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软的暗黄色地毯一直延伸到尽头,明亮的灯光下,一排排房门紧闭。他目光从这些房间一间间掠过,转过头,对景承勉强笑了一下,“你带我来这干什么?”
景承深看了他一眼,拉起他的手,向8015房间走去。
8015在走廊尽头,紧闭的房门前,许谨礼看不到任何情形,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景承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什么决定,“蒋从南在里面。”
许谨礼的目光从景承移向大门,脸色苍白起来。
他伸出手,轻轻扣了三下门。
“空空”的声音响起,仿佛敲到了许谨礼的心上,他心中一慌,手从门板触刺般离开。
景承却一把抓住他的手,重重拍了下去。
房间里传来蒋从南的声音,“是谁?”
许谨礼瞪大双眼,突然感觉有些晕眩。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片刻之后,门被拉开,蒋从南站在门内,胸膛大敞,身上裹着浴袍。
四目相对,许谨礼看向蒋从南的脸色骤然变得惨白。
屋内紧接着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从南,什么人?”
许谨礼站在原地,感觉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被抽干,他冷得厉害,死死盯着眼前的男人。
那个面色惨白的男人;终于开了口,“小鱼……”
这一声熟悉的呼唤唤回许谨礼的心神,他好像此刻才认清眼前的人的身份,看着这个一起陪他长大的男人,他突然感到害怕。
想逃离,想躲避,想立时就从此地消失,他甚至没有勇气再往内看一眼,而是向后退了一步,扭头向外走去。
蒋从南一把抓住他。
许谨礼像触电一般缩回手,迅速向外跑去。
身后响起了响亮的巴掌声,他听到景承愤怒的声音:“蒋从南!你个渣男!”
走廊的灯光晃得他刺目,他跑到电梯前,使劲按下向下的电梯键,忽然浑身颤抖起来。
景承追了上来,迅速扶住他。
好像有人在说什么。
可许谨礼已经听不清了,他只觉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他被景承扶进电梯间,甚至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电梯门缓缓阖闭,将一切荒唐隔绝在外,电梯冰冷的金属壁覆盖了视线,许谨礼忽然觉得冷得彻骨。
时间回到一刻钟前,赵澜接起电话。
“糟了!”喻康年在电话里说。
“怎么了?”
喻康年回答:“许谨礼好像已经知道了!”
赵澜微微变了脸色,“谁告诉他的?”
“老离也不清楚,只看到许谨礼打了一个出租,眼看就往悦庄酒店的方向去了,今晚蒋从南跟江琼就在那开房!”
赵澜从沙发上起身,拿起茶几上的车钥匙,从衣架前取过外套,“他在哪?”
“正准备进酒店的停车场。”
赵澜按下家中电梯,“叫老离守着他。”
电梯门阖闭,喻康年的声音从手机传来,“你要干什么?”
“我去找他。”赵澜按下负一层。
“你疯啦?他去捉他的奸,你去干什么?”手机里传来喻康年极力劝阻的声音,“你要是现在过去,你找人跟踪他的事不就暴露了?”
