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女人,绝让你讨厌不了她。
笑意从脸上消散去,殷千寻的心里渐渐来了阵怅惘。
若换了其他女人,这般怀揣着满腹柔情却又一张一弛极有分寸感,气傲心高如殷千寻,也该动心了。
可她是仲堇,是遭了天谴轮回九世的亓官柔。
若能平平稳稳渡越这一世,亓官柔自然会回到她的仙界做她的小神仙,再与凡尘俗世没什么纠葛。
何必再去沾染她呢。
哪怕当初没有服下忘情丹,如今知晓了来龙去脉,若殷千寻足够理智,也不该再去沾染这么一个人了。
“宫主。”
玉环恍然注意到殷千寻掉了队,调转马头,来到她身侧,打断了她的思绪。
“您有心事么?”
“没有。”
殷千寻若无其事将包裹重新系了个结,挂回柱头上,抬首看了看近在眼前的一排红砖碧瓦之所。
“还有多久到穹原……”
她淡然说着,忽然左右环首,问:“其她人呢?”
玉环微微讶异,看来这宫主走神真是走得无边无沿了。
她拿出马鞍袋中的穹原地图。
“宫主,我们一炷香之前已经抵达穹原,顺着这条街,往前走大概二十里,便是那丹砂老祖的府邸。”
她缓缓卷起地图,又解释道:“西施她们饿坏了,一到穹原便觅食去了,毕竟在马背上饿了近一天。宫主,我们是否找个地方先安顿下来,等明日天亮再从长计议?”
殷千寻转过脸,轻悠悠地翻了个白眼。
“不过绑个小架而已,有什么需要从长计议的?”
“何况,你见哪家绑匪等到青天白日才去绑架的?这种事,当然是趁着夜黑风高去做的。”
殷千寻心里着实有点儿恨铁不成钢。
原本这么个鸡毛蒜皮的小活,她是不愿亲自来的。可几个蛇小妹到底是没实战过,心慌得很,伏在榻前再三请求,一条两条水蛇腰就差没盘到她身上来了,她一边抗拒地往后缩,一边勉强答应这次先做个表率。
不过也还好跟来了。就这几个蛇小妹,这般贪玩好奇又大咧咧的性子,首次行动全军覆没也说不准。
“让她们几个吃过饭,乖乖回到客栈里等着。等这天彻底黑下来,换上夜行衣,立即行动。”
玉环低眉顺眼地点了点头。
*
狂蛇宫这次的行动,受托于穹原本地一个规模颇大的丹砂经营厂厂主。
说起丹砂此物,原本不过一味平凡药物,寥寥有些安神与镇痛的功效。
二十年前,南方边境突发战乱,战场上死伤无数,这类平平无奇的伤药一度成了战场上的紧俏物资,于是穹原经营丹砂的厂商趁机发了笔难财。
先富带动后富,慢慢地,地理上远离硝烟中心的穹原一家一户地接连奔上了康庄大道。
讽刺的是,靠着埋没无数尸骨的战场发家的穹原人,聚敛了无数财富之后,暗暗探寻起了长生不死之术。
金银财宝聚累愈多,他们世世代代守着金山银山不愿死去的欲望越强,这股追求长生不死的风气便愈浓。
穹原精明的丹砂厂商自然不会放过近在眼前的机会,悄然放出消息,真假难辨:
丹砂正是研制不死丹药的一味关键要素。
如此一来,穹原乃至周边地域对于丹砂的追捧之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哪怕还从未有人成功研制成这不死丹药,可一代代人对于不死之术的追求从未消停。
待到流通于市面的丹砂终于供不应求之后,这场闹剧的最大话语权蓦地落在了丹砂老祖手里。
之所以称那人丹砂老祖,因他是第一个发掘丹穴之人。
此人坐拥穹原面积最广阔的三处丹穴,凭着对丹砂货源的绝对垄断地位,漫天开价,引来了几家主业流通丹砂经营商的不满。
却多是敢怒不敢言。
那丹砂老祖常年一人独来独往,脑筋多半不太正常,无妻无女,只在府邸养了无数条毒蛇,光是从他府邸门前经过,看到门缝偶尔露出的一截子花溜溜的蛇尾,身上便觉出一片阴森森的凉意了,无人敢招惹。
