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达蒙尼兹原本阴沉的脸色突然变了，他眼中满是慌乱，一张脸在驾驶室的明亮灯光下显得异常苍白：“我——”
莫瑞斯直接打断了对方的话。
“我说了，我有死前的记忆，我也知道你们雌虫的事情，你们雌虫内部用的星网和联邦不一样，文字体系根本和联邦用语截然不同，林·安跟我说过，那文字和他故乡的文字一样。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是人类的文字吧，我一个雄虫怎么可能看得懂？”
他冷笑：“也亏你这么费心了，还专门把这屏幕上的文字设定成了联邦通用语。怎么，你想试探我是不是真的愿意离开，会不会背着你和BRF779星系联系，又或者是中途反悔返航？”
莫瑞斯每说一句，达蒙尼兹的脸色就更加难看。
莫瑞斯知道，他说中了。
高大的雌虫无措地凑过来，想伸手抓莫瑞斯的衣角。
这明显是个示弱的动作，曾经无数次，达蒙尼兹就是这样抓着他一片衣角、一截袖口，轻声轻语地和他撒娇。
莫瑞斯很吃这一套，可现在，他只是狠狠把对方的手打开。
“既然这样，那就算了，”他的眼神冰冷，只盯着雌虫道：“反正我现在也离不开你了，是死是活还不是你说了算。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说完这句话后，莫瑞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驾驶室，回到那间布置熟悉的房间后，他直接摔上了门，缩进房间角落的巨大软垫上不动了。
这个房间搭载了特殊的平衡稳定系统，以保证飞船在进行星际跳跃的期间不会造成太大的不适，可尽管如此，莫瑞斯还是在飞船进行了星际跳跃后犯恶心。
在第一次达蒙尼兹试图来问莫瑞斯身体状况、又被莫瑞斯直接赶走后，达蒙尼兹也没有再敢往他面前凑。
飞船燃料有限，不可能在宇宙中一直就这么飘着，只能继续航行、按照原计划一次次进行星际跳跃。
莫瑞斯被这跳跃时引起的眩晕感弄得根本吃不下正常的东西，闻到食物的味道就想吐，无法，他只能喝营养液，不过也正因如此，达蒙尼兹也彻底没了前来搭话的借口。
莫瑞斯趴在床上，他看着光脑上显示的时间，又过了一天，达蒙尼兹还是没有出现在他面前。
可是明明如此，他的房间里却全是达蒙尼兹身上那股香甜的气味。
达蒙尼兹来过，在他不知情的时候。
莫瑞斯看着门的方向，眯起了眼睛。
在航行了四天后，飞船着陆了。
约一个小时后，莫瑞斯的房门终于被打开了，达蒙尼兹的声音传进莫瑞斯的耳朵里：“雄主......”
声音又轻又软，透着股可怜巴巴的意味。
莫瑞斯没理他，翻了个身从床上爬起来，套上鞋子就往外走。
一出飞船，莫瑞斯就愣住了。
绿草如茵，像是毯子一样的草地往远处延伸，在几十米之外，有一座非常普通的木屋矗立在那。
更远处是高度几乎和屋顶持平的巨型花朵，花朵颜色多样但却色调却很柔和，它们挤在一起形成了圆球的形状，就好像在半空挂了一个个圆吊灯一样。
忽然，木屋的门开了。
一台椭圆状的乳白色的机器从门前的楼梯灵活地蹦下来，它滚动到莫瑞斯的面前，用一种温和的声线道：“莫瑞斯阁下，很高兴能再次见到您。”
莫瑞斯立刻瞪圆了眼睛：“909！？”
这台机器正是莫瑞斯曾经在治疗所抽取遗传物质时见到的辅助安抚机器，也是在莫瑞斯幼年时在养育园里照顾了他许多年的那台机器，909。
莫瑞斯立刻转头去看跟在他身后的达蒙尼兹。
达蒙尼兹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利落打扮，裤腿在脚踝束紧的黑色长裤、紧身的黑色上衣，脸上没有蒙着那块布，于是脸上那些细细的黑色的纹路就彻底暴露在莫瑞斯眼前。
注意到莫瑞斯的视线，达蒙尼兹赶紧解释道：“这台机器的型号已经非常老旧了，联邦本来是计划在今年年末的时候将其销毁的，我趁机去取了它的芯片。”
