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承接过鲜花,微笑着冲赵澜道了声谢。
车辆驶离医院,载着逐渐轻松的心情,景承靠在许谨礼肩上,笑着说:“我要去……去旅游。”
许谨礼瞪他,“医生说不允许你剧烈活动。”
“我是……是说病好了,”汽车颠簸了一下,景承的脑袋也在许谨礼的肩头颠簸了一下,“现在……我、我要好好休……休息,争取早、早日摆脱林咩咩……”因为汽车的颠簸,景承口中的“妹妹”变成了含混不清的“咩咩”,两个人都笑了,许谨礼忍不住嗔了赵澜一眼,“你过减速带慢点。”
赵澜耸了耸肩,将两人载到出租屋。
出租屋多日未住,已经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景承不管不顾地仰卧到沙发上,一边平着自己因为攀爬楼梯而过于急促的呼吸,一边感慨:“我有多……多久没、没回家了?”
许谨礼想到景承住院前疯狂的熬夜加班,忍不住扭头瞪了他一眼,“再敢住在公司你试试。”
景承笑了,摆摆手,“我现在,心……心有余而力、力不足。”
医生交代,景承出院后至少半个月尽量避免体力与脑力活动,景承不得已又请了半个月的假,领导说得再好也只有底薪,景承成了赤条条一根无所牵挂的穷光棍。
先前景兰给他转过一大笔钱,景承把欠赵澜的钱还清后,剩下的全部替妮妮存了起来。
至于许谨礼的那一万块,许谨礼死活都不肯要他还,气得景承捏他的鼻子,“等我挣、挣了钱,用我自……自己的钱还你,行不行?”
许谨礼还是摇头。
景承就笑了,“别以为我不……不知道你怎么想,以为傍、傍上‘大款’,不稀罕这……这点钱了,是不是?”
许谨礼被景承说中心事,蛮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景承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又有些安心,末了,还是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凶他:“糊……糊涂蛋!”
许谨礼蛮高兴地笑纳了。
接下来,景承在家养病,许谨礼重回工作岗位。班级在李鸣鹤的治理下意外没有变得很糟,许谨礼很顺利地接手,为接下来的期末冲刺做最后准备。
教师工作有如老牛拉破车,烂泥硬糊墙,许谨礼拽着他那五十个不懂事的学生声嘶力竭地往期末终点线上跑,几天功夫把一个学期的火都发完了,每天精疲力竭地回家,就看到景承窝在沙发上,桌上堆着零食,一动不动,在看电视。
——零食还是许谨礼的。
许谨礼推他,“一点也不打算出去走走?”
“医……医生不让我剧、剧烈活动。”景承抱着薯片,说得心安理得。
“医生还叫你适量活动呢!”许谨礼把他手中的零食抽走,把人从沙发上拽了起来,“来,跟我绕着家走两圈。”
景承懒洋洋地靠到许谨礼身上,“人生难……难得几回闲,你就让我歇、歇着吧。”
“不行!走两圈!”
景承拗不过他,陪着他从客厅走到阳台,再从阳台走到厨房,只走了这么短短几分钟,景承就有些喘,他坐回沙发,喝了口水。
茶几上的手机突然亮了起来。
许谨礼探头一瞧,皱了下眉,“怎么是李鸣鹤?”
景承耸了耸肩。
“他给你发微信干什么?”
景承满不在乎道:“不、不知道,你自己看呗。”
许谨礼解开景承的手机锁,发现李鸣鹤发来的居然是一则笑话。他往上一划,发现李鸣鹤竟然隔三差五就会给景承发一条无甚意义却又标题幽默的搞笑链接。
许谨礼诧异地抬起头,“他时不时就给你发这个?他想干什么?”
“我哪……哪知道?”景承拿过一瓶可乐,“管他呢!你喝、喝不喝?”
许谨礼看了眼景承手中可乐的标签,摇了摇头。
景承将可乐拧开,甜味瞬间盈满小小的客厅,细密的泡沫涌上又浮下,景承喝了一口,疑惑地看向瓶身,“零糖的?你为、为什么要买这……这个?”
许谨礼无奈,“澜哥买的。”
景承闻言点评:“可、可怕的代沟。”
许谨礼正在翻看景承的聊天记录,突然咦了一声,“孙律师给你发来一条信息。”
“是吗?”景承放下可乐,“给、给我看看。”
许谨礼把手机递给景承。
就见景承低头看了一会儿,眼睛盈盈地弯了起来。
许谨礼好奇地凑过来,“他给你发了什么?你这么高兴?”