于是惩治丹砂老祖的这档活计,几乎是为了狂蛇宫的美人蛇们量身定做的。
等到了万籁俱寂的深夜,殷千寻一袭墨色夜行衣,带领一众蛇小妹,悄然来到丹砂老祖的府邸。
她们聚拢门前,依次默声念咒化为蛇形,扭着纤细窈窕的身姿从窄小门缝中滑溜了进去。
丹砂老祖的府邸前后院皆种满了青幽幽的竹林,散发着淡雅的清香,中央是一座淡雾笼罩的楼阁云窗。
若不是知道这里头住的是个不折不扣的奸商,单看这雅致的作派,还以为是哪个文人雅士的所在。
盘在院中的毒蛇大多睡了过去,只感知到了动静,一个个懒洋洋地抬了抬头,又懒洋洋缩回去。
只有那么几条好色的白花蛇顺着竹竿溜下,慢慢扭走过来,吐着鲜红蛇信子,一股谄媚地求偶的劲儿。
眼见玉环客客气气地迎上去,似乎与那白花蛇看对了眼,殷千寻先一步游过去,横亘在了两蛇之间。
“这银针,我教过你们怎么用的。”
她笑着,将拴在颈上的竹筒取下递给玉环,而后尾端悄悄用力,在那白花蛇身上一抽,将白花蛇赶跑了。
“一会儿见到那丹砂老祖,二话不要说,照着他的脖颈刺下去,再用绳子将他吊到屋梁上,等我发落。”
“那您呢,宫主?”
“我四处随便逛一逛。”
闻言,玉环蹙起眉,说好的给这帮贪玩的小妹做表率呢?贪玩的竟是宫主本人。
然而事实上是,方才从门缝溜进来的第一时间,殷千寻的注意力便被后院的竹林给吸引走了。
那处竹林中似乎漫着一片蓝幽幽的光晕,就如那日,在莽原的崖谷中见过的那种蓝色鬼火之花。
一种别样的奇怪感觉在心底漫开。
待玉环领着一众蛇小妹们依次溜上楼去,殷千寻转了个方向,顺着林间小径往后院飞快游走而去。
游了一阵,她便嫌慢,干脆化成人形,轻功踏叶来到后院的竹林。
丹砂老祖养在后院的群蛇四处盘卧,一不小心便踩上。
不知是否认出了眼前的女人是同类化成的,它们仅扬了扬脑袋,“咝咝”几声竟像打招呼,而后便安静了。
殷千寻顺着方才蓝色幽光的指引,一直走到竹林最深处,几乎临近这府邸的围墙了,越走越觉出不对劲。
在她眯细的眸光中,看到围墙角落似乎矗立着两个小小的山包。
然而走近了发现,这哪是什么山包,分明是两座坟冢。
而坟冢周围十分紧密地栽种了一圈“鬼火”,将这两座坟冢簇拥着环抱了起来。
看来鬼火这花株也不是很稀奇嘛,殷千寻心想。
借着深蓝的幽光,她随意往左侧坟冢中央的一块石碑由上到下瞧了瞧。
原本不过随意的一瞧,可下一瞬,愣怔便在她脸上浓得化不开了。
墓碑上端端正正刻着四个大字:
「仲堇之墓」
好离谱。
尽管离谱,殷千寻承认自己的心脏看到这四个字的时候,莫名往下猛地一沉,腿也险些软了,不知何故。
明明今日清早,那病秧子还好端端的啊……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发现自己的确没花眼。
但转念一想,也许是重名,毕竟她发现,坟冢上方已然盖了一层厚实的白雪。
殷千寻咬着唇迟疑了片刻,缓慢地伸出手,指尖略微颤抖地触摸到了「仲」字。
而后,她顺着字体的凹槽轻轻一抹,摸到了一撮灰尘,同时察觉边缘略显坑坑洼洼。
于是不自觉舒了口气。
这坟冢显然有些年岁了,应该是有人与那神医重名了,毕竟“仲堇”这名字,着实普通。
她的余光看到右侧还有一座坟冢,于是侧脸望过去。
这一望,殷千寻的脑子轰地一声彻底炸开了花。
另一座坟冢碑上,以同样端正的字体清清楚楚写着:
「殷千寻之墓」
第40章 为她而生,为她而死。
一声凄厉的惨叫仿似尖刀划破深黑的夜幕。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我冤枉啊——”
“冤枉?我们千寻宫主的墓就在你府邸中,不是你干的是谁?”