电梯门打开,赵澜几步走下楼梯,拉开车门,“我不放心他。”
“可是——”
“嘱咐老离看好他。”
车门关闭,赵澜挂断电话,开启地库门,在地库门彻底升起的那一刻,握在方向盘的双手突然缩紧。
汽车驶出车库,赵澜目视前方,神色冷得如夜。
许谨礼与景承来到一楼大厅。
他看着眼前富丽堂皇的宽阔大堂,看酒店人来人往,衣香鬓影,言笑晏晏,眼中缓缓蓄起泪水。
大堂对面的旋转门不断转动,人群进来又出去,他迈开腿,向旋转门走去。
门后走出一个又一个的陌生面孔,许谨礼的视线逐渐模糊。
一片光影凌乱的视线中,许谨礼看到一个模糊的黑色剪影。
黑影径直向他走来,清晰,放大,成型。
许谨礼看到了赵澜关切的目光。
下一刻,手腕被握住,赵澜拉着他向外走去。
许谨礼抽手挣扎起来。
“先找个地方静一静。”赵澜握住许谨礼的手,在视线掠过电梯时,突然看到蒋从南从电梯间匆匆跑出。
赵澜脱下外套,兜头盖住许谨礼,将他揽入怀中。
蒋从南已看到门口的景承。
赵澜向景承使了个眼色,景承立马心领神会,扭过头,转身向外跑去。
蒋从南立刻向他们追来。
怀中人在挣动,赵澜低声道:“别动,蒋从南就在旁边。”
外套下的人顿时不再挣扎。
“跟我走。”赵澜在他身上一环,向电梯的方向走去。
他们与蒋从南擦肩而过。
进入电梯间,赵澜掀开许谨礼头顶的外套。
看到一双通红的眼。
他伸手,指腹上移,在电梯阖闭的那一刻,将整个外套揭了下来。
许谨礼迅速低下头。
赵澜拿起手机,拨出一个电话:“嗯,对,帮我开个房间。”
电梯载着两人到达顶楼。
顶楼只有几间房,服务员为赵澜刷开房门,赵澜看了一眼怔立的许谨礼,牵过他,走进门内。
巨大的落地窗前,城市斑斓的夜景在眼前铺展,在赵澜关上房门的那一刻,许谨礼的眼泪滚落下来。
赵澜给他倒了一杯水。
许谨礼没有接,他捂着眼,缓缓蹲到地上。
赵澜握着水杯,垂眸看着他。
许谨礼抽泣着说:“澜哥……我……”
赵澜俯下身,将手覆到他的肩上。
许谨礼缓缓抬起头。
赵澜目光停留在许谨礼满是泪水的脸上,他将水杯放到一旁,跟着许谨礼蹲下身来。
他凝了许谨礼片刻,手掌下移,将他揽入怀中。
许谨礼挣扎起来。
赵澜攥住他的手,道:“谨礼,别像小时候那样脆弱。”
许谨礼满是泪水地挣动。
赵澜低声道:“都会过去的。”
许谨礼咬住唇,在推开与挣扎间,突然低下头,痛哭起来。
赵澜缓缓松开他的手。
许谨礼哭了许久,直到声音渐歇,赵澜起身,拨出一个电话。
他走到落地窗前,与电话里的人低声交谈起来。
片刻后,赵澜转过身来,“景承说,蒋从南追出酒店,找了一圈没找到你,开车走了,方向像你的出租屋。”
许谨礼蹲在地上没有反应。
赵澜问:“要回家吗?”
许谨礼突然狠狠摇了摇头。
赵澜对景承道:“你先回去,如果他去你们那找谨礼,记得给我电话。”
窗外的夜景变幻着霓虹的颜色,将许谨礼的倒影衬得朦胧,赵澜在玻璃上凝了片刻,挂断电话,转过身来,“别蹲着,先坐下休息。”
许谨礼撑着墙面站起身来,缓缓来到床边坐下。
赵澜取过桌上水杯,重新递到许谨礼面前。
许谨礼接过水杯,红着眼一口喝了干净。
赵澜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不回家,你打算去哪?”
许谨礼攥着空水杯,不说话。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不论是出租屋,还是蒋从南的家,他都不想回,他不想看到蒋从南。
赵澜道:“如果不知道去哪,就在这吧。”
见许谨礼没有回应,赵澜道:“我在隔壁再开一间房。”
许谨礼咬紧牙,低着头,眼睛再次湿润起来。
“别太难过。”赵澜起身,将手搭在的肩上。
许谨礼这次没有躲,他攥紧空水杯,没有说话,也没有反应,像个驱壳,孤零零地坐在赵澜面前。
这时,许谨礼手中的手机突然响了。属于蒋从南专属的来电铃声在室内回荡。
赵澜看了他一眼,松开手,起身走出房间,将房门关闭。
室内只剩下许谨礼一人。
他看向手机,在来电响了第三遍后,按下接听键。
蒋从南的声音急促,“小鱼,你听我解释。”
许谨礼缓缓开口,“解释什么?”
“你不要多想,我、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
许谨礼发出一声近似嘲弄的轻笑,“那你告诉我,你骗我加班,却跟别人一起开房,我应该怎样想?”
蒋从南顿了顿,“小鱼,我和他——我和他只是逢场作戏!我从来没有对你变心,这一点,你一定要相信我。”
许谨礼只觉浑身冰冷,他深吸一口气,咬牙道:“他是谁。”
电话那边陷入短暂的沉默,“……江琼。”
许谨礼豁然起身,耳边立刻传来蒋从南的解释:“可是我喜欢的不是他!”
