的就见面前的窗子外出现了一张脸。
这突然贴过来的一张脸把莫瑞斯吓了一跳，对方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立刻朝他摇头比划着什么，莫瑞斯皱着眉看了一会儿才打开了自己光脑。
他的光脑上跳出来一个“紧急通讯”的标识，莫瑞斯刚一点，一张熟悉的脸就出现在了他面前，正是窗外跟他比手势的那只亚雌。
“非常抱歉，”画面里的亚雌苦着脸：“我是今天负责云梯指引的菲洛斯，云梯轨道刚刚出现故障了，需要进行十分钟的修理才能继续运行。”
莫瑞斯立刻皱起眉开始大发脾气。
“你们怎么搞的！把我困在这里算怎么回事！快点安排其他的代步器过来，我现在就要走！”
亚雌苦哈哈地边解释边劝，“抱歉”这个词说到嘴都要说干了。
可忽然，亚雌像是不经意地问了一句：“您乘上代步器后有注意到什么不对劲的吗？”
莫瑞斯烦躁不已：“有啊，最不对劲的难道不是我被困住了吗！”
亚雌又安抚了一通，再次问：“有没有注意到什么不对劲的现象，就比如声音之类......”
莫瑞斯气笑了：“哈，这破东西能有什么声音，里面从来都安静得就跟死了一样，你不知道吗？”
亚雌也不敢反驳这东西只有雄虫能乘坐，只继续挂着笑安抚：“请您再稍等一会儿，马上就能恢复——”
莫瑞斯却不等对方说完，立刻就把通讯摁了。
挂断通讯后，莫瑞斯依然保持着那副不爽的表情挪到了代步器的另一边，像是眼不见心不烦一样直接把眼睛一闭、躺在靠椅上不动了。
代步器内寂静无声，莫瑞斯唯一能听到的响动就是他自己的呼吸。
他仔细回忆之前说的每一个字，发现没什么会露馅的地方后才在心里松了口气。
今天的这件事真的非常奇怪。
整个首都星都覆盖在联邦主脑的信息触端之下，那些雄虫看不见的触端就像是一张网一样，把整个首都星都笼罩其中。
而这些飞行轨道、自动驾驶的代步器、在首都星四处游走的护卫机器，只有在一种情况下才会失灵。
——那就是联邦主脑故障、运行中断的时候。
而联邦主脑已经安稳运行了不知道多少久，达蒙尼兹曾说过，就算是虫族都彻底灭绝了那玩意儿也不会停。
所以，那就只剩下另一种可能。
亚雌是在骗他，轨道根本就没有发生什么故障。
联邦只是不想让他这个雄虫注意到引起巨响的那件事，或者说，那个东西，因此才让云梯轨道停了下来。
可是莫瑞斯又想不通了。
这响声那么大，把他困在半空又有什么用，其他虫族肯定也能听到，除非——
莫瑞斯的脑子里蹦出一个猜想。
他收紧了自己十指交握着的手，搭在手背上的指尖一片冰凉。
——除非，只有在云梯代步器里，雄虫才能听到那个动静。
可那究竟会是什么？
莫瑞斯的身下忽然传来微弱的动静，代步器恢复了运行。
莫瑞斯睁开眼睛往自己的手环上看了一眼，十分钟到了，正如那只所说的，云梯轨道只需要十分钟的修理时间。
他坐起身，往窗外看过去。
天空湛蓝、地面植被茂盛，从这个高度能看到四季常绿的植物和变成了金黄或火红的树木相互交错，宛如一张巨大的彩色地毯。
他的视线所及之处根本看不到什么被损毁的痕迹，也看不到什么异样的物体，一切都如往常一样，祥和而美丽。
要是没有听到那一声轻微的闷响，也没有那十分钟的“故障”，莫瑞斯或许就真的会继续相信这种平静祥和。
“即将在三十秒后抵达地面。”
随着代步器一点点云梯轨道下落，窗外，从高空俯瞰时不过指甲盖大的东西一点点变得巨大，植物花卉、金属建筑，每一样似乎都能轻易把渺小的雄虫给压碎。
莫瑞斯出神地看着窗外的景象，看着那些植物巨大叶片投下的阴影一点点靠过来、将他吞噬殆尽。
代步器平稳落下，噗嗤一声轻响，舱门缓缓开启。
“莫瑞斯阁下，很抱歉——”
门还没彻底打开，一只穿着深蓝色短袖制服的亚雌就赶忙迎了过来。
亚雌身上的衣服虽然是制服，但显然也是为了迎合雄虫的喜好而设计的，深蓝和白色搭配，清新可爱，在这转凉的秋季有种特别的风采。
莫瑞斯看着亚雌脸上的甜美笑容，忽然感受到一种深深的茫然和疲倦。
他知道BRF779星系只是个谎言，也知道所谓的雄虫特权也不过只是个过家家游戏，可他不在乎这些东西，反而还计划着借用这个游戏来安度余生。
但就在刚刚那一瞬间，他却突然发现，他或许连这个“过家家游戏”的规则都没彻底看透。
那......他做的这些事，还有意义吗？
见莫瑞斯没回应，亚雌满脸担忧地往前走了两步：“莫瑞斯阁下？”