“谁借你的胆子敢咒我们宫主,活腻歪了吧!”
房门大敞,里里外外站着一群衣着俏丽的少女,个个横眉冷目,咄咄逼人围着一个倒挂在房梁上的家伙。
被倒插葱的这家伙,两只脚腕上紧缠了四五圈麻绳,头朝下地吊在房梁上,身上的鸦灰睡袍垂荡下来,襟摆蒙住了他的脸,只听得一声声凄惨的喊冤声音从那血泪涟涟的衣料下渗出。
殷千寻翘着腿,懒洋洋地倚坐在一张宽大的太师椅上,状似漫不经心地擦拭着手中的一把轻剑,许是觉得此人过于聒噪了,心不在焉的脸上显出一丝轻微的烦躁,她抬手揉了揉眉心,而后手轻轻往旁侧扫了扫。
西施看了她一眼,立刻会意,手中的皮鞭热力四射地往此人身上猛一顿*挥。
“说是不说?还敢嘴硬,看看你硬得过我的鞭子不?!”
手起鞭落——啪!
又是一阵带哭腔的惨叫连连。
其中不免夹杂了几声轻笑,来自于站在旁侧看热闹的一众蛇小妹。
她们交头接耳道:“还丹砂老祖呢?这般窝囊样,真看不出来。”
地上滴滴答答溅落了一滩血。倒悬着的那人许是被口水或血水呛了,一边咳得泣不成声,一边断断续续道:“我不是……你说的什么丹砂老祖……真的不是……”
西施作了个挥鞭的假动作,吓得他登时住口。
“你不是,谁是?这宅邸上上下下就住了你一个人,丹砂老祖不是你,难道是院里那群蛇不成?”
“丹砂老祖……老祖早就不在了啊……我只是老祖当年请来帮趁着管理丹穴,一个打工的而已啊……”
“那丹砂老祖究竟是谁?”
“是……总之不是我啊……是……我不知道。”
那人的声音听来吞吞吐吐,刚要吐露些什么,就似喉咙里塞进了一团厚棉,失了声,如此反复几番,听着着实令人难受,恨不得把他的嘴给撕开了。
啪——!
西施果然头一个受不了,近水楼台,一鞭子又抽上了。
“你这嘴,是便秘了吗?”她恨恨道。
四周又是一阵莺歌燕语的轻笑。
若不是有个声音一直在发出痛苦的哀鸣,这轻松愉悦的氛围万万不像是审人。
那人嗓中呛着血水咕咕哝哝的辩解在一众清脆的欢笑声中几乎被淹没,却被殷千寻敏锐地捕捉在耳中。
她拭得干净锃亮的轻剑入鞘,抬起头来。
“安静。”
清清冷冷的音色,声压不高,却很有威严,空气瞬间寂静无声,只听得那人身上的血一点一滴往地上落。
殷千寻放平了翘着的小腿,左手执剑柄往身侧的地上轻轻一点,右手陡然一拂袖,袖中飞出一只竹叶镖。
眨眼之间,只听得一声轻灵的“叮”,那人脚上绳子断开了,活像个肥腻的大蚕蛹滚落在地上,“砰”一声。
西施离得此人最近,毫无防备地吓了一跳,而后稍稍往后撤了一步。
她看到她们的殷宫主已从太师椅上悠然起身,两只纤细的胳膊环抱着那柄轻剑,徐徐踱着步子走过来。
“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殷千寻傲然睥睨的目光,望着蠕动在地上的那一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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