许谨礼怒吼:“蒋从南!你王八蛋!”
蒋从南哀求:“小鱼,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那天我们谈完项目,他喝多了,我、我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可我真的没有对他动心!我心里只有你,一直都是你!你要相信我!”
许谨礼大喊:“蒋从南!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他声音颤抖,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眶涌出,他胸膛剧烈起伏,问道:“你还有没有心?”
曾经的一幕幕在眼前浮现,那个陪他长大、对他百般呵护的人,那个握着他的手,跟他说永远在一起的人,那个让他忘记自己是孤儿,让自己以为有了家的人,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明明跟别人上床,却还在强调着不曾变心的人?
许谨礼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他甚至比出轨方更彷徨,更无助,他哑声质问:“哥……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对方沉默下来,电话里只剩下他沉重的呼吸。
过了许久,许谨礼才听到他的回应。
“小鱼,你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许谨礼听着这熟悉的声音。
他能听到他的呼吸,能想象他的神情,他能听懂对方的恳求,也能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他的手指因用力而苍白,但却平静地开口。
“蒋从南,我们分手吧。”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
许谨礼按向挂断键。
蒋从南的声音慌乱响起:“小鱼,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你不能擅自做出这种决定!我去找你,你在哪!”
许谨礼挂断电话。
周围安静下来。
许谨礼盯着面前的墙壁,看着上面繁复的花纹,在蒋从南的来电再次响起时,他一扬手,将手机狠狠掼在地上。
手机触碰到墙角发出尖锐的哀鸣,许谨礼在铃声中弓下身,抱住头,发出压抑的哭声。
这时,门口传来房门开锁的声音。
泪眼朦胧中,他看到赵澜提着一袋东西站在门外。
他看到赵澜走上前,取出一个盒子,递到他面前。
那是一盒用打包盒包装的粥,勺子被赵澜用拇指按在上面。
“酒店做的,吃点,缓一缓。”
许谨礼的泪水在这碗粥面前不受控地落下,他喃喃道:“……有酒吗?”
赵澜皱起眉。
许谨礼抬起头,乞求地看着他,“我想喝酒……”
赵澜看着许谨礼,收回手,当着许谨礼的面拨出一个电话。
“……嗯,我存在你们这的……对,就是那瓶,拿上来。”
赵澜挂了电话,对许谨礼道:“起来。”
许谨礼撑着床缓缓站了起来。
很快,门口响起敲门声,酒店服务员将红酒、醒酒器和高脚杯端了进来。红酒瓶被打开,准备注入醒酒器,许谨礼突然道:“直接给我吧。”
服务员迟疑地看向赵澜。
赵澜道:“给他。”
服务员将红酒递到许谨礼手中。
许谨礼哑声道了声谢,一仰头,对着瓶口喝了起来。
酒液顺着唇角蜿蜒至下颌,他喉结滚动,大口大口地吞咽着,衬衣的领口与衣襟很快染出一片暗红。
赵澜站在一旁,皱着眉看着他,却没有阻止。
许谨礼一口气喝掉大半瓶,才终于停下。他的脸颊因为酒精而微微泛红,他用袖子胡乱擦了擦嘴角,仰身跌到床上,眼睛空洞地看着天花板。
他盯了一会儿,忽然坐起身,举起瓶子要将剩余的全部喝掉。
赵澜按住他的肩,将酒瓶从他手中抽了出来。
许谨礼声音沙哑,“给我……我没事。”
赵澜:“一会就有事了。”
许谨礼低低笑了几声,“那又怎么样?我就是想醉。”
其实他已经醉了,红酒喝得这样快,眩晕几乎是一瞬间涌上来的,他眼神涣散,半长的头发向后仰着,脸色惨白,眼底漆黑一片。
赵澜静静看着他。
许谨礼突然倒了下去。
他说:“他真该死。”
赵澜没有说话。
许谨礼盯着前方,“他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墙角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赵澜俯下身,将手机捡起,放到许谨礼身边。
许谨礼摸过手机,举到脸前,四分五裂的屏幕中,蒋从南的来电格外显眼。
那略显年代感的音乐,是蒋从南用勤工俭学的钱买来手机,两人听到的第一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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