景承把手机翻转过来在许谨礼面前晃了晃,“孙、孙律师说妮妮的赔……赔偿金还能再追加一笔。”
晃动的视线中,许谨礼看到孙律师昨晚发来的信息,是简单的案件进展陈述,以及一句“晚安”。
景承收回手机,给孙律师发了个“谢谢”,把手机丢进沙发上,伸手又够向饮料。
“你别天天在家窝着。”许谨礼规劝,“我瞧着你这几天都胖了。”
“胖……胖了不好吗?”景承摸了摸脸,“我觉、觉得我前阵子瘦……瘦得吓人。”
“那也得出去,出去看看电影,逛逛街,我怕你再憋出病来。”
“没……没钱,”景承干脆利落拒绝,“我的一……一切娱乐要在工作后再、再恢复。”
许谨礼拗不过他,只好道:“休息好了没?起来再走一圈。”
景承与许谨礼一起走到阳台,他们租的这栋老旧房子是露天阳台,水泥地面、水泥墙面,永远看来灰沉沉,脏兮兮,两个人趴在灰败的矮墙上,垂着手,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拥挤市井,景承问:“你晋……晋职称的事有后、后续没?”
“没有,还是那样。”
“他推……推到区里了?”
“嗯。”
景承看向他,“甘……甘心吗?”
许谨礼笑了,“澜哥说他要向省、市、区三级投诉,要求出具李鸣鹤参加那个比赛的打分细则、评委手写打分表、以及他作为获胜方的理由书面说明,让我不用管,他来办。”
“你……你怎么想?”
“我拒绝了。”
“为什么?”
许谨礼将视线从景承移向楼下熙攘的人群,“景承……你知不知道我这样做了,就会成为所有老师的假想敌?我质疑李鸣鹤的获奖资格,不仅会给澜哥带来麻烦,从今往后,所有同事也会提防我,因为所有人都害怕我有一天也会用同一招向他们身后背刺。”
“你、你是在追求正……正义。”
许谨礼摇了摇头,“没必要,这个行为的警示作用大于实效,上级依然可以再出示一份补充说明,证明评比的公平公正。我何必那么傻,拼上我自己的名声,去推动我们这个行业的清朗?”
景承摸了摸他的头,“我以为你想……想不到这一点。”
“吃一堑长一智,怎么可能还想不到?”
景承点点头,“我说……说过,不论你怎、怎么做,都不丢人。”
许谨礼笑了,楼下买烤冷面的商贩正将一份制作好的冷面递给裹着羽绒服的少女,摊位上冒起腾腾的白烟,许谨礼把下巴搁在矮墙上,“景承……我觉得我好渺小,小时候渺小,现在长大了,却依然很渺小。”
“因为我……我们还没有完、完全长大啊……我们才工、工作了半年,”景承看着摊贩小老板在冷风中拿着脏毛巾擦着汗,突然笑了,“你信吗?三十……岁,三十五岁,四十岁,用、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能摇……摇身一变,成为稳稳站在这个城、城市的人,那时,你会被……被家长尊敬,被学生爱、爱戴,会有一群菜鸟教师围在你身边,接受你的指……指点,聆听你的教诲。而我呢?我肯定能变成比我的manager更、更优秀的人,我要月薪四、四万,八万,甚至十万……我要买房,把妮妮和姐姐接、接到身边,让她们再不会受人欺凌。”
说着说着,景承将目光移向他,眼底映着楼下的烟火,“你说是……是不是?”
“一定是。”
“当……当然是。”景承再次弯起眼,“等着吧,我们这……这么努力,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这时,楼下传来一声清脆的鸣笛声。
一辆黑色的轿车驶到他们楼前,一个男人从车上走下,倚上车门,抬头向他们的方向看来。
景承笑了,“你的澜……澜哥又来看你了。”
明明隔了那么远,可许谨礼却觉得赵澜的目光令人发烫,他微微避开赵澜的视线,红着脸抱怨:“怎么又来了?”
景承笑着撞了撞他的肩,“快下去吧,今晚别……别回来了。”
“那不行。”
景承瞪他,“别让我成罪、罪人,”他扭头冲楼下喊:“赵……赵律师!我马上把小、小鱼打包给你送下去!”