莫瑞斯摸了摸椭圆白球的顶部，许久都没说话。
忽然，莫瑞斯却说：“达蒙尼兹，你又在骗我。”
达蒙尼兹瞬间绷紧了身体，连脸上的黑色纹路都又延伸出去了一小截。
莫瑞斯语气淡淡：“909早就被销毁了，就在我离开养育园的那一天。”
那时候，莫瑞斯还只是个亚成年雄虫，他幼年时从荒星来到首都星，可首都星的一切对于他来说都那么陌生，冰冷的建筑机器和像钢铁怪兽，让他恐惧。
是909一直照顾他，让他渐渐习惯了繁华的首都星，也对909产生了依赖，而909或许也因为搭载了幼崽照顾系统的缘故，比一般的机器更加特殊。
有时候，莫瑞斯甚至有种错觉——909是“活”的。
而在他进入亚成年、被检测出来是A级雄虫后没多久，909忽然有一天就从他身边消失了。
909被销毁了，莫瑞斯永远都忘不了909的机械眼在高温下被熔化、变形扭曲的样子。
然后，莫瑞斯就离开了养育园。
他那会儿只是亚成年的雄虫，没有钱，谁也不认识，但好歹联邦给了他一个处所，只是莫瑞斯异常抗拒联邦给他分发的看护机器，基本是送来一台他就破坏一台，直到后面联邦退让了他才消停点。
莫瑞斯看着面前的909，对达蒙尼兹轻声说了句“谢谢”。
“虽然你骗了我，但还能见到909，我还是很高兴，谢谢你。”
虽然他说着高兴，可眼睛里却满是忧伤，就算是下一秒哭了也不奇怪。
莫瑞斯半天都没听到达蒙尼兹的回应，四周寂静，只有风徐徐吹过。
他整理好了那点情绪才回头去看雌虫，结果就见达蒙尼兹的脸上呈现出一种非常奇怪的表情。
达蒙尼兹很少有这么明显的情绪波动，让莫瑞斯看得一愣：“你怎么了？”
“雄主，909其实没有被销毁......”
莫瑞斯疑惑不已：“你怎么知道？”
他知道雌虫能在星网的暗部里调取各种记录信息，可暗部星网里都是联邦的重要数据，那里不至于细致到连一台普通的联邦机器去向都记载其中吧？
而下一秒，莫瑞斯就听见达蒙尼兹道：“联邦当时销毁的只是它的载体，它的数据一直在我这。”
莫瑞斯直接被这句话给炸懵了。
“在你那？什么意思？”
达蒙尼兹的手掌握成拳又松开，反复了好几次后，他才像是自暴自弃一般说道：“我一直在看着您，从您还在荒星的时候就如此了，所以在发现您在首都星养育园并不开心后，我就......我就做了909来陪伴您。”
莫瑞斯不可置信：“等等，等等......你是说，你在我还是个幼崽的时候就认识我了？”
达蒙尼兹深深低着头：“是的。”
莫瑞斯感觉自己的脑袋被冲击得晕晕乎乎的。
他眨巴着眼睛看着面前的909，看完909又看了看绿草地，缓了半天，他才不确定地问：“所以，你也是从那颗荒星来的？”
“是的。”
莫瑞斯艰难地捂住脸。
许久后，他叹息一般道：“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啊......”
莫瑞斯只是感叹一句，并没有伤心难过之类的，可达蒙尼兹却一下子就慌了。
莫瑞斯听见沙沙一声，头一转，就见达蒙尼兹跪在了他的身侧。
雌虫双手握拳搭在腿上，头垂着，从莫瑞斯的角度指南看见对方的一小截下巴。
“我都告诉您，这一次，我会全部都告诉您的，所以，所以......”
达蒙尼兹抬头看过来，眼眶泛红：“请您再怎么生气也不要扔掉我，您打我、您罚我，您让我做什么都行。只是求您了，别扔掉我......”
莫瑞斯收回视线：“你这话说得真奇怪，这里根本用不了光脑，我甚至连自己在哪都不知道，我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你。”
莫瑞斯笑了一下：“别说扔掉你了，我根本就离不开你，离开你我不就只能等死么？你应该很高兴才对呀。
“就算你把我锁起来、关起来，让我只能看着你、只要睁开眼睛能看到的就只有你，我也拒绝不了不是吗？我哪里敢生气。”
达蒙尼兹摇头：“不是的，不是那样的......”