可下一秒就见莫瑞斯沉着脸，抬起下巴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今天居然发生这种失误，我一定会向联邦讨个说法。”
他冷哼一声，气势汹汹地上了一旁早就准备好的飞行器，等亚雌设置好目的地后，一秒都不耽搁、恶声恶气地把亚雌赶了下去。
直到飞行器驶进了飞行主轨道后，原本还满脸怯懦之色地亚雌才缓缓站直了身体。
此时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看上去活像台披着软皮的冰冷机器。
一道轻轻的脚步声从他背后响起，他头也不回地问：“你是什么判断？”
和他穿着相同的另一只亚雌也一同看向莫瑞斯离开的方向，声音也没什么起伏：“他说的是真的，他确实没听见。”
“嗯，这批代步器搭载的是最新型的隔音屏障，就算穿过了屏障也几乎没什么声音，雄虫的注意力没法那么集中，不可能会注意到。”
“没错，我也这么判断。那就这么汇报了？”
“就这么汇报吧，”说完了关于汇报的事后，他脸上的神情明显生动了许多：“对了，停靠港出了什么问题，怎么会弄出那么大动静？”
“还不是那些怪物。”
说到这句话时，亚雌的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明明是通过了考察才得到的进入资格，谁知道才一打开舱门就失控了。”
他继续道：“预留在那里的防御设施全被毁了，就连屏障都被撞出了一条裂缝，最后还是军部和几个雇佣兵一起出手才解决掉。”
“这么麻烦？看样子得提高这里的机器控制等级才行。”
“我也是这么认为，自从S级雄虫进到这里后，雌虫就更加躁动了，得在更大的麻烦出现以前更改现有防御配置。”
听到这话的另一只亚雌不屑嗤笑了一声：“确实，不过......也是难为那些怪物了，空气里雄虫的味道这么浓，每次看着他们忍耐的样子我就觉得可怜。”
“可怜？难道不是可笑吗？拼了命地努力那么久，好不容易得到奖励了，可连个头都没开呢，就落得这么个下场。”
沉默几秒后。
“都杀了？”
“都杀了。”
他们彼此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笑意，异口同声道：“真是可怜啊，真可怜——”
莫瑞斯并不知道他离开之后，云梯入口处的亚雌们低声碎碎念了好久。
他乘坐着雄虫专用的亮橘色代步器，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晨曦区域，直到进了门后才终于松了气。
“雄主。”
熟悉的嗓音让莫瑞斯心里一松，可在这时，一缕带着腥味的甜香却飘到了他的鼻尖，让莫瑞斯那颗心才落了一半瞬间又提了起来。
他往屋里快速走了两步，可还没走出玄关就闻到了更加的浓郁的甜香。
在看到那个站在阴影里的身影时，莫瑞斯怔在了原地。
“......达蒙尼兹？”
第41章
莫瑞斯这辈子并不害怕达蒙尼兹。
可在看到阴影中那个模糊的轮廓时，莫瑞斯却感受到了生物本能的恐惧。
只因为，他看到达蒙尼兹的身上好像伸出来了什么东西。
在那股浓郁的甜香中，莫瑞斯很快克服掉了这股情绪，几乎是小跑着靠了过去。
在他离达蒙尼兹还有约两米左右距离的时候，达蒙尼兹却突然动了。
莫瑞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似乎看到那截伸出来的长条结构在迅速地往里靠，甚至还发出了一种非常奇怪的簌簌声。
夕阳斜斜地从落地窗透进来，厨房的位置几乎照不到阳光，昏暗一片。
等莫瑞斯的眼睛终于适应了这里的光线时，只看到达蒙尼兹正低着头、一动不动地站在厨房角落。
雌虫的身体没有任何异样，甚至连一点伤口都没有，只有空气中那股腥甜的味道在告诉莫瑞斯刚刚这里确实发生过什么。
虽然达蒙尼兹之前明显表示出了要装傻的意思，莫瑞斯为此也生了好久的闷气，可这到了这会儿，莫瑞斯也没心情去继续计较这些了。
达蒙尼兹的表现很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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