赵澜的面前燃起一点星火,他的声音从楼下稳稳传来,“多谢。”
许谨礼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背着一个小背包出现在赵澜面前。
赵澜接过他背上的包,笑了,“被景承扫地出门了?”
许谨礼抬头瞪他,“干嘛来找我?”
赵澜将烟掐灭,揽过他的后脑,低头吻了上去。人来人往间,许谨礼觉得全身的血液都瞬间沸腾起来,他恍惚听到身边行人的驻足声,楼上景承的笑声,远处摊贩的吆喝声,以及赵澜近在咫尺的带着烟味的呼吸声。
“想你了。”
赵澜放开他,将他宽大的兜帽戴上,隔绝开行人的视线,在他耳边呢喃。
许谨礼跟着赵澜回了家。
他踏进那栋别墅,看着赵澜一惯清冷风格的陈设与纤尘不染的房间,忽然升起一点感慨。
算上先前景承流感、景承病发住院,以及陪景承回出租屋同住,他竟然已经大半个月没有回到这里了。
陌生感只持续了一瞬,取而代之的是堂而皇之的主人翁精神,许谨礼大踏步走进去,将背包一丢,换上拖鞋开始巡视他的领地。
先巡视了厨房里他的专属零食柜,又去他的专属房间把他的小黄鸟、小摆件、太阳花床单挨个巡视了一遍,最后,巡视到赵澜的卧房。
他指着赵澜的床,“这是我的。”
赵澜道:“都是你的。”
“那当然不是。”
赵澜莫名看他。
许谨礼高高抬起下巴,“三楼,那个关着你秘密的三楼不是我的。”
赵澜没想到许谨礼突然提着这茬,无奈地笑了一下。
许谨礼立马凑上来,小声道:“你告诉我,三楼到底有什么?”
“你想有什么?”
许谨礼有点口干,他搓了搓手,凑到赵澜耳边,羞羞怯怯地说了几个字。
赵澜不算诧异地挑了下眉。
许谨礼觑见赵澜神色,立马激动起来,“我就知道是!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赵澜笑了,“谨礼,如果真的有,你应该先怀疑我私生活是否不检点,而不是在这兴奋。”
许谨礼愣了一下,他完全没有想到这茬。
他张了张口,简直不知道要做出什么表情,方才的兴奋还没有完全收干净,显得尴尬又滑稽,他结结巴巴问:“那、那三楼到底是什么?”
赵澜叹了口气,“真没什么,走吧,带你去看看。”
许谨礼跟着赵澜走上三楼。
随着三楼尽头,那间紧闭的房门临近,许谨礼的心不可避免地紧张起来,那间紧闭的房门引发了他无限的幻想,纵然赵澜先前亲口否决过,可仍然无法阻拦他驰骋的思绪,人就是这样,在得不到真相之前,总会有许多幻想,许多期盼,许多惦念。
钥匙插入锁孔,大门被打开,许谨礼愣住了。
雪洞一般,除了一张桌子,一张皮椅,什么也没有。
许谨礼张了张口,一股失望蔓延上来,他扭头瞪向赵澜,“赵澜,你怎么能这样!”
赵澜显然没有接住许谨礼突如其来的脾气,“这是怎么了?”
“你骗我!三楼明明什么也没有,你为什么瞒了我这么久!”
赵澜失笑,“怎么没有?”
许谨礼顺着赵澜的视线,看到墙面上一张巨幅相框,他之前一直没有注意这里,是因为相框是背面向外的,并不引人注目。
许谨礼莫名看向他,“照片后面是什么?”
赵澜率先向相框走去。
许谨礼跟在后面,看赵澜举壁取下挂在高处的相框,相框尘封的灰尘落了满脸,许谨礼忍不住低头打了个喷嚏,待抬起头,看清照片上的内容,他忍不住后退一步。
那是一张被损毁的照片。
被损毁的不是别人,正是十六岁的许谨礼。
照片中,原本有五个人,赵澜、院长夫妇、赵澜的大哥,以及他许谨礼,几个人亲密地站在一起,许谨礼的肩膀被赵澜揽着,正露出灿烂的笑容。可那张笑脸被人用利器用力毁去,笑容变得扭曲,显得可怖而诡异。
许谨礼扭头看向赵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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