莫瑞斯拍了拍909的白脑袋：“行吧，我也不要你保证什么说的都是真话了，反正就算你再骗我我也没法知道。”
他往后一倒，坐在草地上，一手托腮：“那说说看吧？就从荒星的事情开始？”
达蒙尼兹吸了吸鼻子：“......好。”
第61章
莫瑞斯是在荒星上孵化的。
并不是只有资源匮乏的星球才会被称为“荒星”，而是只要是被虫族认为没有利用价值的星球就都会被这么称呼。
在很久以前，那颗星球上也曾有植被万千，拥有繁荣的居住地，可在自然资源被掏空以后，这颗星球就被抛弃了。
到处都是沙尘，就连雨水都裹挟着污垢，落到哪里哪里就是脏污一片。
渐渐的，它就变成了流放地。
能在流放后活下来的虫族异常凶猛善战，而那些对于联邦来说已经没有用的雄虫们偶尔也会被扔进来。
于是，这颗荒星就成为了雌虫的主场。
在那里，实力才是一切，只有胜者才能拥有食物、金钱、地位和繁衍权，而战败的雌虫们能活下来都算是走了大运。
莫瑞斯的雌父战败了，而在不久后，他发现自己怀了蛋。
一只雄虫会在这种地方遭遇什么简直是明摆着的事，所以自莫瑞斯出生的一刻，他的雌父就开始带着他四处躲避。
当年的战斗让莫瑞斯的雌父受伤严重，再加上孕育蛋期间没有得到雄虫的抚慰，这只雌虫的特殊期开始不受控制，而身体状况也越来越糟。
在莫瑞四岁那年，他的雌父死于一场混战。
莫瑞斯开始一个人在荒星上挣扎求生。
贫民窟时时刻刻都在上演着残酷的战斗，莫瑞斯的雌父教他躲在雌虫争斗最激烈的地方，因为那里到处都是血和尸体，只要在里面多滚几次就能盖住雄虫的味道。
在一条恶臭熏天的小巷里，血随时都浸满了沙地，哪怕是不下雨的时候都是泥泞不堪。
莫瑞斯对那里的一切都熟记于心，那天，他正按照以往那样在巷子里的尸体上翻找食物和能换钱的物件，就在他扒开一团脏污的时候，一个东西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之所以说那是个“东西”，是因为扣住他手腕的是一截坚硬冰凉的条状物。
那截东西应该是被什么给掰断了，类似于倒钩的位置只有一小块凸起，根本没法抓牢。
莫瑞斯当机立断地把手抽了回来，顺便还顺走了那上面缠着的一个小袋子。
袋子里只有半块铜币，两块干面包，还有一片不知道是什么的金属片，金属片没什么用，但剩下的两样东西对于莫瑞斯来说是个大收获。
后来，莫瑞斯又碰到了那团脏兮兮的、看不出模样的怪东西。
小雄虫忽然意识到，这团怪物或许是追着他来的。
在连续逃跑了几次都被找到后，莫瑞斯怕这团东西会给自己引来麻烦，不得不把一直藏在身上的布袋子扔回给了那个家伙。
自那之后，莫瑞斯的生活又平静了几天。
然而没多久，他就又在自己的藏身之地的入口附近发现了那团黑乎乎的脏东西。
这一次，那个生物浑身血流不止，黑灰色的雨水混着血和污垢淌了一地，又臭又脏，看上去就快要死了。
恰好这时，莫瑞斯忽然听见了嗡嗡声，他来不及多想，赶紧钻进淤泥坑里。
几秒后，几只明显姿态异常的雌虫出现了，他们是在星球上四处游荡妄图捡漏的“弱者”，捡到还新鲜着的残肢就给自己接上，所以整个身体几乎都是拼拼凑凑的，动作很不协调。
而让莫瑞斯惊讶的是，那些雌虫才往淤泥坑这边靠近了一点后就好像被什么给刺激到了，十分厌恶地转身离开。
莫瑞斯从泥坑里爬出来，他站在雨里，看了那团脏东西很久。
莫瑞斯救了那个濒死的生物。
每当他过滤出点干净的水、找到能入口的食物、翻到还能穿的衣服，他就都分一份给对方。
他甚至都想好了，等那个怪东西病好了，他就借此让对方回报他，帮他去赶走那些四处游荡的雌虫。
可还没等到那一天，一艘飞船却像天神下凡一般忽然降落在了这个星球。
莫瑞斯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他醒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在飞船上了。
他被带到了首都星，住进了联邦的养育园，过上了曾经做梦都不敢想象的生活。
然后他知道了，他原来是雄虫，在这个BRF779星系里，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雄虫而服务、为了雄虫而存在。
首都星实在是太舒适太美好了，美好到曾经那个脏污的、满是黄沙的星球就好像只是个噩梦里的场景。
可莫瑞斯并不知道，一个同样来自于荒星的“幽灵”，一直在跟着他。
首都星的监视系统、养育园的观察记录、光脑和机械设备的连通网路等等......哪怕就算没法直接出现在莫瑞斯的面前，“幽灵”也不择手段地观察着他的一切。
一年又一年过去，终于，莫瑞斯长大了。
在他成年的那一天，这个幽灵彻底侵入了他的生活。
就算是死亡到来的那一天，他们的骨血都彼此交.缠着，再也没有分开。
“所以，你就是那个怪、额......那个生物？”
“是的，您被带走以后，我就一直追寻您的踪迹，然后进入了首都星。”
听完这一通话的莫瑞斯把事情回想了一遍，忽然反应过来哪里不对：“等一下，你之前说把我吃掉了？”
达蒙尼兹小声应：“是的。”
莫瑞斯回顾了达蒙尼兹这一次次跟他说的话，刹那间，他恍然大悟，随即瞪圆了眼睛：“你不是上辈子才把我吃掉的！？”
41/49 首页 上一页 39 40 41 42 43 44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